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自己是特种作战团的?”

克拉克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没有,不过他肯定知道我们是谁。他说他已经被无人机袭击了三次,而且会去要什么人的脑袋。他肯定是秘密行动人员。他想要我在M&R律师所的联系人的名字。”

“你供出了哪些人?”

“一些搞收购兼并的人。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人名……”

半英里外的一辆厢式货车里,摩尔德凯·伊万斯、琳达·麦克金尼和狡狐正在听着这段对话,注视着笔记本电脑上的声音模式。克拉克先生的声音充满焦虑。

“我需要保护,玛塔。这人来这儿就像去公共卫生间。他不是业余玩家。我不知道他怎么过安保的。”

“冷静点,亨利。如果他们想让你死,你早就死了。”

伊万斯在笔记本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击,这台电脑连到一个苏联风格、满是天线的增强型无线电接收机上。“我搞到了她的国际移动设备识别码和国际移动用户识别码。看上去就像是公司电话——没有名字,不过我定位她就在乔治敦的江边。位置固定,所以她很可能在家。我会在我们靠近的时候用控制链接对她进行方向定位。”

克拉克在背景声中继续恳求着:“这不是玩笑。他把我的领带割断了。”

“我们会处理这件事情。你只管回家,好好休息。”

麦克金尼看着伊万斯干活。

伊万斯回答了一个她想问却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多频道数字接收器。”

“我不知道截听手机通话这么简单。”

“好吧,就这么简单。这个叫假象信号干扰。”他指着说道,“无线电话系统中有一部分是遍布全城的基站。你打开手机的时候,它就会搜索信号最强的基站,然后建立控制链接,再通过控制链接发送关于手机身份的信息。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阻断目标手机的现有控制链接,这就强迫其寻找新的基站——我就模拟一个更强的信号提供过去。换言之,我就是他的基站,这样我就为他的手机提供了控制链接。我可以获取与它通信的任何手机身份。控制链接完全独立于人们用于说话的那部链接。这意味着我可以远程对目标手机进行编程,甚至在它关机的时候开机。我可以在没有打电话的时候激活麦克风,用它作为窃听设备。还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情。即便他们使用了民用级别的加密,也无助于事。绝大多数加密是在基站完成的——而现在,我就是它的基站。”

“你在海外就帮奥丁做这件事情吗?”

他点了点头。“是啊,这样我们就能判定谁对谁重要,从而勾勒出流动组织——如犯罪团伙的结构,然后再把炸弹扔到他们头上。”

货车后门开了,奥丁、雾霾和开膛手进来——后两者都穿着保安的制服。

伊万斯怒视奥丁。“我好像听你说过全队都死了?”

“只要能得到你的合作,我什么话都能说。”

“混蛋……”

奥丁朝屏幕点了点头,关上后面的门。“他第一个电话打给谁?”

伊万斯紧咬牙关。“似乎是个贝尔特街上的土匪。他想要对方提供保护,那人告诉他拿点勇气出来。”

奥丁把半截薰衣草色的丝质领带扔到麦克金尼的大腿上。“我们继续行动。”

玛塔住在一个超现代化的顶层公寓,俯瞰波托马克河,就在水门的西边。这儿花了公司五百万美元,不过重要的是,这儿是个适合娱乐的行动基地——这里离肯尼迪中心、水门餐厅以及其他文化地标都很近。这里有一块宽大的屋顶平台俯视着弗朗西斯·斯科特·凯伊大桥——平台内建了一个餐厅,有足够的空间举办上百人的鸡尾酒会。晚上夜色很美,不过她几乎没有去注意——尤其是今晚。

相反,玛塔一个人在她自己的正餐厅里,脚下是大理石地砖,周围是玻璃墙和昂贵的现代画。她坐在后现代风格的樱木桌边,懒洋洋地读最新出版的外交政策畅销书——一个她认识的政策书呆子写的。这本书只不过又是一张沉重的名片。她从满满一杯上好的赤霞珠葡萄酒中抿了一口。

大厅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她被一声粗哑的乌鸦叫惊到了,抬头一看,一只大黑乌鸦停在餐桌另外一端一把椅子的椅背上,离她二十英尺。她冷静地合上书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形健硕的帅哥从拐角中走了过来。他身穿煤气公司的制服,戴着头盔和攀登用具。他蓝色的眼睛刚毅冷峻,步伐充满特工人员的自信。

“我就知道你要来。”

那个人没有露出一丁点儿吃惊。他打了个手势,鸟飞走了,穿过客厅,从打开的滑动玻璃门飞了出去。

“你是不是平常也总是留着门不锁,还把警报都关掉?”

