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没问题了,”斯奇拉德说,“你死后,基因就不属于你了。我们以前也用过亡故的殖民者的基因。没理由不能再做一次。”

“我说斯奇拉德,你好像从来没提过你是怎么制造手下的。”麦特森说。

“我们向来守口如瓶,将军,”斯奇拉德说,“你知道的。”他切下一块牛排塞进嘴里,罗宾斯饿得肚子咕咕叫。麦特森冷哼一声,靠进椅子里,抬头仰望以难以察觉的速度自转的凤凰行星。罗宾斯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是一阵思乡情绪涌上心头。

麦特森重新望向斯奇拉德,说:“好人坏人暂且不论,但布廷是我的人。斯奇拉德,我不能把责任推给你。”

“那好,”斯奇拉德朝罗宾斯点点头,“把罗宾斯借调给我。他担任联络官,这样军事研究局仍旧没有放手。两边共享情报。我们还需要借调那位技术员威尔逊。他可以和我们的技术人员一起研究整合康苏技术。要是成功了,我们就能得到查尔斯·布廷的记忆和动机,找出应对这场战争的手段。要是不成功,我就多了一名特种部队士兵。不奢求,不浪费。”

麦特森望着斯奇拉德,脑子转得飞快。“我说斯奇拉德,你似乎很想接下这个盘子。”

“人类正在迈向和三个结盟种族的大战争,”斯奇拉德说,“这种事情前所未有。我们能打败其中的任何一个,但一次三个就困难了。特种部队接到命令,要在开始前阻止这场战争。如果克隆布廷能帮助我们做到这一点,那就应该放手一搏。至少也该试试看。”

“罗宾斯,”麦特森说,“你怎么想?”

“要是斯奇拉德将军没弄错,这么做就能绕过法律和伦理问题,”罗宾斯说,“因此必然值得一试,而且线索也不会断掉。”对于和特种部队的技术人员和士兵合作,罗宾斯自然有他的顾虑,但现在似乎不是讨论的好时机。

麦特森却不需要像他这么细心,他说:“将军,你那帮孩子和普通士兵处得不好。这是军事研究局和特种部队研究部门很少合作的原因之一。”

“特种部队说到底也还是士兵,”斯奇拉德说,“他们懂得服从命令。会成功的,有过先例。防卫军有个普通士兵在珊瑚星战役中参与了特种部队的任务。既然上次能成功,这次就也能让双方的技术人员好好合作,不至于打破头什么的。”

麦特森边想边轻敲面前的桌子,问:“需要多长时间?”

“我们要建立这具躯体的模版,不止是沿用原主人的基因,”斯奇拉德说,“我得先和我的技术人员确认一下,不过从头搭建模版通常需要个把月,培育躯体又是至少十六周。另外一方面是研究传送意识的技术,需要多少时间很难说。不过两边可以同时进行。”

“有可能加快进程吗?”麦特森说。

“可以倒是可以,”斯奇拉德说,“但有可能培育出一具尸体,甚至更可怕。制造躯体是急不来的,这你很清楚。你那些士兵的躯体也需要遵循相同的时间表,加速的结果你应该很清楚。”

麦特森做个鬼脸。罗宾斯担任麦特森的联络官只有十八个月,这话让他想起麦特森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很久。工作关系如何暂且不论,罗宾斯永远不能完全理解他的上司。

“好吧,”麦特森说,“归你了。看你能不能榨出点什么情报。不过你得看好了。我和布廷虽说关系不好,但我从不觉得他有可能叛变。他糊弄了我,糊弄了所有人。你把查尔斯·布廷的意识放进特种部队士兵的躯体,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

“同意,”斯奇拉德说,“传送如果成功,我们很快就会挖出情报;如果不成功,我知道该怎么处置他。确保万无一失。”

“很好。”麦特森再次望向在天上转动的凤凰星。“凤凰,”他望着旋转不休的行星说,“这种动物会复活。很好,非常恰当。凤凰能浴火重生,知道吧?希望这个复活的家伙不要毁了那上面的一切。”

三个人一起望向天空中的行星。

3

封在容槽里的躯体被推进灌注实验室,罗宾斯上校对威尔逊中尉说:“就是它了。”

“就是它了,”威尔逊附和道,走到暂时用来展示躯体生命特征的显示器前,“上校,当过父亲吗?”

