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提到消灭,那你肯定知道种族联合体了,”里比斯基说,“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给我们的那些情报。”我说,没有提起我其实知道得更多。

  “那么你就知道他们在积极寻找新殖民点并逐个清除,”里比斯基说,“可想而知,已经有殖民点被拔除的种族对此肯定很不愉快。殖民联盟在领导对种族联合体的抵抗运动,这个殖民点扮演的角色至关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我问。

  “隐藏就是胜利,”里比斯基说,“天哪,佩里,你们来这儿快一年了。种族联合体找你们找得都快发疯了。他们一天找不到你们,可怕的程度就减少一分,就越来越像是——怎么说呢?全宇宙最大的金字塔骗局。在这个体系内,几个强大种族欺瞒一堆弱小种族,夺取了能找到的所有宜居星球。我们用这个殖民点为杠杆,撬动不那么坚定的一些种族。在种族联合体达到临界质量,压垮除他们外的所有种族之前,我们就动摇了他们的根基。”

  “而这么做需要欺骗所有人,包括麦哲伦号的船员。”我说。

  “非常不幸,是的,”里比斯基说,“你看着,知情者必须限制在最少数量内。殖民部部长、我、特种部队的斯奇拉德将军,还有他亲手挑选的几名士兵。我亲自监督并操纵了殖民者的部分人选。门诺派教徒不是偶然出现的,佩里。你们有那么多过时机械也不是偶然的。真可惜,我们不能告诉你,真可惜,我们找不到其他办法。但我不会为此道歉,因为计划成功了。”

  “家里怎么说?”我说,“殖民者的来源星球怎么说?你这么玩弄他们亲友的生命。”

  “他们不知道,”里比斯基说,“种族联合体的存在是国家机密。佩里。我们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殖民地,他们还不需要担心这个。”

  “你不认为我们的人民需要知道这部分宇宙有几百个种族结成了联邦?”我问。

  “我相信他们会想要知道,”里比斯基说,“咱们私下里说说,要是我说了算,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但下决定的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我们这些人。”

  “因此所有人依然认为我们失踪了。”我说。

  “对,”里比斯基说,“第二个失踪的洛诺克殖民点。你们很出名。”

  “但你刚刚打破了僵局,”我说,“你来了,等你回去,人们会知道我们在这儿。另外,我的人已经知道种族联合体了。”

  “他们为什么知道?”里比斯基问。

  “因为我们告诉他们了,”我不敢相信他竟会这么问,“你开玩笑吗?我命令他们不许使用比联合收割机更先进的科技,但能不给出任何原因吗?我只怕会成为这颗星球上第一个被谋杀的人。所以他们知道,既然他们知道,他们在殖民联盟认识的所有人也会知道。除非你打算维持现状,那样的话,外面蹦跶庆祝的那些人会捆住你的大拇指,把你吊起来。”

  “不,我们不会把你们塞回洞里,”里比斯基说,“但另一方面,你们也没有完全从洞里出来。我们来是为了办两件事情。首先是接回麦哲伦号的船员。”

  “他们肯定会感激涕零的,不过赞恩船长估计很想问你讨回一艘飞船。”我说。

  “其次是告诉你们,你们之前不能使用的所有设备,现在可以使用了,”里比斯基说,“和人类的第二个千年说再见吧。欢迎来到高科技时代。但你们依然不能向殖民联盟发送信息。还有一些细节等待完善。”

  “使用现代设备会泄露我们的位置。”我说。

  “没错。”里比斯基说。

  “你是玩我对不对?”我说,“我们花了一年隐藏踪迹,方便联盟削弱联合体的力量,现在你又要我们主动泄露方位。也许是我没听懂,但我看不出让种族联合体屠杀我们能怎样帮助殖民联盟。”

  “你只是猜测你们会被屠杀。”里比斯基说。

  “还有其他选择吗?”我问,“我们苦苦哀求,种族联合体就会让我们收拾行李滚蛋?”

