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谈完,我要去见布廷以前的技术员,”罗宾斯说,“哈利·威尔逊中尉。他说他有些我应该会感兴趣的东西。”

“那我们就不耽搁你了,”麦特森说,“请便吧。”

“谢谢,长官,”罗宾斯说,“最后问一句,我们现在有什么时间限制吗?我们靠突袭那个基地得知了布廷的叛变消息。毫无疑问,艾尼沙人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泄露了。我想知道在他们报复之前,有多少时间可供我们调查。”

“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足,上校,”斯奇拉德说,“谁也不知道我们突袭了那个基地。”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罗宾斯问,“将军,我绝对没有不尊重特种部队的意思,但那种规模的袭击很难隐藏。”

“艾尼沙人只知道他们和基地失去了联系,”斯奇拉德说,“要是前去调查,他们会发现一块陨石落在距离基地十公里的地方,基地和附近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他们爱怎么检测就怎么检测,但只会查到自然灾害的证据——因为确实掉了一颗陨石,只是有人推了它一把而已。”

“漂亮归漂亮,”罗宾斯上校说着朝哈利·威尔逊的全息显示器打个手势,那里似乎正在举行一场微型灯光演出,“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这是查理·布廷的灵魂。”威尔逊说。

罗宾斯连忙从显示器前退开,抬起头望着威尔逊说:“什么意思?”

威尔逊朝显示器点点头,重复道:“查理的灵魂。更精确地说,承载查尔斯·布廷意识的动态电子系统的全息展示。再精确一点,查尔斯·布廷意识的复本。你要是喜欢探讨哲学,当然可以说这不是他的灵魂,只是意识而已。但如果查理真的做了你说的那些事情,他也许还拥有原先的智慧,可我觉得他已经失去了灵魂——丢在这儿了。”

“大家都说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到,”罗宾斯说,“没有大脑,意识模型就会崩溃,所以我们才需要在活体之间传送意识。”

“唔,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威尔逊说,“因为我觉得吧,大家要是知道自己的意识会被防卫军的技术人员从脑壳里吸出来,直接放进电脑存储空间,恐怕会更加抗拒吧。请问你愿不愿意?”

“天,当然不愿意,”罗宾斯说,“传送我的时候,我险些尿了裤子。”

“我就是这个意思,”威尔逊说,“总而言之,你说得没错。直到有这东西为止——”他指了指全息显示器,“在此之前,我们想做也做不到。”

“布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罗宾斯问。

“作弊了呗,”威尔逊说,“一年半以前,查理和大家都只能研究源自人类的科技,还有从其他种族或偷或借来的技术。我们所在空域的大部分种族与人类的技术水平大致相同,因为太弱的不是被赶出家园等死就是已经亡族灭种。可是,有个邻居却领先大家好多光年。”

“康苏。”罗宾斯说,脑海里浮现出康苏人的模样:体型巨大,状如螃蟹,先进得难以想象。

“没错,”威尔逊说,“勒雷伊人几年前突袭我们的珊瑚星殖民地时,康苏人向他们提供了一项技术,我们在反击时偷了回来。我参加了负责逆向工程康苏技术的小组,实话实说,大部分内容我们到现在也没搞懂,好不容易只想明白了几点零星知识,其中之一交给查理研究,以改进意识传送过程。我就是这么和他打上交道的:我教他怎么使用这东西。如你所见,他学得飞快。当然了,工具先进自然方便做事,人类就是这么从燧石取火发展到使用喷灯的。”

“你对这东西毫无了解?”罗宾斯问。

“对,”威尔逊答道,“但见过类似的,因为查理在用康苏科技优化现有的意识传送过程。我们做到了从前做不到的事情,建立缓存机制,能极大降低传送两端的失败风险。但查理没有告诉别人。要不是你叫我彻查他的个人工作,我肯定发现不了。算我们运气好,否则这台设备就已经清空并转给防卫军天文所了。他们想看看康苏技术能把恒星内部模拟成什么样子。”

罗宾斯指着全息显示器说:“我觉得这东西比较重要。”

威尔逊耸耸肩:“一般来说,其实没什么用处。”

“开玩笑吧?”罗宾斯说,“从此能储存意识了。”

“那当然,这个也许有点用处,但拿它做不了什么啊,”威尔逊说,“你了解意识传送的细节吗?”

