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小姐。”阿德维利点了点头,在绳子上轻巧地打了一个滑结,甩到身下。下面的绳子也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类似的结。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敲了敲阿德维利的头盔。“你要成为职业高手了。现在,记住,最重要的是按照步骤一步步来。如果我们粗心,会发生什么事情?”

“去医院,或者更糟。”

麦克金尼点了点头。“是的,非常好。”

“为什么哈罗伦教授在攀登的时候不用这些结,而使用一个金属工具呢?”

“你是说上升器?那是因为哈罗伦教授太懒。”

阿德维利笑了。“他说你不肯花钱。”

“装备可能出故障,而当故障出现的时候,你最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用这种结。等你可以不假思索地系这些结之后,想用上升器也行。”

阿德维利的目光越过麦克金尼,直达树冠。他指了指。“看,一只蝴蝶。”

麦克金尼沿着他胳膊指的方向,看见一只粉色羊皮纸一样的蝴蝶折起翅膀停在附近大树的叶子上。“森林珠母蝶。”

阿德维利拿出用登山扣上的一根短绳系着的小笔记本和铅笔。他翻了好几页,勾了一个标记。他说道:“今年到现在已经比去年多了十四只,现在还有一个月观察期才截止。是因为马利基坦达的蝴蝶农夫吗?”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你调查得更仔细了。”

阿德维利点了点头,把笔记本收好。“我姐姐说我当不了科学家。她说这是白人的事情,但我告诉她你是个女人,可你是个科学家。”

麦克金尼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然后双脚稳稳地站在树干上。“你知道我为什么热爱科学吗,阿德维利?”

他摇了摇头。

“因为科学是我们发现真相的最好工具。比方说,就用裸眼看,你我可能截然不同,不过科学可以帮助我们看出实际上你我的基因几乎没有差别。这是个伟大的事实。记住这一点。”她开玩笑似的拍了拍头盔,“你把什么东西放到这里,很重要。”她又指了指他的胸,“还有这里。不要听别人说你不能做什么事,阿德维利。没人知道你能干些什么——甚至你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小姐。”

“该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

“下降的时候第一步是什么?”

阿德维利想了一下,然后朝下看着树根。他把手握成杯状,放在嘴边喊道:“下降检查!”

麦克金尼低头看到一个名叫阿基达的阿玛尼人保留地土著警察朝她挥手,竖起大拇指。

“好了!”

她回过头看着阿德维利。“好的。记住,我们慢慢下去,稳当点,这样就不会让绳索过热。控制降速的手握住绳子,两根指头放在绳结上面。轻轻推开布莱克结,碰到安全结就解开……”

他们走了几英里回到研究营地,麦克金尼将自己的一部分东西交给阿基达拿,但是阿德维利坚持自己拎自己的包,一边走一边费力挣扎。麦克金尼转过身看着阿德维利。

绕过一棵树的时候,阿德维利因为绳包太重而身体后仰,“救命,小姐!”

麦克金尼抓住他的绳包,稳住他的肩膀,阿德维利找回重心。“你没事了吧?”

“我很好。”

她与阿基达相视一笑。这名阿玛尼警察殿后,他们俩都可以在这位小伙子身上看见巴布的痕迹。

他们继续沿着小路往家走。阿德维利走在她身后。“我妈说你长得很漂亮,不应该留短发。你应该让头发长长一点,这样就可以找到老公。”

“嗯,谢谢你母亲的建议。但我在非洲做研究,而我来的那个地方,女人并不需要男人养活自己。”她指着路边成群结队行进的蚂蚁,“看。”

阿德维利停下来看着这群蚂蚁。“斯亚夫。”

“是的,”麦克金尼指出,“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蚂蚁几乎都是雌性?”

“斯亚夫兵蚁也是?”

麦克金尼点了点头。“没错儿。所有的工蚁、兵蚁和蚁后,都是雌性。喂食它们的护士蚁通过喂食的方式决定卵发育成何种蚂蚁,但它们只有在决定创建一个新的群落时才制造雄蚁。”

“那它们有时候还是需要雄蚁的,对吧?”