  “我不是这个意思,”里比斯基说,“我想说的是殖民联盟之所以隐藏你们,是因为我们有这个需要。现在我们需要让种族联合体知道你们的方位。我们已经计划好了。等我们准备好了我们的小小惊喜,也就不需要再向各殖民星球隐瞒你们或种族联合体的秘密了。因为种族联合体将分崩离析,你们将是其中的关键。”

  “这次你得告诉我们你们的计划。”我说。

  “行啊。”里比斯基说,开始讲述。

  “你怎么样?”我问简,我们在黑匣子里。

  “不再想一刀捅死几个人了,你想问的是这个吗?”简用手指点了点额头,表示里面有个脑伴,“但我还是不太喜欢这个。”

  “你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存在?”我问。

  “脑伴是通过远程激活的,”简说,“我不可能自己打开它。里比斯基的飞船发出搜索信号,信号唤醒脑伴。现在它打开了。听我说,我看完了希克利给我的文件。”

  “所有文件?”我问。

  “对,”简说,“我已经被彻底改造,再加上脑伴,我恢复了特种部队的处理速度。”

  “然后?”我问。

  “都查过了,”简说,“希克利提供的视频和记录来自种族联合体,这部分虽然可疑,但每个个案都有相应的材料,来自奥宾人,来自有殖民点被拔除的种族,还有殖民联盟。”

  “有可能全都是伪造的,”我说,“是个巨大的骗局。”

  “不可能,”简说,“殖民联盟文件的元文本内有供验证的哈希码。我用脑伴查过了,是真的。”

  “顿时让你对希克利老伙计刮目相看,对不对?”我说。

  “是啊,”简说,“他说奥宾人不会随便挑两个人来陪佐伊,这显然不是空话。不过就我在这些文件里看到的,迪克利才是他们两个里的头儿。”

  “天哪,”我说,“还以为你已经很了解这哥们了呢——或者姐们,或者就奥宾人而言:性别不明的生物。”

  “不是性别不明,”简说,“而是雌雄同体。”

  “这位高将军呢?”我说,“有他的档案吗?”

  “有一些记录,”简说,“但只有最基础的资料。他是福伦星人,他在加长版视频里说的应该是真话,与凯伊星人的战争过后,他开始积极推动创建种族联合体。刚开始没什么希望,他因为政治煽动罪被投进监狱。但福伦帝国的统治者很快遭遇了很不幸的结局,下一个政权释放了将军。”

  我挑起眉毛。“刺杀?”我问。

  “不是,”简说,“慢性睡眠失调症。吃饭的时候突然睡过去,一头撞在餐刀上。餐刀刺穿大脑,瞬间死亡。将军本来可以成为福伦帝国的统治者,但他决定去推动建立种族联合体。他没有统治福伦帝国,福伦帝国甚至不是种族联合体的创始成员之一。”

  “我和里比斯基谈话的时候,他说种族联合体是个金字塔骗局,”我说,“最顶上的种族获得好处,底下的种族只能挨宰。”

  “也许吧,”简说,“就我在档案里看到的,联合体开放的第一颗星球只有相对较少的一些种族殖民。但这到底是说明某些种族有优先权,还是他们更适应这颗星球,我就看不出来了。即便是前者,事情和洛诺克星也没什么区别。我们的殖民者完全来自最古老的几颗人类殖民星球,它们比殖民联盟的历史还要悠久。无论是人种构成还是经济结构,它们和其他殖民星球都不太一样。”

  “你认为种族联合体对我们构成威胁吗?”我问简。

  “我当然认为,”简说,“文件说得很清楚,殖民点如果不主动撤离,就会被种族联合体摧毁。他们的行动模式永远相同:让战舰充满天空,所有飞船同时向殖民点开火。大城市尚且逃不过这种火力,更别说区区一个殖民点了。洛诺克殖民点会被瞬间蒸发。”

  “你认为可能性大吗?”我问。

  “不清楚,”简说,“现在手头的资料比以前更多了,但依然不够完整。我们缺少大半年的情报,我认为我们恐怕也弄不到。至少殖民联盟不会给我们。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权限不够阅读希克利给我的殖民联盟文件。然而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不打一仗就把殖民点交出去。你告诉里比斯基我们都知道什么了吗?”

  “没有,”我说,“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告诉他。至少现在不行。”

  “你不信任他。”简说。

  “就这么说吧,我有顾虑,”我说,“里比斯基这家伙也没跟我说实话。我问他假如我们愿意,种族联合体会不会放我们离开这颗星球,听他的意思是他们不会。”

  “他对你说谎。”简说。

  “他选择不完全对我开诚布公,”我说,“我不确定这算不算说谎。”

  “但你不认为这是个问题。”简说。

  “我认为这是他的战术。”我说。简不禁笑了,因为在早些时候的对话中,我和简的角色恰好相反。“但同时也让我认为,我们不能轻信他对我们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们之前被耍弄过。我不怀疑他们会再次耍弄我们。”

  “你越来越像特鲁西约了。”简说。

  “我还真的挺希望呢,”我说,“他刚开始认为这都是因为他和殖民部部长的政治纠纷。到了现在,这个观点简直荒谬得可爱。我们就好像在迷宫里,简。每次我以为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会突然冒出来一堆新的复杂因素。我只希望能解开这该死的谜题。”

