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伦。”我说,蹲下直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眼前的现实,我打了几下响指,好不容易叫醒他。“盖伦,”我又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打中了马可。”德隆用闲谈的平淡声音说。他的视线越过我,没有看任何东西。“我不是存心的。它们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我朝一只开枪,马可恰好插进来。子弹打中他。他倒下了。”德隆用双手抱住前额,使劲揪头发。“我不是存心的,”他说,“它们就突然跳出来了。”

  “盖伦,”我说,“你们是和保罗·古铁雷斯还有另外两个人来的,他们去哪儿了?”

  德隆大致指了指西边。“它们逃跑了。保罗、胡安和戴特去追。我留下看看能不能救马可。看看……”他的声音又断了。我站起身。

  “我不是存心的,”德隆还是用平淡的声音说,“它们就突然跳了出来,而且动作太快了。你应该看看它们。你要是见到了,见到它们的长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必须开枪。”

  “它们长什么样子?”我问。

  德隆惨笑,终于望向我。“像人狼。”他闭上眼睛,又把脑袋放回手里。

  我回到简身旁。“德隆吓呆了,”我说,“咱们谁带他回去?”

  “他怎么说?”简问。

  “说那些东西突然跳出来,然后朝那儿跑了,”我指着西边说,“古铁雷斯和另外两个人去追了。”我突然想到,说:“他们会中埋伏的。”

  “走,”简指着弗洛瑞斯的步枪说,“带上。”她跑了出去。我拿起弗洛瑞斯的步枪,查看弹仓,然后再次追赶妻子的脚步。

  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是几个人的喊叫声。我加速狂奔,跑上一段斜坡,在一片树丛间的空地上看见了简,她跪在一个男人的背上,男人痛得惨叫。保罗·古铁雷斯用枪指着简,命令她放开那男人。简毫不动摇。第三个男人站在旁边,看着像是要尿裤子了。

  我端平步枪瞄准古铁雷斯。“放下枪,保罗,”我说,“快放下,否则我就放倒你。”

  “叫你老婆放开戴特。”古铁雷斯说。

  “不行,”我说,“快放下武器。”

  “她要扭断他的胳膊了!”古铁雷斯说。

  “要是她想扭断他的胳膊,胳膊现在已经断了,”我说,“要是她想杀了你们三个,你们早就没气了。保罗,最后一遍。放下枪。”

  保罗扔下步枪。我瞥了一眼第三个男人——他应该叫胡安,他也扔下了手里的枪。“跪下,”我对他们说,“跪下,手掌放在地面上。”他们跪下了。

  “简。”我说。

  “这家伙对我开枪。”简说。

  “我不知道是你!”戴特说。

  “闭嘴。”简说。他乖乖闭嘴。

  我走过去捡起胡安和古铁雷斯的枪。“保罗,你的另外两个人呢?”我问。

  “在后面哪儿吧,”古铁雷斯说,“那些鬼东西突然蹦出来,然后往这个方向跑,我们追了上来。马可和盖伦估计往另一个方向追了。”

  “马可死了。”我说。

  “那些狗娘养的抓住他了!”戴特说。

  “不,”我说,“盖伦开枪打死的。就像你险些开枪打死了简。”

  “天哪,”古铁雷斯说,“马可。”

  “所以我才想暂时保密,”我对古铁雷斯说,“免得会有白痴做这种事。你们这些蠢货,半点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现在你们死了一个人,凶手是你们的另一个人,剩下几个人险些中埋伏。”

  “噢,天哪。”古铁雷斯说,他四肢着地,想勉强起身,但失去平衡,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们送你们回去,都给我起来,”我说,走向古铁雷斯,“按原路返回,路上可以接上盖伦和马可。保罗,对不起……”我从眼角看见简打手势叫我闭嘴。她在听什么动静。我望向她,比着口型说:“怎么了?”

  简低头看着戴特。“你们追的那些东西往哪个方向跑了?”

  戴特指着西边说:“那个方向。我们正在追它们,它们突然消失,然后你就冒出来了。”

  “你说消失是什么意思?”简问。

  “前一秒钟还能看见,下一秒就看不见了,”戴特说,“那些狗娘养的快得很。”

  简从戴特身上起来。“站起来吧。”她说,望向我,“他们不是险些跑进埋伏圈。这儿就是埋伏圈。”

  这时我也听见了简刚才在听的响动:许多个轻柔的咔嗒声汇集在一起,从树丛中传来——就在我们的头顶上。

  “我操。”我说。

  “这是什么鬼声音?”古铁雷斯说着抬起头,把脖子露给了恰好扎下来的一支短矛,短矛插进胸骨顶端的柔软部位,径直钻入他的内脏。我就地一滚,避开飞向我的短矛,抬头望去。

  人狼像雨点似的落下来。

  两只人狼落在我和古铁雷斯身旁,古铁雷斯还活着,想把短矛拔出来。一只人狼抓住短矛的尽头,将短矛插进古铁雷斯的胸腔,使劲摇晃了几下。古铁雷斯口吐鲜血而死。第二只人狼向我挥舞双爪,我翻滚避开,它撕破了我的上衣,但没碰到皮肤。我用一只手抬起始终抱在怀里的步枪,那东西用双掌(或双爪、双手)抓住枪管,想从我手中夺过去。它似乎不明白枪口会射出子弹,于是我给它上了一课。杀死古铁雷斯的怪物发出尖细的咔嗒声,我希望那代表的是恐惧,它向东跑去,几步蹿上一棵树,爬了几步,然后跳出去落在另一棵树上,随即消失在了树叶中。