“我不想让你打碎什么东西。明天晚上我这里还要办聚会。”

“你的保安呢?”

“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支开了。我还没有蠢到与美国军方对着干的地步。”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你一定要原谅亨利。他有点天真,自高自大。不过,年轻人不都这样吗?他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要等你来拜访。”

这个人一言不发。

“我能为你和你的朋友做些什么?”

他用另外一只手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烤面包机大小、像昆虫一样的机器人,扔到餐厅桌子中央。这玩意儿在玫瑰木桌面上磕了几个印子才停下来,面对着玛塔,就像一只死去的黑色蜘蛛。

她皱着眉,“啊,无人机。”

“自动无人机。”

“因为我们向国会推销无人机,你就认为我们与这些针对美国的袭击有关系。”

“现在的无人机袭击只是个开始。我更关心的是,这些能自主做出杀戮决定的无人机群可以颠覆数千年来的军事原则和行为规则。”

“我们为每个人提供咨询,从非洲独裁者到拍西部纪录片的艺术家,到超市——还有……对,航空航天企业。不过我们没有什么要对你隐瞒的。”

“你只需要告诉我谁在运作这个项目。”

玛塔推开书。“你应该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事是高度保密的。即使我们与袭击有点关系,我又怎么知道实情呢?我怎么知道谁是幕后策划者呢?你怎么称呼?”

“你可以叫我奥丁。”

“奥丁先生——你似乎不是那种需要被教导该做什么事的人。说真的,虽然每个人都希望你停下来,不过你还是在搜寻袭击背后的人。”

他只是盯着她,面无表情。

“那是因为专家知道该做什么,所以他们才是专家。我是个公共关系专家。我的客户包括航空航天企业,而且我知道无人机就是未来。很多国家计划使用无人机改变地缘政治权力的平衡——以低廉的代价抵消美国航空航天与海军的绝对优势。我们需要赢得这场战争。我们是不是这些袭击的幕后主使?见鬼,我怎么知道?而且坦白地说,我对这个问题根本不感兴趣。”

“你根本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我们不干,其他人也会这么干。”

“克拉克和他的人操纵社交媒体。你就是那个为他提供原始通信、地理信息和互联网数据的人——告诉他要反对谁,反对什么。你是怎么访问到那些数据的?你是国家安全局的吗?”

她紧张地笑了一下。“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奥丁先生。国家安全局从我们这里获取数据。关于未经授权就私下窃听这事儿,有个事实几乎不为人知:干窃听的不是国家安全局。这件事外包给有经验的公司,它们已经窃听过绝大多数其他政府的光纤系统网络。这些都是公众从未听说过的私人公司。这些公司在一百五十个国家有超过三千客户——其中一个客户是国家安全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监视和数据追踪实际上让国家更加危险,而不是保护了国家?它被用来为无人机袭击提供目标。”

“我没有听说过这种用途。不过,监控系统一旦建成,它就会一直增长。你有没有意识到多少行业在使用这些数据?多少人在忙于建设系统,收集并分析这些数据?它能创造出多少经济活动?你已经见过社交媒体公司和移动创业公司的估值。这个清单一直在增长,而且会产生惯性,拒绝一切试图撕碎监控系统的努力。你在与进步的时代大潮战斗,奥丁先生。拦住我根本无济于事。我什么都不是,无关紧要。推动这一潮流的并非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体。这是进步,你无法阻止进步。”

“这不是进步,这是倒退。我们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集权的历史与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控制信息终将导致极少数人掌握权力。这与民主有根本冲突。”

玛塔喝了一口酒。“这一点我也无法阻止。你会知道的,实际上没有中央权威。只有……利益。”她扬起眉毛,“我还能为你和你的朋友做什么吗,奥丁先生?”