麦克金尼大笑。“我想的确是这样。走吧,聪明的小伙子……”她伸出手拉着他,两个人继续前进。她的视线落在一只停留在头顶上方树枝上的大乌鸦上,那只乌鸦正看着他们。她一开始很吃惊,但后来意识到阿玛尼人肯定养了不止一两只乌鸦。也许她只是刚注意到这些乌鸦而已。

在给定单位环境面积中生命物质的总量。

刘易斯·托马斯(1913-1993),美国医生,代表作为《细胞生命的礼赞》。

1英寸=2.54厘米。

第六章

唤醒呼叫

黑暗中又热又潮。研究站的这一晚像往常一样炎热。这是十二月上旬,但好像坦桑尼亚的干热季节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麦克金尼穿着康奈尔大学的T恤和运动短裤躺在小床上的蚊帐里。她睡不着,于是卷起T恤,用一份关于社会算法的哈佛报告给自己的肚子扇风。她浑身冒汗,听着身边丛林里的声音:动物的叫喊,还有蟋蟀无休止的鼓噪。

这里就是没有空调。不是真安装不了,而是死硬的野外研究者(以及拨款委员会)反对。但还是有一些令人惊叹的技术应用到了丛林里。比方说,她的手机在阿玛尼人保留地里有四格信号。不过这里缺少足够的诊所。

天啊,好热。

虽然她的窗户是开着的,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外墙上安装了粗铁网,多少挡了点风。她的小床旁边的派力肯安全箱上还有一个黄铜哨子,万一出现什么麻烦可以立即用它召唤当地的土著民兵。以前这儿来过贼,不过自从美军无人机在伊拉克弄出事情来之后,大学就在这里增强了安保措施(坦桑尼亚三分之一的人口是穆斯林,而美国大使馆以前也挨过炸弹)

她知道增加安全措施的费用最后还是来自他们的研究预算,并且怀疑此举有反应过度之嫌。这里离原来的首都达累斯萨拉姆很远,研究人员与当地的马萨伊部落入(绝大部分人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穆斯林,而是信仰自己唯一的神——恩凯)有长达几十年的友好关系。

说到神灵:老天爷,真是热啊。

她想起达累斯萨拉姆的大型饭店,那儿客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带有非洲疟疾的蚊子根本进不来。就算外面很炎热,她在那儿待着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裹得像北极的因纽特人。现在想起来,那里真是天堂,何况还有冰冻啤酒。

和以往炎热无眠的夜晚一样,她的思绪飘来荡去,但最终总要落到她的家人身上——她的母亲,然后是她的父亲。母亲得病的时候,她在加里曼丹岛上的一个偏远地方,而且没有时间回去。每想到这件事,她就心痛不已。

她翻身侧躺着,看着正在充电的手机灯光照亮的相框。相框里是她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哥哥手挽手的照片。她在野外工作,错失了多少?还有一张她自己的照片,跳伞的时候拍的。那是她的第一百次跳伞,在弗吉尼亚州的什么地方,戴着护目镜,竖起大拇指。她的跳伞伴侣是布莱恩·科克兰德,也是他为她拍的这张照片。她已经和他分手,异地恋总是很艰难。他是个不错的家伙,现在结婚有个孩子了。

她是不是应该在大学谋一份教职,放弃野外研究?她想起阿德维利和他的老爸巴布。巴布是一名阿玛尼人保留地警察,死在偷猎者手里。阿德维利没了老爸怎么办?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哈罗伦说的对吗?麦克金尼对阿德维利感兴趣只是因为自私的原因?想要填补空虚?虽然哈罗伦这家伙很让人恼火,但他的直觉敏感得让人不安。

一个奇怪而陌生的嗡嗡声侵入了她的思绪。麦克金尼抬头看着自己小房间对面墙上的窗户。

声音却又不见了。

丛林里的声音而已。她躺下去,脑中浮现出大型夜行性昆虫。大王金花龟?巨花潜金龟可以达到四英寸半长。但她从来没有在研究站周围看到过。要是能抓到一只就太棒了。

奇怪的声音又来了,这次来在她左边的窗户。

麦克金尼转过身,看着椽子旁边的纱窗。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丛林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而且那儿——夜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现在没有了。