  我环顾四周。它们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一动。我端起枪瞄准。那是简。她从一只人狼身上拔出匕首。旁边还躺着另一只人狼。我寻找胡安和戴特,发现两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没事吧?”简问我。我点点头。简站起身,手按住身体侧面,鲜血从手指缝里流淌出来。

  “你受伤了。”我说。

  “我没事,”她说,“看着吓人而已。”

  远处传来人类的惨叫声。

  “德隆。”简拔腿就跑,手依然按着伤口。我追上去。

  德隆的大半个身体不见了,只剩下小半个留在原地。不见了的大半个身体还活着,在不停惨叫。一道血迹从他原来坐着的地方洒向一棵树。又是一声惨叫。

  “它们带他向北走了,”我说,“我们追。”

  “不。”简指给我看。东边的树丛中有动静。“它们用德隆当诱饵,想引我们过去。它们的大多数往东边去了。就是殖民点的方向。”

  “总不能留着德隆不管吧,”我说,“他还活着。”

  “我去找他,”简说,“你回镇上。当心点儿,看着树上和脚下。”说完她就不见了。

  十五分钟后,我跑出树林边缘,回到殖民点的地界内,发现四只人狼站成半圈,围着默不作声的海勒姆·约德尔。我立刻卧倒。

  人狼没有注意到我,它们的精神全放在约德尔身上,约德尔还是一动不动。两只人狼拿着短矛对准他,他要是乱动就扎穿他。约德尔没有动。四只人狼发出咔嗒声和咝咝声,咝咝声落在我的听力范围边缘,怪不得简比我们其他人更早听见它们。

  一只人狼走向约德尔,对他发出咔嗒声和咝咝声。它矮壮且肌肉发达,约德尔高大却瘦削。人狼的一只手拿着简陋的石刀,它伸出一只爪子,使劲戳了一下约德尔的胸膛。约德尔站在原处一声不吭。怪物抓住他的右臂,又是闻又是端详。约德尔仍没有抵抗。门诺派教徒是和平主义者。

  人狼突然狠狠一拳打在约德尔的胳膊上,也许是为了试探。约德尔被打得一个趔趄,但没有倒下。人狼发出一连串咕噜声,另外三只也跟着发出咕噜声。我估计它们是在大笑。

  人狼突然用爪子挠了一把约德尔的脸,划破约德尔的右面颊,发出清晰可辨的撕裂声。鲜血涌出,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捂住脸。人狼发出呜呜声,盯着约德尔,四只眼睛眨也不眨,等着看他的反应。

  约德尔放开捂着受伤面颊的手,直勾勾地看着那只人狼。他慢慢扭头,把另一侧面颊留给对方。

  人狼从约德尔面前退回同伴的队伍中,嘴里发出咕噜声。用短矛瞄准约德尔的两只人狼微微垂下矛尖。我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了半秒钟,发现自己浑身冷汗。约德尔始终拒绝反抗,那些怪物足够聪明,明白他对它们不构成威胁。

  再抬起头,我看见一只人狼直盯着我。

  它发出令人胆寒的叫声。离约德尔最近的人狼看了我一眼,咆哮一声,把石刀插进约德尔的身体。约德尔身体僵挺。我抬起步枪,瞄准那只人狼的脑袋开枪。它应声而倒;另外三只人狼蹿回树林中。

  我跑向约德尔,他已经倒在地上,试探着在摸石刀。“别碰它。”我说。要是石刀刺破了主要血管,拔出来会导致他大出血而死。

  “真疼啊。”约德尔说。他抬起头看着我,咬着牙微笑道,“唉,险些成功。”

  “已经成功了,”我说,“真是对不起,海勒姆。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海勒姆说,“我看见你卧倒。看见你给我一个机会。你做得很对。”他向人狼的尸体伸出手,摸着它摊开的一条腿。“真希望你不用打死它。”他说。

  “对不起。”我又说。海勒姆没能再说什么。

  “海勒姆·约德尔、保罗·古铁雷斯、胡安·埃斯科贝多、马可·弗洛瑞斯、戴特·格鲁伯、盖伦·德隆,”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六条人命。”

  “是啊。”我说。我坐在我家的厨台前。佐伊在特鲁西约家,和格雷琴过夜。希克利和迪克利陪着佐伊。简在医务室,除了身体侧面的伤口,她在追赶德隆时受了很严重的擦伤。巴巴的脑袋搁在我的大腿上。我漫不经心地爱抚着它。

  “一具尸体。”特鲁西约说。我抬起头。“我们组织了一百人进森林去你说的地方。我们找到了血迹,但没有他们的尸体。被那些怪物带走了。”

  “盖伦呢?”我说。简说她一路追赶,发现了好几块盖伦的身体。盖伦不再惨叫后,她没继续追赶,受伤让她支撑不下去了。

  “我们找到了一些尸块,”特鲁西约说,“但离一具尸体还差得远。”

  “好得很,”我说,“他妈的好得很。”

  “你有什么感觉?”特鲁西约问。

  “天哪,”我说,“你想我会有什么感觉?我们今天失去了六个人。我们他妈的失去了——失去了海勒姆·约德尔。要不是他,我们早就死光了。他和其他的门诺派教徒,救了这个殖民点。现在他死了,而且是我的错。”

  “是保罗纠集起这帮人的,”特鲁西约说,“他违抗你的命令,还害死了另外五个人。让你和简冒上生命危险。要是有谁应该负责,那就是他了。”

  “我不会要保罗负责。”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