他注视着她,表情依然无法捉摸。玛塔总是以拥有看穿他人的能力感到自豪,但这个人却像座石塔。可能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这人像魔术师一样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索引卡。他走向玛塔,把卡片放到她面前,收起破碎无人机的残骸。

“如果监视系统能找到任何东西,那你要让它为我所用。”

她摇了摇头。“我不能用它来寻找谁是无人机事件的幕后主使,奥丁先生。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不是……”

他把卡片放到她手中。“看一下。我要得到过去六个月谁曾经交易过这些化合物的原始截取数据。”

玛塔叹了口气,将索引卡上排列整齐的文字慢慢念出来:“全氟甲基环己烷……二甲基环己烷……”她抬起头,“这些是什么?”

“你有三个小时拿到数据——何时何地何人。”他朝卡片点点头,“派人把数据发到卡片上的FTP共享上。我们控制了这个FTP,所以你没必要袭击FTP的所有者。如果你不遵守命令或者出卖我,我将视其为你个人对我的宣战。”

玛塔举起手表示默许。“就像我说的,我非常乐意帮助你们,奥丁。如果我们提供的数据能帮你继续下一步的行动,我会非常高兴帮忙。”玛塔又举起酒杯,“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无人机的幕后主使并不愿意看到你吧?”

奥丁拿起坏掉的无人机,朝门口走去,回头看了玛塔一眼。“你有三个小时。”

玛塔看着他走了出去,才继续仔细研究清单——接着拿出了手机。

美国人口的聚居点有两种:一种是设有市、镇、村建制的居民点,称为“设有建制的居民点”,它们按各州的法律设置,有自己的法定边界;另一种是未设有建制的居民点,政府为了普查需要,对于有一定规模的未设建制的居民点划定了统计边界,称为“普查规定的居民点”。

第二十七章

切船机器

琳达·麦克金尼透过包裹头部的黑色面纱的缝隙观察外面的陌生世界。这身行头就像是盔甲一样,把她伪装起来。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身处巴基斯坦的加丹尼。这里位于卡拉奇以北三十英里,是世界上第三大拆船场——拆船操作几乎在没有重型机械的帮助下完成。

她看见一艘三百英尺长的生锈货船呼啸着全速冲向宽广的沙滩。货船的吃水线超出水面二十英尺。金属船板满是凹痕,向世人诉说着自身的古老。货船冲到宽广沙滩上的时候,螺旋桨在水中搅起了白色的泡沫。沙滩上到处都是废弃的船舶和绞车、生锈的金属板和破败的工房。数百把喷枪切割着钢铁,火星四溅,嘶嘶声在很远都听得见。几十个人在沙滩上等着接收新货船。他们的喷枪也已经准备好了。

轮船犁过沙滩,疲惫的金属呻吟着发出巨响——就像一栋办公楼搁浅了。货船停了下来。发动机还在减速的时候,这些人就冲上去,用绞盘和铰链把船固定住。

麦克金尼瞄了一眼奥丁和狡狐,他们坐在她对面,就在一辆带帆布车篷的贝德福德卡车的后座。他俩都穿着纱丽,戴着黑色的阿拉伯头巾,盖住绝大部分脑袋。他们腿上都放着短粗的AKS-74U突击步枪。

她从来就不习惯和一群非法携带自动武器的人待在公共场合,不过她知道巴基斯坦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这个废料堆积场有多大?”

奥丁手朝北边一挥。“长有五英里,也许更远。”

她盯着小山一样的金属板,锈迹斑斑,厚度盈尺。一排排工人在搬运刚切割下来的新金属板,运到属于自己的金属山坡上,这一幕让麦克金尼联想到了切叶蚁。“难怪你会觉得大剂量化学品在这里装船并不奇怪。”

奥丁点了点头,展开一幅打印的地图。“当地人早就对乙炔气体和其他爆炸性气体司空见惯,所以运送一些化学品根本不会吸引他们的注意。”他注视着身边小山一样的废金属,“而且,这个地方足够繁忙,也足够大,可以藏下无人机项目。焊接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而且这里二十四小时不停工。”

麦克金尼小心地扫视着灰蒙蒙的天空。“你能相信你的联系人吗?”

