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看法也没有,因为我没有告诉他,”斯奇拉德说,“这是无必要不得告知的保密材料,谁该知道谁不该知道由我决定。他只知道船上有三个新兵。”

“我不喜欢这样,”萨根说,“从头到尾都不喜欢。”

“我没要你喜欢,”斯奇拉德说,“只在告诉你要处理这件事。”他喝了一口茶。

“我不希望他在我们和勒雷伊人或艾尼沙人打交道的时候担当关键角色。”萨根说。

“你对他和对你手下的其他士兵不能有区别。”斯奇拉德说。

“那他就有可能和其他士兵一样阵亡。”萨根说。

“为了你好,可千万别是被友方火力打死的。”斯奇拉德说着放下茶杯。

萨根再次陷入沉默。侍者走近,斯奇拉德不耐烦地挥手赶开。

“我要让另外一个人看这份档案。”萨根指着脑袋说。

“资料是保密的,理由很明显,”斯奇拉德说,“需要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我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甚至狄拉克都不知道他的过往。我们希望能维持现状。”

“你要我接受的这名士兵是个巨大的安全隐患,”萨根说,“你至少要让我做足准备。我知道一个研究人类大脑功能和脑伴融合的专家,我认为他的看法应该会很有用。”

斯奇拉德思考片刻,问道:“你信任这个人?”

“这件事上我信任他。”萨根答道。

“你知道他的安全级别吗?”斯奇拉德问。

“知道。”萨根说。

“高得足够处理这种情况吗?”

“唔,”萨根答道,“这个嘛,就不好说了。”

“哈啰,萨根中尉。”凯南主管用英语说,他的发音很差劲,但这可不是凯南的错,他的嘴部构造不适合人类的大部分语言。

“哈啰,主管。”萨根说,“你正在学习我们的语言。”

“是啊,”凯南说,“我有时间学习,实在无事可做。”凯南指着PDA旁的一本克坎恩语书籍说,克坎恩语是勒雷伊人的主要语言。“只有两本书有克坎恩语版本。要么学语言,要么研究宗教。我选了语言。人类的宗教更……”凯南在他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英语词汇里搜索,“……难。”

萨根朝PDA点点头:“现在你有电脑了,选择不止这些。”

“对,”凯南说,“谢谢你给我电脑。我很高兴。”

“不客气,”萨根说,“但电脑是要换取代价的。”

“我知道,”凯南说,“我读了你要我读的那些档案。”

“所以?”萨根问。

“我必须换用克坎恩语说话,”凯南说,“我的英语词汇量太小。”

“行。”萨根说。

“我深入研究了狄拉克二等兵的档案,”凯南说,克坎恩语的辅音很刺耳,但他说得飞快,“查尔斯·布廷是天才,找到了在大脑之外保存意识的办法。你们是白痴,居然试图把这个意识塞回大脑里。”

“白痴,”萨根露出了最细微不过的笑容,这个字眼翻译成克坎恩语,从系在脖子上的小扬声器里传了出来,“这是你的专业评价,还是主观意见?”

“两者都是。”凯南说。

“说说原因。”萨根说。凯南正要把文件从PDA上发给她,萨根却抬起手拦住了他。“我不需要技术细节,”她说,“只想知道狄拉克会不会危害我的队伍和我的任务。”

“好吧,”凯南说,他犹豫片刻,继续道,“大脑,甚至是人类大脑,就像一台计算机。这个类比并不完美,但适用于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计算机运行需要三个部件:硬件、软件和数据文件。软件运行于硬件上,文件靠软件处理。没有软件的硬件无法打开文件。把文件放进缺少关键软件的计算机,它不会有任何反应。明白我的意思吗?”

“到现在都明白。”萨根说。

“很好。”凯南说,伸手拍拍萨根的脑袋,萨根按捺住折断凯南手指的冲动。“那么,大脑是硬件,意识是文件,但对于那位狄拉克朋友来说,你们缺少软件。”

“软件是什么?”萨根问。

“记忆,”凯南答道,“经验,感官活动。把布廷的意识放进他的大脑,大脑缺少经验去理解这个意识。假如意识还在狄拉克的大脑里——请注意‘假如’二字——意识也处于孤立状态,而且完全没有办法存取。”

“新生的特种部队士兵一醒来就有知觉,”萨根说,“但我们同样缺乏经验和记忆。”

“他们体验到的并不是意识。”凯南说,萨根能感觉到他话中的反感。“你们该死的脑伴强行人工打开感官通道,创造出意识的幻象,而你们的大脑很清楚这一点。”凯南指着PDA说,“你们给了我很高的权限,允许我访问大脑和脑伴研究的资料。你知道这一点吗?”