  “但我们拥有的情报不足以解开谜题,”简说,“我看过了希克利的所有情报,但它们已经过时,我们不知道联合体的政策有没有改变,他们的权力是更加稳固,还是趋向崩溃。殖民联盟不跟我们说实话,但不确定是出于恶意,还是他们选择只告诉我们这些,免得我们分神。种族联合体和殖民联盟都有自己的盘算,但单凭手头的资料,我们推测不出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更重要的是,我们卡在双方之间。”

  “有个词语可以形容我们的处境,”我说,“卒子。”

  “问题是谁的卒子。”简说。

  “我认为我知道,”我说,“我跟你说说最新的进展吧。”

  听我说完,简说:“我能想出十二种出错的可能性。”

  “我也是,”我说,“我愿意打赌咱们的十二种还都不一样。”

  

  第十章

  

  抵达洛诺克空域一周后,殖民联盟的萨卡加维亚号启程返回凤凰星,带走了麦哲伦号的一百九十名船员。十四名船员决定留下。他们中有两人与殖民者结婚;还有两人,一个已经怀孕,不愿回去面对丈夫,一个怀疑凤凰星有逮捕令等着他回去;另外十个就是想留下而已。此外还有两名船员也留在了洛诺克星:他们去世了,一个因为心脏病,一个因为醉酒后不当操作农耕机械。赞恩船长和留下的船员道别,保证会想办法把欠薪交给他们,然后匆忙离开。他是好人,我不会责怪他那么想返回殖民联盟的空域。

  萨卡加维亚号返回凤凰星后,麦哲伦号的船员并不能回家。洛诺克星基本上尚未开发,人类还不了解那里的动植物和疾病,觉得有可能会对普通人造成致命伤害。全体人员将在凤凰星空间站防卫军医疗机构的一幢独立小楼内隔离一个标准月。不用说,船员听说这个消息,险些酿成暴动。最后的折中方案是:船员接受隔离,但允许每人接触几名关系最密切的亲友,条件是这些亲友必须严格保密,直到殖民联盟正式公布失踪的洛诺克殖民者已被找到。船员和他们的家人兴高采烈地同意了。

  不用说,麦哲伦号船员返回的消息立刻泄露了。新闻媒体和各殖民星球的政府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得到的却是联盟政府的官方否认和非官方的警告:胆敢发布这个新闻,就会引来难以想象的负面后果。这则新闻在明面上依然是秘密,但消息在船员家属之间很快传开,并向他们的朋友和同事扩散,以及其他民用和军用飞船的船员。萨卡加维亚号的船员默默证实了这个消息,尽管他们中有很多人也登上过洛诺克星,而且都接触过麦哲伦号的船员,但他们却没有接受隔离。

  殖民联盟在已知空域内没多少盟友,但毕竟还是有几个。盟友飞船的船员很快也知道了麦哲伦号船员的下落。他们驾驶飞船去其他太空港,这些太空港与殖民联盟的关系不一定友好,有些甚至属于种族联合体的。就是在这里,有些船员把消息变成了现金。种族联合体在寻找失踪的洛诺克殖民团,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乐于用现金购买靠得住的情报,这更不是秘密了。

  主动提供消息的船员得到了联合体的鼓动,鼓动的方式是难以形容的慷慨财富,仅仅是为了知道这段时间麦哲伦号船员是在哪片空域度过的。这个情报没那么容易搞到手——所以赏金才高得那么难以想象。但有趣的是,就在萨卡加维亚号返回凤凰星空间站后不久,助理领航员因为当班醉酒而遭到解雇。他发现自己上了黑名单,再也不能参与星际旅行。对贫穷的恐惧加上对复仇的渴望,这位前领航员通过各种渠道宣布,他拥有据说是某些人很感兴趣的那部分情报,他愿意拿出来分享,只要报酬能弥补殖民联盟民用舰队对他造成的伤害就行。他得到了那份报酬,而他交出了洛诺克殖民星球的坐标。

  就这样,洛诺克殖民星球的第二年仅仅过了两天,一艘飞船就出现在了我们上空。这艘船是柔星号,载着高将军,他向身为殖民点领袖的我致以问候,请我和他见面,讨论这颗星球的未来。今天是麦哲伦月三日,根据殖民防卫军情报部门在“消息泄露”前的估算,高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你们的落日很美。”塔瑟姆·高将军通过用系绳挂着的翻译装置说。太阳在几分钟前就落山了。

  “这句话听着耳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