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凯立刻合上嘴巴,在接下来的调查取证中,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由于找不到证据,警察只得悻悻收工,给个警告了事。江川一直点头道歉,连声说是个误会,目送警察走远。

警务飞车排着青烟,缓缓上升,到半空时又停下来。车窗降下,一个头伸出来,对江川大声道:“我终于想起在哪儿听过你的名字了——嘿,你主持的那个选秀节目真无聊!”

“慢慢吃,”江川用手指轻扣桌面,小声提醒,“这里是餐厅,不会少了你的饭菜。”

刘凯依然埋头吃喝,“我连着做了三天实验只吃了几个面包,当时不饿,现在一闲下来,肚子就像绞肉机在绞一样。”他一边咀嚼一边说,声音有些含混,江川很努力才听清。

“你太拼命了。”他缓缓舒一口气,端起红酒杯,“那,有什么进展吗?”

“还没有,超光速的研究太复杂了,即使采用曲率振动,也难以进行实验。毕竟实验室只有我一个人。”说到这个,他脸上的神情低落下来,吃东西的速度也变慢了,“白鼠都被用完了,我懒得出去买,恰好几只宠物狗跑进来,我就用它们做了实验,全失败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这次是运气好,要是警察再细心一点,发现我们研究的是什么,就有大麻烦了。”江川扣了扣桌子,语气透着失望。

“那你得再给我些钱,去买新的实验动物和仪器。”

“嗯,回头我给——”江川突然顿住,眼睛盯着餐厅大门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那个叫吴梦妍的女选手。她仍旧穿着民国款式的旗袍,只不过换了种花色。江川心里一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在餐厅的西北角里,他看到了一身西装的肥头李。

“你在看什么?”刘凯放了一块肉在嘴里,声音再次模糊。

江川没有回答,他端着酒杯,若有所思。早就听说过肥头李经常约漂亮的女选手,用制片人的身份许诺晋级名次,然后一夜风流。那么,昨天肥头李塞给吴梦妍的纸条,恐怕就是今晚约会的地址了。

这种潜规则在电视行业里早已不是新闻,事实上,节目的很多冠军都是靠权钱色交易取得的。江川只是主持人,利益链里无关紧要的一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从不过问。但现在,看着吴梦妍走过去,他的心像是落下一片羽毛般空荡荡的。

“没什么,只是一个熟人。”江川转过脸,以免肥头李看到自己。

吃了一会儿,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整个餐厅的人都向那边看去。江川忍不住回头,看到吴梦妍和肥头李都站了起来,后者抓着前者的手腕。“放开!”吴梦妍的音调不高,但很有穿透力,隔着大半个餐厅,江川都能清楚地听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肥头李的脸色很难看,他凑到吴梦妍脸前说:“既然愿意来,还竖什么牌坊?”

“你放手。”吴梦妍的脸憋得通红,但说出的每个字都沉得像铁。

这时侍者走过去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肥头李意味深长地笑笑,嘴里轻哼一声,慢慢松开了手。吴梦妍低着头,脸上潮红未消。她转身推开侍者便走,迅速出了餐厅。

肥头李挥手让侍者走开,愤愤地又坐下来。

江川抿了一口酒,让醇香在口中融化。

第二轮选秀时,吴梦妍表演的才艺是唱歌。她抱着吉他,在灯光昏暗的舞台上,自弹自唱,声音轻柔绵软,旋律如絮,飘满了整个舞台。一曲终了,观众报以持久的掌声和欢呼。

但这一轮,她被淘汰了。

她似乎也料到了这个结局。节目录完后,她背上吉他,独自出了电视台。她没有招飞的,而是乘电梯到了最底层,走到大街上。此时已晚,大多数人都选择坐飞的,空中被拉出一道道光弧。街上行人寥寥,只有老式路灯默默发出黄光。

江川站在高楼窗边,透过深色玻璃,看见吴梦妍的背影如一片小帆,慢慢隐去。

3

江川足下:

……三子二女,母独爱我。今母弥留,吾泣泪于母前。

足下亦养于父生于母,吾之哀切,必能体察。若足下身陷此境,当如何处之,告我知否?

舒原敬禀

五月初九

“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老头正准备关门,一转身,看到了身后的江川。

“来都来了,就让我喝一杯茶吧。”江川微笑着走进去,“反正我一个人住,什么时候回去都不要紧。”

老头叹了口气,放弃关门,进屋烧开了茶炉。不一会儿,“咕咕”声就响起来了,清香弥漫。“说回来,你好像总是一个人。”老头站在茶香中,摆好茶具,“怎么不去找个女朋友呢?以你的条件,要找个好女孩子,应该不难的。”

江川闭上眼睛,使劲吸了口茶炉冒出的香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好女孩很多,可是……”他迟疑了一下,终是说了出来,“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那个写信的女孩?”

江川浑身一抖,睁开眼睛,老头的面孔在氤氲的茶汽后看不真切。

“我已经老了,孤家寡人,能陪我的只有这些更老的书。”老头转过脑袋,看向周围书架上的古籍,眼神温柔得不像一个花甲老人,“但我年轻过。我知道两个人,是不能靠书信在一起的。”

江川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要找到她确实很难,只是……我忘不了她。”

“如果不能遇见,就放了吧。总是一个人,也很辛苦的。”老头轻轻叹口气,“你总说我洒脱享受,但自从老婆子去世后,我就没有真正高兴过。我不想你也这样。”

江川默然。这时茶煮开了,壶盖被顶得连连跳起,白汽袅袅而上。老头不再说话,将茶注入杯里,闭目细品。

出了幽辞馆,江川伫立在天桥头,恍然若失。他面前的夜空被飞行器划过无数道光的流影,建筑隐在光影后,看上去只是模糊的影子。他抽出折好的宣纸,夜色里看不清字迹,但他知道上面写了什么。那是他写给舒原的。宣纸在夜风中轻轻抖动。

他想起了老头说的话,不禁苦笑。刘凯的实验离成功遥遥无期,或许,根本不会成功。那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舒原了。

站在夜风吹拂的天桥头,他想了很久。

第二天上班之前,江川找到了节目统筹,说想看一下参赛选手的详细资料,便于现场发挥。统筹点点头,去资料室复印了一份。江川拿着资料单,手指划过,很快,他的指尖停在了“吴梦妍”这一栏上,记下了她的电话。

犹豫了几个月后,江川拨通了这个号码。又过了半年,吴梦妍搬到了江川家里。

对于生活中多了一个人,江川开始时有些不习惯。但吴梦妍是个好女孩,体贴温婉,包容着江川多年独身积累下来的怪习惯——比如书房角落里放着一个奇怪的铁箱子,除了江川自己,任何人都不能碰;比如他总是默默写信,然后去让一个老人译成文言文。

从这些情况看来,吴梦妍隐约猜到江川有个笔友,她问过,得到的答案却只是沉默。

“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她没有过多计较,只说,“你们可以保持联系。但是……你现在的女朋友是我啊。”

“我知道。”江川点点头,忍不住问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那次为什么去赴肥头李的约?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可是我很需要那笔奖金,我也明白那张纸条代表着什么。但当我真正坐在肥头李面前时,才知道自己做不到……”

“为什么需要钱?”江川追问。

“爸爸的肝坏了,医生说可以换一个人工仿生肝脏,可我付不起医药费。”

“我可以给你,我有很多,这些年我自己就支撑着一个实——”江川停下来,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顿了顿,他说,“我可以帮你的。”

“已经……用不上了。”吴梦妍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比赛后的第二个月,爸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