又是奇怪的嗡嗡声往她床上方的窗户移动。

有意思。也许是什么罕见的东西?麦克金尼坐起身,抓起黄铜哨子旁边的LED手电。她从窗户旁边移开,爬到床脚,转过身盯着纱窗。

当然不是蝙蝠。她把脑子里关于本地物种的知识翻了个遍,但声音还是对不上。那是一种持续的轻柔嗡嗡声。

然后,什么东西反射了研究站的安全灯灯光。一个金属壳,大概六英尺宽,缓缓升到窗棂上面,淡定自若,就像一个有意志的智能生物。

“到底是……”她打开LED手电,但是手电的光被金属壳反射回来,晃得麦克金尼眼睛发花,还不如不开手电。那个东西嗡嗡地飞走了。

“他妈的!”她关上手电,但却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了。“真他妈的……”麦克金尼蹬上鞋子,站起身在黑暗中踱步,想弄清楚下一步该干什么。她现在非常清醒,站在那里凝神倾听。

接下来她听到的东西令她非常震惊: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她的小屋外面,又轻又低。“救命,小姐,救命!”

一个熟悉的声音。

麦克金尼感觉肾上腺素激发到血管里。她喊道:“阿德维利?”她抓起床旁边的铜哨子,挂在脖子上。

这次传来声音确信无疑就是阿德维利的:“救命,小姐!”

麦克金尼想也没想就打开门,跑到九重葛重重包围的砂石路上,只看到月光下一片昏暗。她打开手电筒,在黑暗中扫过。“阿德维利!怎么啦?你在哪儿?”

声音在小屋后面响起:“救命,小姐!救命!”

麦克金尼跑到自己的小屋和其他小屋中间,高喊:“阿德维利,你在哪儿?什么事儿?”

但那个男孩的声音正在朝着丛林的方向后退。“小姐!救命,救命!”

麦克金尼朝声音追去,努力把铜哨子放在唇边。她冲进丛林,树枝扑打着她的脸。她还没来得及吹哨子,小腿就撞上了躺在路中间的什么东西。她扑倒在丛林地上,不过手电筒没有丢掉,还紧紧抓在手里。

声音就在她身边——头顶上。“救命,小姐……”

“阿德维利!”麦克金尼转过身,手电指向最近的树。只看到一只大乌鸦停在树枝上,眼睛反射着手电的白光。它抬起头,张开鸟喙,完美模拟了她认识的男孩的声音。

“救命!小姐,救命。”

一股不合逻辑的恐怖攫住了麦克金尼——一个非人类的智能体戏弄了她。“哦,我的天啊……”

乌鸦在夜空中飞走了。

然后世界爆炸了。她身后轰然响起尖厉的爆炸声,冲击波经过她的时候感觉更强烈——气流穿过树丛,掀起尘土,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麦克金尼大口喘气,躺在地上,看着五十米外的研究站。

她的小屋已被愤怒的火神吞噬,木梁倒塌。大块燃烧的碎片如雨般落到树丛里。麦克金尼挣扎着站起身——用力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爆炸。

研究站周围都是哨子的声音。警报声响起,人影在火焰中闪动,人们奔跑喊叫。她觉得很难理解刚发生的事情。

然后她感觉到右边一股尖利的刺痛。她举手去摸,手指碰到了从她的T恤衫中伸出的金属块,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倒在了丛林的地上。她感觉血管里面流动着温暖的黏液,脑袋无力地靠在一边。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蒙着脸弓着身体朝她跑过来。这人戴着手套,握着一支手枪一样的东西,眼睛上还戴着黑色夜视镜。

真古怪,麦克金尼只有这个想法。第二个也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从另外一个方向靠了过来,一只手抓起她的手电,把手电关上。有人强迫她睁开眼睛,把两根手指放到她喉咙上,好像在摸她的脉搏。

旁边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奥丁呼叫远征一六。安全着陆。我们正在向撤退地点移动。”

麦克金尼的眼睛聚焦在她面前一只厚重的登山靴上。那是一只崭新的悍威牌靴子。她也想要一双悍威靴子,这个牌子非常赞。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实际上,这是钱能买到的最好的靴子……

坦桑尼亚位于南半球,季节与北半球相反。

第七章

行动

就在麦克金尼意识到自己被绑在飞机座椅上的时候,一个听诊器贴在她的衬衫上。

旁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呼吸正常。脉搏稳定。”听诊器拿开了,“高压一百一十七,低压七十六。”她听到撕开维可牢搭扣的声音,感觉左臂上压力松开。“她很稳定。”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更加低沉。“多谢,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