狡狐和奥丁自信地点点头。奥丁说道:“他不是公司的一部分。我们认识阿齐姆已经很多年。叙利亚人,以前当过人体炸弹。”

麦克金尼的表情显示她依然忧虑。

奥丁耸了耸肩。“自从他发现圣战组织的腐败之后就幻想破灭了。无论哪里有战争,罪犯总是能浑水摸鱼,从中渔利。在无法无天的环境里,就会滋生这种人。很多十来岁的忠实圣战者到了这儿,却发现自己待在一个残酷的组织里——武装人员对走私海洛因兴趣更大,而不是与异教徒战斗。我们把阿齐姆从一个犯罪团伙手中救了出来。他已经失去了理想主义精神。他一直致力于从黑帮手中拯救其他理想主义者,然后把他们送回家。我的上司不太欣赏这种行为,不过却让我们发展了阿齐姆这个线人。”

卡车的柴油机在低挡呻吟,他们开到一条歪七扭八的土路上。这里相当热闹,交接班的工人来来往往,小贩销售着食品、电话卡,还有廉价的电子设备。放眼望去,都是工人切割生锈的船骨架的场面。这里肮脏却又弥漫着工业的气氛——与她想象中的巴基斯坦截然不同。她看到路边普什图族工人疲惫的面庞,他们一排排走着,护目镜推到前额上,工具扛在肩上。有些蹲在小窝棚前面,用喷灯加热小罐茶水。留胡子的人不多——整天沐浴在火花雨中,这是个很实用的预防措施。她看得出这些人工作得非常努力,而且她确定这些人支撑着远方村庄中的家庭。生活就是挣扎。

麦克金尼听到雾霾的声音在无线电耳机中响起:“我们要到曼图里工业公司了。我看到阿齐姆和其他两个人在门口——都带着枪。他给了个没有任何危险的信号。”

奥丁点了点头,检查了漫游者平板电脑,查看在空中盘旋的福金和雾尼的视角里这儿情况如何。“我在车间院子里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似乎这里已经被抛弃了。准备好武器,我们进去。”奥丁抬头看着麦克金尼,“女人出现在这里是件很不平常的事情,不过我需要你的专业能力。所以不要与这里的人说话,也不要看着他们的眼睛。你装作自己不存在就对了。你和我可以私下说事儿,就像老公老婆。”

麦克金尼的脸抽了一下。

“我们从事秘密行动。入乡随俗。”

卡车的引擎慢了下来,贝德福德卡车转向,驶过一个破旧却漆得花花绿绿的转门,卡车停了下来。奥丁和狡狐立即打开尾门,跳了下去。他俩尽量随意地拎着枪,但已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几个也穿着纱丽的巴基斯坦男人走了过来,肩上扛着枪。一个年轻利索、年近三十的阿拉伯人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奥丁……”两个人紧紧握手,互相亲吻面颊。

奥丁点了点头。“As-salaam alaikum,Azeem.Kayf haalak?”

阿齐姆点了点头。“很好,赞美上帝。我们可以说英语。我这里的朋友不懂英语。”

奥丁指了指自己的同伴。“你还记得狡狐吧?”

“当然,我的朋友……”他们也握手,亲吻面颊。

开膛手、彷徨和雾霾从卡车前排下来。开膛手也一样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不过穿的是淡蓝色的长袍。这下麦克金尼有伴了。阿齐姆与男人都握了手,完全无视两个女人。

奥丁仔细打量着宽阔的废料堆积场,四处洒落着生锈的铁板和废弃的装备。“已经废弃多久了?”

“保安说地主被拖欠了两个月的租,不过现在租户跑了。他们付了现金。”

阿齐姆的一个同伴,一个五十多岁的普什图族人,正在与一个背着破烂AK-47的年长者说话,麦克金尼猜他们说的是普什图语。阿齐姆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