“我知道,”萨根说,“是我要他们允许你阅读全部档案的,只要能帮得上忙。”

“因为你知道我这辈子都将是一名囚犯,就算我能逃跑,也会很快死于你们让我得上的那种疾病,所以允许我阅读不会有任何坏处。”凯南说。

萨根耸耸肩。

“嗯——”凯南继续道,“知道吗?特种部队士兵的大脑吸收信息比普通防卫军战士快得多,这一点并没有合理解释。两者都是未经修改的人类大脑,脑伴电脑也没有区别。特种部队士兵的大脑在出生前做过预先调整,这一点与普通士兵的大脑不同,但并不该显著提高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然而,特种部队士兵的大脑吸收和处理信息快得惊人。知道原因吗?中尉,这是大脑在自我保护。普通的防卫军士兵已经拥有意识和使用意识的经验,而你们特种部队士兵两者都没有。你们的大脑察觉到脑伴强迫大脑接受的人工意识,因此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自己的意识,以免人工意识对大脑造成永久改变——或者杀死大脑。”

“不存在因脑伴而死的特种部队士兵。”萨根说。

“哦,现在当然不会有,”凯南说,“但要是追溯到初期,恐怕就很难说你会发现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萨根问。

“我什么也不知道,”凯南不偏不倚地说,“只是随便猜测罢了,重点在于一方面是你们用所谓‘意识’唤醒特种部队士兵;另一方面是你们对狄拉克二等兵做的事情,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完全不是一码事,差得远了。”

萨根换个话题,说:“你说过布廷的意识有可能已经不在狄拉克的大脑里了。”

“非常有可能,”凯南说,“意识需要外部刺激,否则就会消散。因此几乎不可能在大脑之外完好保存意识模型,而做到了这一点的布廷是天才。我猜即使布廷的意识曾经存在于狄拉克的大脑里,现在也已经散失了,而你只是多了一名士兵而已。很难确定那个意识现在还在不在,说不定被狄拉克二等兵的意识包裹住了。”

“如果在他的大脑里,会因为什么原因苏醒呢?”萨根问。

“要我猜猜看吗?”凯南问。萨根点点头。“你们之所以无法在第一时间接触到布廷的意识,原因是那颗大脑没有记忆和经验。随着狄拉克二等兵积累经验,也许会有什么接近其本质的事情解开那个意识的某些部分。”

“然后他就变成查尔斯·布廷了。”萨根说。

“也许会,”凯南说,“也许不会。狄拉克二等兵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和自我的观念。布廷的意识要是醒来,恐怕不会成为他脑海里的唯一意识。是好是坏你说了算,萨根中尉。这点我无法确定,也不清楚布廷醒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需要你告诉我的正是这些事情。”萨根答道。

凯南发出勒雷伊人的吃吃笑声,他说:“给我安排实验室,我也许能告诉你一些答案。”

“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帮助我们吗?”萨根说。

凯南换回英语说:“留给我思考的时间很多,太多了。语言课不够。”他换回克坎恩语说,“这么做不能帮你对付我的同伴,但能帮助你。”

“帮助我?”萨根说,“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肯帮助我,因为我拿电脑使用权贿赂了你。除此之外,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呢?是我让你变成了囚犯啊。”

“而且还让我患上一种疾病,要是敌人不每天给我一份解毒剂,我就会死去。”凯南说着从固定在牢房墙壁上的小桌里拿出一个小注射器。“我的解毒剂,”他说,“他们允许我自行注射。有一次我下决心不给自己打针,看他们会不会见死不救。我还活着,答案可想而知。但他们先让我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个钟头。说起来,就是你对我做的事情嘛。”

“但还是无法解释你为何愿意帮助我。”萨根说。

“因为你记得我,”凯南说,“对于其他人,我只是你们诸多敌人中的一个,甚至都不太值得给我一本书,免得我无聊得发疯。有一天要是忘了给我解毒剂,我就这么死掉,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你至少认为我还有价值。在我生存的这个小小宇宙里,敌人归敌人,但你是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萨根望着凯南,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倨傲。他现在多么可怜和怯懦,有一瞬间萨根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可悲的事情。

“抱歉。”她说,听见自己这么说,她很惊讶。

凯南又发出一阵勒雷伊人的吃吃笑声。他说:“我们当时在策划毁灭你的人民,中尉,现在依然如此,你不需要觉得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