“夏尔巴人背着东西可过不来。”我气喘吁吁地对他说,这时候他正解开身上的绳索,从危险的边缘走开。

  让-克洛德摇摇头。他一直在攀登,忙这忙那,而我还在这里气喘吁吁。“现在让他们把背的东西卸下来,放在这里,我们回二号营地。现在雷吉应该已经让她那队九名挑夫把绳梯运到二号营地了。我们可以把两个10英尺长的绳梯捆扎在一起,再用我们过雪桥时用的引导绳,接下来……搞定!”

  “搞定!”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却不像他那么热情。一路上沿着冰川攀登到这里,路程很长,难度很大,而且到处都是危险,到三号营地的这段5英里路程我们已经差不多走了三分之二了,可现在我们竟然还得退回二号营地,去搬运绳梯和更多的绳索回来。和我们在一起的几个夏尔巴人正咧嘴笑着。他们今天搬运东西已经累得够呛了,自然很乐意把沉重的装备卸下来,毫无负担地走下带有竹枝标志的冰川,那里很安全。

  理查提醒过我们,前几支探险队的计划和行程,也包括一年前马洛里探险队的计划和行程,到了最后就是这么变得乱七八糟的,在前往三号营地和北坳途中长11英里的槽谷和冰川上,他们把装备卸得到处都是。他说,这世上所有的军事计划都无法克服这种因为冰隙和人员疲惫而带来的固有混乱状况。

  “反正我们也需要更多的竹枝。”J.C.说。这倒是真的。让-克洛德选的这条攀登冰川的路线冰隙太多了,而且蜿蜒曲折,在我们已经走过的3.5英里路上,很少有笔直的路线。我们其实需要大量竹枝准确标记路线,给后来的挑夫引路,在下暴风雪的情况下竹枝尤为不够用,可我们却低估了所需竹枝的数量。

  然而,到了5月5日星期二的下午1点左右,我们已经把我们的装备安全地运到了三号营地。我们把15英尺长、捆扎在一起的木梯子放在无底裂缝上,仅用及腰高的引导绳把我们自己固定在冰爪上,然后穿了过去,我真希望自己再也不会经历这样恐怖的事情了(不过我知道肯定还会有更多这样的经历)。我们搭起了我和J.C.共同居住的小米德帐篷,而且因为预计大部队会按照计划搬运物资来到这里,我们还搭起了雷吉的半球形大帐篷。今天晚上,那四位夏尔巴人可以睡在里面。

  *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几个今晚在这里扎营,等着雷吉带领老虎第二队9名夏尔巴人把物资运到这里来,按计划他们会在明天中午之前抵达,然后我们在三号营地继续等待,并乘机适应新环境,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5月7日星期四,理查会带着老虎第三队到来。根据计划,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或许会再整休一天,然后派人尝试攀登那1000英尺高的斜坡和冰壁,从而登上北坳。我心想,之所以这么安排,主要是因为理查不希望任何人在他不在的情况下登上北坳,或许他还希望由他来第一个攀登那面斜坡与冰壁。

  在这个周二的晚上,天色尚未变得漆黑一片,我的头就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

  在我们到达大本营时,我就开始头疼了,那里要比此处低很多,可突然间我感觉就像有人每隔30秒就把一根冰锥楔进我的头骨里似的。我看到的一切开始震颤起来,眼前的景物和很多黑点一起乱蹦乱跳,而且开始压缩成一条隧道。我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出现过偏头疼,我只记得自己有过两三次严重的头疼,可这次我简直要疼死了。

  我没顾得上穿上我的鹅绒大衣或外套夹克,也没戴手套,便爬出了左摇右晃的帐篷,绕开了我们拴系的另一个较大帐篷,在最近的一块砾石后面哇哇大吐起来。就算我的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可是头疼还是令我不停地干呕。没几秒钟,我的手就冻僵了。

  在模糊的意识之间,我意识到三件事:第一,风太大了,之前我和J.C.蜷缩的小米德帐篷此刻被风吹得猛烈摇晃着,发出巨响,如同洗好的衣服被放到飓风之中晾干时发生的声响(我以为这声响是从我那抽痛的头盖骨里发出来的);第二,狂风不停地吹,温度会继续下降,暴风雪也越下越大,我几乎看不到8英尺之外的大帐篷;第三,也是最后一件事,就是让-克洛德穿着芬奇羽绒外套,穿过帐篷开口处走了过来,正大声喊我回到帐篷里面去。

  “行行好,杰克,到里面去吐吧!”他大叫,“我们可以把盆扔到外面去。要是你在外面再待一分钟,你的冻伤一个月都甭想好!”

