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继续看。”高说。

  飞船闪烁亮起,一艘一艘,然后三三两两,然后成群成片。

  “这么多啊。”奥伦森过了一会儿说。

  “继续看。”高说。

  奥伦森继续看着,直到确定不会有更多的飞船亮灯为止,他扭头看着高,高依然在仰望星空。

  “你的上空有四百一十二艘飞船,”高说,“联合体的每个成员种族各一艘。就是这个舰队,将拜访协议签订后未经许可殖民的所有星球。”高转向他的副官,黑暗中很难看见副官的身影。高对副官点点头。士兵又对通信装置说了句什么。

  天空中的每一艘飞船都射出一道相干光束,照向河岸上的殖民点,将殖民点笼罩在炫目的白光之中。奥伦森痛苦地大叫一声。

  “探照灯,钱,”高说,“只是探照灯。”

  奥伦森隔了好一会儿才能够回答。“探照灯,”他最后说,“但过一会儿就不是了,对吧?”

  “我一下令,舰队的所有飞船就会校准光束,”高说,“你的殖民点将被摧毁,联合体的所有成员种族都会参与。必须这么做才行。大家的安全,大家的责任。没有哪个种族可以说它不同意这份代价。”

  “真希望我看见你下来的时候就宰了你,”奥伦森说,“我们站在这儿谈落日,你却准备这么对付我。你和你该死的种族联合体。”

  高摊开手臂,卸下防备。“杀了我吧,钱。杀了我也无法拯救你的殖民点,更不可能挡住种族联合体。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联合体占领这颗星球、占领其他星球。种族联合体有四百一十二个种族。对抗联合体的种族都在单独作战。瓦伊德、勒雷伊、弗朗、人类,在协议签订后私自开垦殖民地的所有种族。别的不提,只说数量好了。我们的人更多。一个种族对抗一个种族是一码事。一个种族对抗四百一十二个种族就是另一码事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奥伦森扭头望着沐浴在白光中的殖民点。“跟你实话实说,”奥伦森对高说,“你也许会觉得很讽刺。我被选中来领导这个殖民地的时候,我警告雅塔弗伊说你会来找麻烦的——你,还有整个种族联合体。他说联合体永远不会结成,你是个异想天开的傻瓜,我能被你说服,所以我也是傻瓜。要那么多种族同意一件事已经足够困难,更别说大联合了。种族联合体的敌人也在使劲,他们不可能失败。他说就算其他种族会失败,人类也能阻止你们。他很佩服人类不需要自己插手就能让所有人斗得不可开交的本事。”

  “他错得不算厉害,”高说,“但人类的手伸得太长,他们一向如此。他们推出来反制联合体的组织已经分崩离析。那些种族现在更担心人类,而不是我们。等联合体收拾到人类头上,恐怕就没多少种族值得担心了。”

  “你可以先去找人类的麻烦。”奥伦森说。

  “时机问题。”高说。

  “我换个说法吧,”奥伦森说,“你不是非得先来追杀我们的。”

  “但你们就在这儿,”高说,“你们和种族联合体有渊源。你和我有渊源。换了其他地方,毫无疑问,一上来肯定就是毁灭。但你和我有机会妥善解决问题。不但是此时此刻和这个殖民点,还会影响以后的发展。”

  “你给我压了很重的担子,”奥伦森说,“还有我的人民。”

  “是啊,”高说,“对不起,老朋友。我找不到其他的办法。我看见一个机会,能告诉所有人,种族联合体想要和平,那么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你们确实会作出很大的牺牲。但我求求你了,钱,帮助我。帮助我拯救你的人民,而不是毁灭他们。帮助我在这片宇宙空间建立和平。我恳求你的帮助。”

  “你恳求我?”奥伦森提高嗓门说,他走向高,“你有四百一十二艘战舰用武器指着我的殖民点,你恳求我帮助你建立和平?呸!你说的是什么空话,老朋友?你来找我,吹嘘我们的友情,然后要我交出什么?我的殖民点、我的忠诚、我的身份,我拥有的一切。用枪指着我要我交出来。帮你建立和平的假象。好像你来不是为了赤裸裸的征服。你用殖民者的生命要挟我,要我选择是让他们叛国还是立刻被你杀死。然后你还想说你多么富有同情心。下地狱吧,将军。”奥伦森转过身,气呼呼地走开,在他和高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隔了一会儿,高说:“那么,这就是你的决定了。”

  “不,”奥伦森依然背对将军,“我无法一个人作出这种决定。我需要一点时间和殖民者谈谈,让他们知道有什么选择。”

  “你需要多少时间?”高说。

  “这儿的夜晚长得很,”奥伦森说,“给我一个晚上。”

  “全是你的了。”高说,奥伦森点点头,准备离开。

  “钱——”高叫道,走向瓦伊德人。奥伦森停下脚步,举起一只巨大的爪子让将军别说了。他转过身,向高伸出爪子,将军抬手握住。

  “我记得和你的第一次见面,”奥伦森说,“老雅塔弗伊受邀去那个该死的破石头卫星——你所谓的什么中立区——和你还有其他种族的代表会面,我也参加了。我记得你站在讲坛上,用你能发声的所有语言向大家问好,第一次向我们讲述种族联合体的概念。我记得我扭头对老雅塔弗伊说,毫无疑问,这是个彻头彻尾该进精神病院的疯子。”