“略知一二,”罗宾斯说,“我不是专家。我担任将军的副官是因为有组织才能,而不是科研背景。”

“那好,听我说,”威尔逊说道,“你自己也说过,离开大脑,意识模型通常会崩溃。这是因为意识完全依赖于大脑的物质结构——不是随便哪个大脑,必须是产生意识的那个大脑。意识模型就像指纹,源自特定的某个人,究其根本,源自特定的基因组合。”

威尔逊指着罗宾斯说:“上校,请看一眼你的躯体。这具躯体经过了基因水平上的大量改造——你的皮肤是绿色的,拥有改良后的肌肉,人工血液的携氧能力比真正血液高出好多倍。你是本人基因和增强能力的人工基因的杂交体。因此,在基因水平上说,你早就不是你自己了——只有大脑除外。你的大脑是百分之百的人类大脑,完全源自你本人的基因。否则的话,你的意识就传送不过来。”

“为什么?”罗宾斯问。

威尔逊咧嘴一笑:“我也想知道。我只是在转述查理及其组员的原话而已,我在这儿只配打打下手。但我很清楚这意味着它——”威尔逊指了指全息显示器,“对你毫无用处,因为它需要大脑,而且是查理的大脑,否则不可能让它开口。另外,查理的大脑和他本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要是这东西对我们毫无用处,”罗宾斯说,“那请问你叫我下来一趟倒是为了什么?”

“我只说一般情况下没什么用处,”威尔逊答道,“但换个非常特定的角度,也许能变得相当有用。”

“威尔逊中尉,”罗宾斯说,“求你别卖关子了。”

“意识不仅是一种本体感,也包括了知识、情绪和精神状态。”威尔逊指着全息显示器说,“这东西拥有的感知能力和制作这份复本时的查理完全相同。要我说,如果你想搞清楚查理的计划和原因,不妨从这里起步。”

“你不是说没有布廷的大脑就无法存取这个意识吗?”罗宾斯说,“我们可没有这东西。”

“但我们有他的基因,”威尔逊说,“为了达到他的目标,查理制造了一个克隆体。为了达到你的目标,上校,我建议你也制造一个。”

“克隆查尔斯·布廷,”麦特森将军嗤之以鼻,“一个难道还不够糟糕?”

麦特森、罗宾斯和斯奇拉德坐在凤凰星空间站的将军食堂里。麦特森和斯奇拉德正在吃饭,罗宾斯面前空空如也。原则上说,将军食堂对所有军官开放,但除非得到将军的邀请,将官以下的军官从不走进这里,进来了也顶多喝杯水。罗宾斯心想,天晓得这个荒谬的规矩是怎么开始的。他很饿。

将军食堂位于凤凰星空间站旋转轴的末端,一整块透明的水晶玻璃构成了四壁和天花板,景色煞是壮观。凤凰行星慵懒地沿轨道行进,占据了几乎全部天空,这块蓝白颜色的瑰丽宝石与地球颇为相似,总能一刀扎中罗宾斯大脑里的思乡中枢。离开地球很容易,因为当时你七十五岁,不离开就只能在飞快流逝的几年间老死,但一旦离开就再也不能回去。在人类殖民地所处的敌意宇宙里生活得越久,罗宾斯就越是怀念五六十岁乃至七十出头时那种逐渐衰弱但无忧无虑的日子。无知让人幸福——至少让人内心平和。

太迟了,罗宾斯心想,把视线放回麦特森和斯奇拉德身上。“威尔逊中尉认为,想搞清楚布廷的脑袋里在转什么念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退一万步说,也比现在的两眼一抹黑强得多。”