  强劲的风呼呼刮着,帐篷布猛烈飘荡着,我勉强能听清他的话。如果我的头没有跳着疼,我的五脏六腑没有忙着向外涌,我倒是会觉得他的第一句话还挺好玩儿的。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而且我几乎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没法爬回我们同住的那个被风吹得砰砰直响的帐篷。雷吉的大帐篷就在八九英尺之外,四个夏尔巴人在里面挤作一团,现在我连大帐篷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不过我能听到大帐篷的帆布在风中摆动的声音。处在那顶帐篷和我们的帐篷之间,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两个步兵营在交火。然后我回到了帐篷里,J.C.摩擦着我那双被冻僵的手,然后帮我钻进我的睡袋里。

  我的牙齿颤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一会儿之后,我还是挤出了一句话:“我……快……死了……我们……甚至……还没……真正……到……这座……该死的山上……呢。”

  让-克洛德哈哈笑起来。“我才不信你会死呢,我的朋友。你只要吃点儿治高空病的药就能好了,我也在抵抗高空病。”

  我摇摇头,想要说话,结果磕磕巴巴得厉害,最后只挤出两个字:“水肿。”

  我不是第一个在登山途中死于肺水肿和脑水肿的人。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病能引起这么严重的头疼和恶心。

  J.C.听了这话一个激灵,马上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在我的眼前用光晃了几晃。

  “我想不是,”他终于说道,“我看这就是高空病,杰克。而且你在经过槽谷和冰川的时候被严重晒伤了。不过我们来给你喂些热汤和茶,然后看看你感觉如何。”

  可是我们做不了热汤了。我们带来的普里默斯炉,就是那个可以供六人使用的较大的炉子,怎么都点不着。

  “他妈的,”J.C.小声说,“再等几分钟,我的朋友。”他开始非常熟练地把这个复杂的机械装置拆开,吹了吹小阀门,检查了那些零件,用手电筒照着看底下那些细长的气缸零件,我的父亲每次擦完步枪后都这样看枪筒里面。

  “所有的零件都在,而且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他终于这样宣布。他飞快地把炉子重新组装好,就像美国海军在拆卸检修后重新组装步枪一样快。

  这该死的东西依旧点不着。

  “燃料出问题了?”我提出了一个可能性。我蜷缩在睡袋里,因为盖着帆布和羽绒,我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即便只是看着J.C.在这么寒冷的情况下竟光着手把活儿干得这么漂亮,我的头都会疼得更加厉害。一阵阵头疼和胃痉挛袭来,我像一条在被飓风掀起的大浪里浮沉的小舟一样来回滚动。我特别不愿意再爬到外面去吐,只要我能躺着不动,我就不会爬出去吐。

  “从二号营地这一路长途徒步过来,我们差不多把水瓶和水壶里的水都喝光了。”让-克洛德说,“没有热的食物我们可以活好几天,可要是没法融雪烧热茶和饮用水的话,在这里被困上几天,我们就有麻烦了。”他穿上了外面几层衣服。

  “你说的在这里被困上几天是什么意思?”我设法透过睡袋结了一层冰霜的开口边缘说,“雷吉和她的老虎队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到了,而且理查和他的夏尔巴人在黄昏之前也能来。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就会热闹得像纽约中央火车站,到时候食物会有的,燃料会有的,普里默斯炉也会有的,而且多得可以供一支军队使用。”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时速肯定超过100英里的狂风猛地吹向帐篷的北边,从铺地防潮布底下吹过,如果让-克洛德没有扑过去伸开四肢压在帐篷底布上,那么这风很可能就把我们卷向空中吹走了。片刻之后,就在我们会不会成为空中飞人还未有定论之际,我们从原地被狠狠地弹了起来。与此同时,帐篷壁开始不停地来回摆动,噼啪直响,像是重新开始的步枪火力。我猜那几个我们牢牢拴紧的拴系器具都已经断裂了,要么就是桩子都被拔出来了。也没准儿是狂风把那些半吨重的砾石也给吹走了,我们之前把牵索系在这些岩石上,以便可以加固帐篷。

  “或许明天他们来不了了。”让-克洛德大声说,他的声音大得就算在枪炮声中也能听得到,“不过,我们得想办法把雪融化了,在他们来之前煮茶和饮用水。而且我们还得去看看隔壁的夏尔巴人怎么样了。”