“没有,”罗宾斯说,“我的个人取向不往那头走。”

“好吧,”威尔逊说,“这是最接近那一刻的情形了。”

育成实验室通常会有最多十六名特种部队士兵一起接受意识灌注,这些士兵同时激活和受训,在训练中培养团队协调性,降低激活时拥有完整意识但没有任何表观记忆所产生的困惑感。但今天这里只有一名士兵,他将容纳查尔斯·布廷的意识。

两百多年前,初生的殖民地联盟在一场保卫战中遭受了重大挫折——当时被毁灭而又重建的殖民星球被命名为凤凰星——意识到未经改造的人类士兵无法完成任务。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是软弱的。那些年,人类史书记载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几场败仗,其中屡被提及的例子就是阿姆斯特朗战役:我们扭转了败局,但是代价惨重。那次的敌人,所有的敌人,都太快,太无情,太残酷,太多。人类科技并不落后,所持武器也不亚于绝大多数敌手的,但决定性的武器还是扣动扳机的战士。

初期的改造相对简单:增加速度、耐久性、肌肉体积和力量。但是,早期的基因工程师在玻璃器皿里改造人类却有实践和伦理的双重约束,必须苦苦煎熬十八年左右,得等待受到改造的人类拥有足够的体魄和头脑去打仗。殖民防卫军懊恼地发现,很多经过较少(相对而言)基因改造的人类得知自己是天生炮灰时并不特别开心,拒绝踏上战场,无论怎么灌输宣传都不管用。未经改造的人类也同样心生反感,因为这种行径怎么琢磨怎么像是宣传优生学的人类政府,而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个热衷于优生学的政府向星际空间拓展过。

基因改造士兵的最初尝试害得殖民联盟在政治上险些招致灭顶之灾,殖民联盟只是勉强存活下来。若不是阿姆斯特朗战役让各个殖民地看清了他们正在对抗一个什么样的宇宙,联盟恐怕早已解体,人类殖民地落得互相竞争,而不是协力对抗他们遇到的各个智慧种族。

拯救联盟的还有几乎同时出现的两项关键技术发明:一是在几个月内将人类躯体强制培育到成人大小;二是意识传送系统,能把一个人的人格和记忆传递到另一颗大脑内,前提是两颗大脑来自相同的基因,传送前用一系列程序在新大脑内培育出必要的生物电通道。两项新技术使得殖民地联盟可以转而开发一个巨大的兵源:老人,很多宁可接受军营生活也不愿老死的老人。另外还有个好处,老人不管怎么死,都不会导致大量健康年轻人被外星武器断送性命,从而造成断代性人口灾难。

有了这么广阔的新兵源,殖民防卫军忽然有了挑选成员的自由。防卫军不再要求殖民者服兵役,殖民者得以专注于开发新星球,按照所在地的承载能力尽量繁衍后代;同时消除了导致殖民者和政府之间政治紧张气氛的关键因素。既然殖民地的年轻人不必被迫抛下家人,死在几万亿英里之外的战场上,殖民者也就不再关注基因改造士兵的伦理问题,特别是那些士兵还是志愿参战的。

防卫军没有求殖民者志愿参军,而是在人类母星地球的居民中挑选新兵。地球有几十亿人口,实际上,这个数量比所有殖民地加起来还多。兵源数量广阔极了,乃至于防卫军可以缩减范围,从最富裕和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国家征召新兵,这些国家的经济环境使得国民能活到晚年,而社会蓝图导致了两方面的过度强调:一方面是对年轻的渴求;另一方面是全民对衰老和死亡都有严重的心理恐惧。这些老人被所属社会塑造成了防卫军最佳也是最渴望的新兵;防卫军很快发现他们甚至会在不甚了解兵役具体内容的情况下参军——不过话又说回来,报名者知道得越少,新兵就召得越多。新兵以为在防卫军服兵役和在地球上服兵役差不多。防卫军乐于保持这种误解。

事实证明,征召工业化国家的老人这条路异常成功,为了保护兵源,殖民地联盟禁止这些国家向外星殖民,只从经济和社会问题促使年轻人希望尽快逃跑的那些国家挑选殖民者。划分士兵和殖民者的来源后,殖民地联盟在两个领域内都获得了良好的结果。