“有一点我先弄明白,威尔逊中尉怎么知道电脑里储存的是布廷的脑波?”麦特森说,“布廷也有可能复制了别人的意识。妈的,难说不是他的猫。”

“脑波图形符合人类意识的特征,”罗宾斯说,“这一点可以确定,因为我们每天都要传送成百上千个意识。总之不是猫。”

“我开玩笑的,罗宾斯,”麦特森说,“但仍旧有可能不是布廷。”

“确实有可能是别人,但几率很小,”罗宾斯说,“布廷的实验室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在研究这东西。你不可能随便复制某个人的意识,意识不是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的东西。”

“知道该怎么传送出来吗?”斯奇拉德将军问,“你那位威尔逊中尉说它储存在由康苏科技改造而来的机器上。就算想使用,我们有谁知道怎么用吗?”

“没有,”罗宾斯说,“还没有。威尔逊似乎有信心能搞明白,但他不是意识传送的专家。”

“我是,”麦特森说,“更确切地说,我手下有一帮早就知道怎么传送的专家。传送过程不但涉及要传送的意识,还涉及两颗切实存在的大脑——当然我们可以减少到一颗。不消说,我们还得考虑伦理问题呢。”

“伦理问题?”罗宾斯没能按捺住音调里的讶异。

“对,上校,伦理问题,”麦特森有些恼火,“信不信由你。”

“呃,我不是想怀疑你的伦理,将军。”罗宾斯说。

麦特森挥挥手:“无所谓,但我没有胡说。殖民地联盟有一条历史悠久的法律,禁止克隆防卫军之外的其他人员——无论死活,尤其是活人。只允许我们在士兵服役期满后克隆人类,把他们塞回未经改造的躯体。布廷是平民,而且是殖民者。我们无法合法克隆他,千想万想都不行。”

“布廷就制作了一个克隆体。”罗宾斯说。

“即使如此,上校,我们也不能让叛徒的道德观引导我们。”麦特森又恼火了起来。

“可以用研究为理由获取殖民地法律的特许,”罗宾斯说,“有过先例,你也这么做过。”

“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麦特森说,“我们确实得到过特许,但那是在无人定居的行星上测试武器系统。折腾克隆体会让保守派大脑短路的。这种事情连委员会内部表决都过不了。”

“布廷是解开勒雷伊及其同盟的阴谋的关键,”罗宾斯说,“这次我们应该学习美国海军陆战队,与其事先征询同意,不如事后求取原谅。”

“我敬佩你高举海盗旗的勇气,上校,”麦特森说,“但你可不是他们发泄的对象,至少不是唯一一个。”

一直在狼吞虎咽吃牛排的斯奇拉德咽下一口肉,放下刀叉说:“交给我们。”

“什么意思?”麦特森说。

“把意识模型交给特种部队,将军,”斯奇拉德说,“还有布廷的基因。我们拿来打造一名特种部队士兵。我们制造的每个士兵都用了不止一组基因,因此从技术角度说,他将不是克隆体。假如没有成功传送意识,那也无所谓。我们只是多了一名特种部队士兵而已。不会有损失。”

“但意识传送如果成功了,我们就有了一个想背叛人类的特种部队士兵,”麦特森说,“听起来不怎么好玩。”

“我们可以做好预防措施。”斯奇拉德重新拿起刀叉。

“你们要使用一个活人的基因,而且还是一名殖民者,”罗宾斯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特种部队只使用志愿加入防卫军但在服役开始前死去的那些人的基因,所以才有‘幽灵旅’的别称。”

斯奇拉德抬起头,瞪着罗宾斯说:“我不喜欢这个名称。死亡志愿兵的基因只是一个组分,我们通常当成模版使用,但特种部队在用以制造士兵的遗传物质方面兼收并蓄,考虑到我们为防卫军执行的任务,这一点完全有必要。再者说,布廷从法律上说已经死亡,有携带他的基因的尸体为证。我们不知道他还活着。他有还在世的亲属吗?”

“没有,”麦特森说,“他有过老婆孩子,但都死在了他前面。没有其他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