  *

  从外面看来,雷吉那顶半球形大帐篷的御风效果似乎比我们那个A形温伯尔帐篷要好,可我们刚一走进去,立刻就看到同住在大帐篷里的四个夏尔巴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御风能力。我和让-克洛德拿来了一些冰冻罐头食品,还把那个失灵的普里默斯炉也拖了过来,虽然可能性不大,可我们还是盼着某个夏尔巴人能修好它。走进帐篷时,雪片从我们身后吹进来,我们赶紧把入口用带子系紧。

  帐篷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小支印度教徒进行宗教仪式时使用的那种蜡烛,这根蜡烛是用酥油制成的,又短又粗,火焰周围没有遮风物。酥油是一种清牛油,这一小支蜡烛散发出恶臭味,让本来就很恶心的我更加恶心得要命。四个夏尔巴人看上去可怜极了;巴布?里塔、诺布?切蒂、昂?蚩力和拉帕?伊舍全都在帐篷中央蜷缩成一团,盖着一件潮湿的芬奇鹅绒外套。其中两个人的一半身体在他们自己的睡袋里,而且这些睡袋也是湿的,可另外两个人连睡袋都没有。帐篷里看不到任何他们背来的装备或食物,甚至连一块多余的毯子都没有。这四个人,这四个早前被当成名副其实的老虎夏尔巴人的人,像是穷途末路的迷失者见到了可能的营救人员一样,直愣愣地瞧着我们。

  “你们的另外两个睡袋呢?”J.C.问。

  “拉帕在二号营地的时候把背包里的一些东西拿出去了,好减少负重。”诺布?切蒂说,他的牙齿咯咯直响,“他把他的睡袋、我的睡袋和另一块铺地防潮布留下了……是无意的,大人。”

  “他妈的!”让-克洛德说,“睡袋是你们的负重中最轻的东西了。你们有没有水?”

  “没有,大人,”我的贴身夏尔巴人巴布?里塔说,“爬到这座营地的途中,我们把瓶子里的水都喝光了。我们一直盼着你们已经融化了一些水给我们。”

  我们几个人挤成一小团,J.C.砰地把难搞定的普里默斯炉放到我们中间,把问题说了出来。巴布和诺布翻译给昂?蚩力和拉帕?伊舍听。

  “食物哪去了?”让克洛德问,“汤和罐头食物呢?”

  “我们拿不回我们背运的东西了,”诺布说,“都被深埋在雪下了。”

  “胡说八道,”J.C.厉声说,“我们几个小时之前才把那些东西卸在距此几码远的地方。我们现在得出去,把食物和背包拿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用的。没准儿还有一个普里默斯炉?”

  “不会,”巴布带着绝望的语气说,“不过我背了很多普里默斯炉四方形油罐到冰川上来。”

  让-克洛德摇摇头。要不是我的头太疼了,我也会摇头的。除非我们能把普里默斯炉点燃,否则这些小罐装煤油根本一无是处。“戴上你们的手套,穿上沙克尔顿外套夹克。”J.C.命令道,“现在雪太大了,而且天也黑了,没法在外面整理背上来的东西,所以我们得把包裹和行李袋拉进帐篷里。”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暴风雪阻挡了我们的视线,可视距离只有几码远。我不知道我们这次出来找行李,是不是应该用绳子互相系在一起。这时候,让-克洛德在呼啸的狂风中大声呼喊,让巴布和昂互相紧紧抓住,并且拉紧我,让诺布和拉帕也紧抓着对方,同时还要拉紧他。我们磕磕绊绊地走着,感觉已经离开了大帐篷几码远,来到了我们认为夏尔巴人卸下包裹的区域附近。我和J.C.的背包与行李袋都被压在我们帐篷入口处的岩石之下。当然了,那些背包和袋子都空了,只剩下一些罐头食品,因为我们背来的东西里有两个沉重的帐篷、帐篷杆和那个不能运转的普里默斯炉。所以,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们能在夏尔巴人的背包里找到什么东西了。我们原本以为,相比北坳上的四号营地,甚至是相比北部山脊和东北山脊上无遮无掩的营地,三号营地应该处在有遮挡的地方,可狂风呼啸着从那道1000英尺高的冰壁和斜坡上猛吹下来,暴风雪是如此之大,真能把我吹倒。巴布?里塔和昂?蚩力忠心耿耿地和我一起栽倒在雪地里。我趴在地上,一通乱摸,希望能在堆积物、冰雪覆盖的砾石和帐篷这一面越堆越高的雪之间找到他们的背包和行李袋。

