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舞台剧取得了成功吧。

看着对面灯红酒绿的热闹画面,尽管他依然听不到一点声音,但还是感到羡慕。他心中突然溢出一丝落寞。在这个城市里,他一个人独来独往,远离故乡,在夜深人静时,也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喧闹来疗伤。

他紧紧盯着女人。她是今晚的主角,许多人向她敬酒,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但满脸容光并未减弱丝毫。

她坐在沙发上,半倚半躺,手上的半杯酒倾斜着。她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在朦胧光影里,显出绰约的美感。许多年轻鲜活的肉体在她周围,可在他看来,聚光灯只照在她头上,其余一切只是重重黑影。

到了半夜,她的朋友们才陆陆续续离开,曲终场散,喧闹归于沉静。整个屋子杯盘狼藉,她独自坐着,过了很久才挣扎着爬起来,似乎想去浴室洗漱。

在她像雕像一样静静坐着时,他也像雕像一样趴着。夜慢慢沉降下来,星光一丝一丝收敛,虫鸣和风声也消失了。他满足于自己这种安寂的遥远的凝视。

这时,有人敲门,她摇摇晃晃地起身。门刚打开一丝缝隙,一个男人就粗鲁地挤了进来,力道之大,撞得她向后猛然跌倒。

是那个脸上有着可怖伤疤的中年男人。

疤脸男人的表情很愤怒,显然是女人今晚的派对吵到了他。他朝摔倒的女人大声吼叫,但女人酒意未消,脸上迷迷糊糊的,对他的暴怒无动于衷。这种表情显然激怒了男人,他突然提起女人的衣领,将她的头狠狠撞向墙壁!

阳台上的他猛地一哆嗦。

他看到女人的后脑勺与墙壁猛烈相撞,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也可以想象到那种痛苦。

女人一瞬间清醒过来,尖声大叫。但疤脸男人已经一手捂住她的嘴,同时抓起脚边的酒瓶,砸在她头上。酒瓶顿时粉碎,女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浓黑的发丝间,有更加浓黑的液体流出来。

看着美丽的事物在自己手里毁灭,疤脸男人不再暴怒,反而微微笑起来。

“杀人啦!”他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喊叫,“杀人啦!”

但他的声音没有给对面屋子造成丝毫影响,疤脸男人继续砸着女人的头。开始她还抽搐了几下,后来就纹丝不动了。血在客厅的地上绘出诡异的图形。

倒是对面屋子附近的几家亮起灯,有人探出头来,问:“怎么了?”

“就是那家!”他连忙指着女人的窗子,急切地道,“住在那家的女人快被人杀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探出身的人朝女人屋子的方向看了看,又盯着他看,一会儿之后,悻悻地说:“住这家的女人?嘁,你有病吧!有病别在半夜发,吵老子睡觉!”那人骂了几句,把头缩回去,随即关了灯。亮灯的几户家里也传来骂声,灯光陆续灭了。

而客厅里的惨案还在继续。

疤脸男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叫喊,兀自施暴。接着,疤脸男人把已经一动不动的女人抱起来,放在沙发上,扯开衣物……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突然想起手机,立刻给警察局打电话。

谢天谢地,警察接到报案后,问清住址,说马上就到。

在等待警察的时间里,他在阳台上踱来踱去,时不时拿起望远镜,看一眼对面又立刻放下。那画面令他心碎。

但他不敢跑过去。

他是一个懦弱的人,缩在城市的角落,过着毫不起眼的生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眼前毁灭,却只敢在几米外的阳台上发抖。

不到十分钟,街道上就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而这时,疤脸男人已经结束兽行,丢下女人赤裸裸的尸体,仓皇逃去。疤脸男人离开时没忘关灯,屋子转瞬被黑暗遮蔽。

警察迅速跑进对面楼里。

但对面屋内始终漆黑——警察应该已经进入了犯罪现场,他们为什么不开灯?

焦虑中,手机响了,是警察打过来的。

“先生,你给我们开的玩笑已经造成了刑事后果。”警察的声音相当不悦,“这里并没有凶杀案。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

他心里一惊,说:“不可能!我是亲眼看到的!”

“你在哪里?”

“我在对面楼里。”

“那你最好过来自己看看。”

他疑惑地下了楼,走到对面楼里,上楼。

楼道里站着不少人,都穿着睡衣,应该是出来看热闹的。他一路走到女人的屋子,见到几个警察围在门口,屋子里灯光透亮——咦,警察还是开了灯的,为什么自己在对面看不到呢?

“是你报的警吧?”领头的警察对他说,“你自己看,这屋里发生命案了吗?”

他走进去,屋里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里面没有满地狼藉,没有酒瓶,没有海报,也没有鲜血和裸尸。相反,这是一间满是积灰的空房子,看不到任何家具和人迹。

“可是……”他怀疑是不是进错房间了,走到窗前,正好可以看到自家阳台。

没有错,就是这间屋子。

“这间房子根本没有住人,连装修都没有。”警察过来对他说,“恶意浪费警力是犯法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警察把他带下去的时候,看热闹的居民对他指指点点。其中住在这个屋对面的人尤其激烈,大声骂着脏话,对自己被吵醒很不满。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顿时全身鲜血凝固——骂脏话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拖鞋,头发凌乱,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左眼角下的一指长伤疤。

“就是他!”他奋不顾身地指着男人,“他就是凶手!”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用更大的骂声回应:“你个兔崽子疯了吧!老子在家里好好睡着,什么都没干,当什么凶手!我把你亲爹杀了倒是真的!”

他定了定神。确实,这个男人虽然跟凶手相貌体型几乎一样,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比凶手更年轻一些。

正当他准备细看时,警察已将他的手拧紧,强行押走了。

他回到住处时,已是潦倒不堪。

他被拘留了半个月,工作没了,脑袋里浑浑噩噩。他习惯性地趴在阳台上,拿起望远镜,却只见对面屋子里空空荡荡,家具都已被搬走。如果不是那张依然贴在墙上的舞台剧海报,他真的怀疑之前自己长久窥视的女人只是梦中幻影。

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对面屋里根本没有住人?

可是那张海报还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海报上她的脸已经蒙尘,有些模糊,但确实是他记忆里的脸。他沉默地看着,从上看到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在主演名单里,他看到了她的名字,很陌生但又很美丽的三个字。往下,是演出场地和演出时间,再下面就是合作单位了——

等等,演出时间!

2023年7月20日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机,没错,现在的时间是2015年1月18日。

是印刷错误吗?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大雨之夜:电闪雷鸣,乌云汇聚,天空变得如同漏勺一样……而女人就是在那夜过后突然搬到对面的。还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在他脑海里化为一幅幅画面,交替闪现,逐渐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