征召老人当兵给防卫军带来了一个始料未及的难题,很多新兵在服役前就不幸辞世,成为心脏病、中风与过多食用芝士汉堡、芝士蛋糕和芝士条的受害者。防卫军一直在采集志愿者的DNA样本,最后发现手头积累了大量不知如何处理的人类基因组。另一方面,防卫军发现他们不仅希望而且有必要继续用士兵躯体模型做试验,这样既能改进设计,又不想影响部队已经具备的战斗能力。

接下来,又一项突破诞生了。无比强大而轻便的半有机质电脑,可以完全和人类大脑整合,虽说被非常不相称地轻描淡写冠以“脑伴”之名。对于满载一生知识和经验的大脑来说,脑伴在智力、记忆和沟通方面能够提供巨大帮助。

但对于货真价实的“空白心灵”,脑伴就更加有用了。

罗宾斯望向容槽里被悬浮场固定住的躯体,对威尔逊说:“看着不怎么像查尔斯·布廷嘛。”

威尔逊正在对储存布廷意识的硬件做最终调整,头也不抬地答道:“布廷是未经修改的人类,我们认识的他早已步入中年。二十岁的他多半很像这具躯体,当然,绿色皮肤、猫眼和其他改进除外,再说他本人的体型只怕也没这么好。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真正二十岁的时候可没我现在这么壮实,而且还不需要锻炼。”

“你的躯体经过改造,能照顾好自己。”罗宾斯提醒威尔逊。

“真是感谢上帝,我爱甜甜圈爱得深切。”威尔逊说。

“而代价是被宇宙里除人类之外的各个智慧种族追杀。”罗宾斯说。

“好段子。”威尔逊说。

罗宾斯转向容槽里的躯体,说:“做了这么多改造,不会影响意识传送吧?”

“应该不会,”威尔逊说,“新基因组里,有关大脑发育的基因都没有改动。脑壳里装的是布廷的大脑,至少从遗传学角度说是这样。”

“大脑情况如何?”罗宾斯问。

“看着不错,”威尔逊敲敲容槽控制系统的监视器,“健康,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认为能成功吗?”罗宾斯问。

“问住我了。”威尔逊答道。

“知道咱们都充满自信可真是太棒了。”罗宾斯说。

威尔逊正要答话,却被打断了。房门打开,麦特森将军和斯奇拉德将军走进来,背后跟着特种部队的三名意识灌注技术员。技术员径直走向容槽,麦特森走向罗宾斯,罗宾斯和威尔逊一起行礼。

“快说我们会成功。”麦特森一边回礼一边说。

“威尔逊中尉和我正好说到这儿。”罗宾斯只迟疑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间。

麦特森转向威尔逊:“所以呢,中尉?”

威尔逊指着容槽里三名技术员正在摆弄的躯体:“躯体很健康,大脑也一样。脑伴工作正常,这个并不稀奇。我们已经把布廷的意识模型和传送设备整合在了一起,遇到的问题少得惊人,测试运行证明传送不会遇到问题。从理论上说,我们应该能像传送任何一个意识那样传送他的意识。”

“内容听起来很有信心,中尉,但语气怎么有点没底?”麦特森说。

“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将军,”威尔逊答道,“传送对象在传送时通常是有意识的,这对传送过程很有用处,但这次不同。只有唤醒躯体,我们才能知道传送成不成功。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在不是两颗大脑之间传送意识。设备里存储的如果不是布廷,意识模型就无法接管大脑。即使是布廷的意识,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刻印成功。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来保证顺利传送。你读过我们的报告,但里面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通往成功的每一条道路我们都清楚,但导致失败的道路就难说了。”

“你到底认为会不会成功?”麦特森问。

“我认为会,”威尔逊答道,“对正在做但并不了解的事情,我们必须保持积极心态。出错的可能性还很大,长官。”

“罗宾斯?”麦特森说。

“我赞成威尔逊中尉的看法,将军。”罗宾斯说。

技术人员完成调试,向斯奇拉德将军报告,将军点点头,走到麦特森身边说:“技术员说他们准备好了。”

麦特森看看罗宾斯,看看威尔逊,最后说:“好吧,开始。”

殖民防卫军特种部队制造士兵的配方很简单:从人类基因组开始,逐步缩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