  “在这里!”我几乎听不到J.C.的声音,可我和两个夏尔巴人还是朝着他的声音的方向爬了过去。

  此时,一大堆包裹上都覆盖了超过10英寸的新雪,我们每个人都抓住包裹一角,开始把它们拖回大帐篷……可大帐篷哪去了?好在拉帕?伊舍没有吹灭他们放在帐篷底布上的那根小酥油蜡烛,不过把点燃的蜡烛放在那里无人看管这事办得可真够蠢的,因为在这些帆布帐篷里,火永远是危险的源头。我们一边拖拉着装备,像猪一样发出咕噜声,骂骂咧咧个不停,一边爬向那微弱的烛光。

  因为不可能冒着风雪在外面把包裹、背包和行李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所以我们只好在帐篷里整理,结果状况简直变得一团糟。

  大量的雪被从外面吹了进来,我们的鹅绒夹克和裤子(夏尔巴人没有穿我们为他们准备的额外羽绒裤)以及两个已经铺展开的睡袋上全都落满了雪,在接触了体温之后,雪很快融化成了水。鹅绒越湿,防寒效果就越差,只有湿到一定程度,鹅绒才会发挥冰冷的湿毛巾所具有的那种防寒效果,才可以保暖。

  我在帐篷底布上找了一块最干的地方把身体缩成一团,我头昏眼花,费尽力气不让自己再次出现剧烈的恶心感,浑身不住颤抖,每一次发抖,头就会更疼一点儿。这时候煤油的恶臭味突然传来,强烈到令人无法忍受,对我的病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让-克洛德正在整理包裹和行李袋。他倒是又找到了几罐冰冻罐头食品和密封包装食物。19世纪以来,英国皇家海军都把这种密封包装食物称为“压块汤粉”,却没有找到水。另外还有五个多普里默斯炉油罐。

  现在我们煤油倒是够多的了,足以炸掉一座德国碉堡,或者把北坳那面冰壁烧个窟窿,可那个该死的普里默斯炉压根儿就没法燃烧这些煤油。

  J.C.在帐篷中央清出一块地方,把他的另一件羊毛衬衫铺在上面,当作工作区。他之前从他自己的背包里拿来了手电筒,在那越烧越短的小酥油蜡烛闪烁的蓝色光亮外,增添了一些亮度。

  他把普里默斯炉又立了起来。我们有两个用来煮东西的大锅,每个人都有一个用来喝水的锡杯。J.C.肯定,正如说明所说,油罐子里还有三分之二没用过的煤油,他在炉子燃烧头下面的小酒精杯里点燃一点点酒精,启动油罐泵,用泵加大压力,再次尝试点燃炉子的燃烧头。

  没有反应。

  J.C.用法语滔滔不绝地骂了起来,他用的词太新鲜了,以至于他每骂20句,我才能听懂一句。他开始把炉子拆开,又开始咒骂起来,同时非常小心,以免煤油或剩下的酒精洒出来。

  “为什么会点不着呢?”我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忍着抽痛的头疼,挤出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让-克洛德咬牙切齿地说。狂风一刻不停地猛烈吹动大帐篷的帐篷壁,我们四个人只能死死抓住圆顶的木梁,盼望在我们的体重和逐渐松弛的力量的作用下,大帐篷能够屹立不倒。与此同时,J.C.在外面挥动着他的小钢管仪器,低声低语地把结果告诉帐篷里的我:气压低得吓人,而且还在下降,傍晚外面的气温居然低至零下39摄氏度。我们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我们的身体、帐篷和恐惧,狂风从上方猛烈吹向北坳脚下这片“有遮挡”的区域,我们凭借这三个因素以身测试风速,不过这风肯定达到了飓风的速度。有些时候,风速肯定达到了时速100英里,甚至更猛烈。

  我强迫自己坐起来,看着已被拆散的普里默斯炉黄铜零件,只见它们此刻在唯一一个手电筒的微弱光亮和就快熄灭的酥油蜡烛烛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着光。

  我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瑞典造的普里默斯炉更白痴的机械装置了。

  理查买的几乎全都是1925年的最新款炉子,不过对这些炉子进行了改造,使之适用于高海拔地区,一些改进是根据乔治?芬奇提出的意见做出的,其实这些炉子和1892年时的早期压力炉非常相似。在我们穿越锡金和西藏地区的时候,一直使用储备品里的普里默斯炉做饭吃。从来都没有点不着的时候。

  J.C.再次把炉子燃烧头举高,冲着光亮处,确认有没有堵塞的情况存在,这时候我慢腾腾地摆弄其他零件。

  这个简单的小机器是1925年产黄铜普里默斯炉210型,这种新型炉子有固定的支架。它的点燃程序与多年来我在徒步行进和登山途中用过的其他款普里默斯炉完全一样。在我曾经去过的任何海拔高度,普里默斯炉一直都挺好用。