  高哈哈大笑。

  “演讲完,你和所有肯听你详细解释的使节见面,其中也包括我们,”奥伦森说,“我记得你拼命说服我们,说联合体是我们必须参与其中的组织。我记得你说服了我。”

  “因为我并不是个该进精神病院的疯子。”高说。

  “哈,不,将军,你就是,”奥伦森说,“彻头彻尾。但同时也是正确的。我记得我扪心自问,万一这个疯狂将军真的成功了呢?我努力想象——我们这部分宇宙,和平共处。但我就是想象不出。我眼前好像有一堵白墙,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我愿意为联合体而战。我看不到联合体能带来的和平,甚至无法想象,但我知道我想要这份和平。我知道能让它成为现实的只有这个疯狂的将军。我相信过。”奥伦森松开将军的手。“很久以前了啊。”他说。

  “我的老朋友。”高说。

  “老朋友,”奥伦森也说,“确实很老。我得走了。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塔瑟姆。真的很高兴。当然了,真希望在不是这么一个环境下。”

  “当然。”高说。

  “但世事不正是这样吗?生命充满意外。”奥伦森转身离开。

  “我该怎么知道你们已经作出决定?”高问。

  “你会知道的。”奥伦森说,没有回头。

  “怎么知道?”高问。

  “你会听见的,”奥伦森扭头对将军说,“我向你保证。”他扭过头,走上运输艇,和随从一起离开。

  高的副官走过来。“他说你会听见的是什么意思?”他问。

  “他们会咏唱,”高指着依然笼罩在白光下的殖民点说,“他们的最高艺术形式是仪式化的咏唱,以此表达庆祝、哀悼和祈祷。钱和殖民者谈完之后,会用咏唱通知我答案。”

  “我们在这儿都能听见?”副官问。

  高微笑道:“你要是听过瓦伊德人的咏唱,就不会这么问了。”

  整个漫长的夜晚,高都在默默等待和聆听,副官或另一名士兵偶尔送来热饮,帮他保持警醒。殖民星球的太阳从东方升起,高终于听见了他在等待的咏唱。

  “在唱什么?”副官问。

  “安静。”高恼怒地挥挥手,副官连忙退开。过了一会儿,高说:“他们刚开始咏唱,现在是在欢迎日出。”

  “代表什么?”副官问。

  “代表他们在欢迎日出,”高说,“仪式,每天都要重复。”

  晨祷的音量和响度跌宕起伏,持续了一段逼得将军快发疯的漫长时间。最后的结尾刺耳而断断续续的,在晨祷后半段一直走来走去的高陡然停下脚步。

  从殖民点响起另一种咏唱,节奏迥然不同,而且越来越响亮。高听了好一会儿,身体突然一沉,像是忽然疲惫不堪。

  副官立刻出现在他身旁。高挥手赶开他。“我没事,”他说,“我没事。”

  “他们现在唱的是什么,将军?”副官问。

  “国歌,”高说,“他们的国歌。”他站直身子,“他们说他们不会离开,说他们宁可作为瓦伊德人死去,也不愿被种族联合体奴役。整个殖民点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童。”

  “他们疯了。”副官说。

  “他们是爱国者,我的副官,”高转向他,“他们选择了他们相信的理念。请不要侮辱这个选择。”

  “对不起,将军,”副官说,“我只是无法理解。”

  “我理解,”高说,“我只是希望能有不同的结局。给我通信器。”副官快步离开。高扭头望着殖民点,听着这里殖民者咏唱他们的傲骨。

  “你永远这么固执,老朋友。”高说。

  副官带着通信器回来。高接过去,输入密码,调到公用频道。“我是塔瑟姆·高将军,”他说,“所有舰艇的粒子束武器请瞄准,等待我的开火命令。”晨光中依然清晰可辨的探照灯光束熄灭了,战舰人员开始调整粒子束武器。

  咏唱戛然而止。

  高几乎丢下通信器。他站在那里,嘴巴大张,望着脚下的殖民点。他缓缓走到悬崖边,轻声说着什么。站在旁边的副官努力去听。

  塔瑟姆·高将军在祈祷。

  这一刻悬在那里,时间仿佛停止。很快,殖民者又开始咏唱国歌。

  高将军站在俯瞰河流的悬崖边,双眼紧闭。他听着瓦伊德人的国歌,等了不知多久。

  他举起通信器。

  “开火。”他说。

  

  第九章

  

  简已经从医务室回来,在我们住处的门廊上等我,眼睛望着星空。

  “在找什么?”我问。

  “图案,”简说,“从我们抵达到现在,还没有人勾出任何星座。我得试试看。”

  “怎么样?”我问。

  “很不妙,”她低头看着我,“我在哈克贝利星花了那么久才看见已经存在的星座,勾画还不存在的星座就更加困难了。我只能看见许多恒星。”

  “集中精神看最亮的那些。”我说。

  “这就是问题了,”简说,“我的眼睛现在比你的好,比这儿任何人的都要好。在我眼里,恒星都很明亮。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我到哈克贝利星之前一直看不到星座。信息太多了。人类的眼睛才能看见星座。我的人性又被夺走了一小块。”她再次仰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