  首先,人们使用设置在主燃料箱里的抽运机制给燃料箱加压。压力增加了,主燃料箱里的煤油就会顺着连接燃烧头的管道上升。为了给这些喷烧管预热,人们需在环绕喷烧管的内置酒精杯里点燃少量甲基化酒精,也就是普通的酒精。

  从今天下午到现在天都黑了,我们把这套程序做了十几次,结果全是徒劳。

  一旦这些喷烧管达到了足够的高温,就有一股浓烈且几乎看不见摸不着的热煤油气体喷雾从燃烧头的中心喷嘴里喷涌出来。当空气和这种气体混合在一起之后,即便是珠峰上的稀薄空气也一样,炉子那简单且结实的出火环就会迫使煤油气体进入火环之中。从技术上来讲,并非是煤油点燃了普里默斯炉的蓝色火焰环,而是煤油喷雾产生出来的等离子煤油气体将之点燃。火焰环燃烧头总是发出特别大的声音,很多登山者和露营者都管它叫普里默斯“咆哮者”。确实,普里默斯炉融化冰雪烧制饮用水,熬制热汤,煮炖食物,还能给设立在高山上冰雪和岩石之中的冰冷帐篷增加热度,这期间炉子会发出阵阵轰鸣声,对于筋疲力尽的登山者而言,没有比这更令人感觉安心的声音了。

  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

  “我们可以用小酒精炉做些茶,或许还能烧汤,”我说,“再加热一些沙丁鱼。”小酒精炉是专为高山帐篷准备的,主要用来做热茶,不过都是被当作帐篷里的备用炉子。

  “所有包裹里都没有酒精炉。”让-克洛德说。我们交换了一个内疚的眼神,我知道我们都有同样的愧疚感,这是因为,对于我们向着这座高山的第一次真正徒步行进,我们没有仔细监督该带哪些装备,没有监督好夏尔巴人,也没有监督好我们自己。

  “这么说只有普里默斯炉了。”我说。

  我傻兮兮地把那个黄铜罐在两只手里倒来倒去,却没有找到任何孔洞或泄漏的地方。其实这个圆罐子一旦有裂口,煤油就会喷洒出来,所以这怎么也算不上我所做过的最聪明的分析。仿佛被催眠了一样,我数了数,这个金属罐的一侧居然嵌印着11种语言。现在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只过去了八年,这家瑞典公司就把这种炉子卖到了至少11个国家。如炉子上及附属卡所写,该公司名为斯德哥尔摩B.A.亨杰斯公司。那张附属卡是为了给“普里默斯炉的实用配件”做广告的,比如说带喷嘴的酒精罐:型号1745;清洁针盒:型号1050;当然还有挡风板:型号1601。

  这款普里默斯炉只有一块三角板作为“挡风板”,可每次试着点燃炉子的时候,J.C.都把身体蜷缩在炉子周围挡住吹来的风,所以说挡风板不是问题所在。从技术上来看,按要求,我们只能在帐篷外面使用普里默斯炉,可压根儿就别指望在撕扯着我们帐篷入口的强风下把这东西点燃。

  “没问题啊!”让-克洛德一边检查每一个被拆开来的配件,一边说,这些配件包括用来加热和熄灭火焰的燃烧头喷嘴、储备帽磁头归位轴套、燃烧头收集器套管、出火环、密封腈、燃烧头里的铅封,还有加压泵皮带。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嘟囔着,使用带在身边的为数不多的工具——螺丝刀、小扳手和一些探针——把炉子重新组装好,再一次尝试点燃炉子,还是不行。

  “煤油罐里的压力上不来。”他终于说道。

  “怎么会呢?”我使出浑身力气说出这句话。一旦用泵给普里默斯炉加压,压力上升,煤油就会被推入小管子里。我每次这么做都能点燃炉子。

  让-克洛德摇摇头。

  诺布?切蒂充满歉意地小声说:“在攀登东卡拉山口的时候,那里距离康巴镇还很远,那旺布拉把他背的东西掉到了一个陡坡上。大人们一个都没看到,因为那旺和驮装备的骡子一起走在后面。有一个普里默斯炉摔到了大块岩石上,被反弹起来,向山下滚了好几码远。那旺布拉把它和其他东西都捡了回来,重新打包好,没有把这个意外告诉帕桑医生、理查大人或布罗姆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