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简说。

  “什么意思?”古铁雷斯说,“你自己说的,这个人像牲口似的被开膛破肚,下手的肯定是殖民点的某个人。”

  简望向我。“好吧,”我说,“我必须严肃一点了。作为殖民联盟派驻洛诺克殖民地的总督,我在此宣布,与会各位都有义务遵守《联邦保密法》。”

  “我同意。”简说。

  “意思是说,我们在这里的所有言行出了这个房间都不得对外泄露,违者当以背叛联邦论处。”我说。

  “你什么意思?”特鲁西约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说,“不是开玩笑。敢对外泄露我和简接下来要说的话,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个‘大’能有多大?”古铁雷斯说。

  “枪决。”简说。古铁雷斯犹豫地笑了笑,等待简说她在开玩笑,但始终没有等来。

  “好吧,”特鲁西约说,“我们明白。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我说,“我们叫你们来有两件事。首先是这个,”——我指了指朗的尸体,曹医生已经把被单又盖了回去——“其次是这个。”我从试验台上的一块毛巾底下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特鲁西约。

  他看了一会儿,说:“看着像是矛头。”

  “就是矛头,”我说,“在朗旁边的林象尸体里发现的。估计被掷出去插在林象身上,林象拔出来后折断了——或者先折断再拔出来。”

  特鲁西约正要把矛头递给李晨,突然停下来,又低头看着矛头。“你不会真的是那个意思吧?”他说。

  “被屠宰的不只是朗,”简说,“林象也遭到了屠宰。朗的周围有脚印,因为玛塔和他的搜索小组,我和约翰都看过他。林象周围也有足迹,但不属于我们。”

  “林象是被交狼咬死的,”玛丽·布莱克说,“交狼成群活动,这种事很正常。”

  “你没听明白,”简说,“林象是被屠宰的,屠宰林象的人也屠宰了朗,而屠宰林象的不是人类。”

  “你的意思是说洛诺克星还有某种土著智慧生物。”特鲁西约说。

  “对。”我说。

  “多智慧?”特鲁西约问。

  “足够做出这东西来,”我指的是矛头,“虽然很简陋,但毕竟是矛。而且足够它们做出用于屠宰的刀具来。”

  “我们来洛诺克星快一年了,”李晨说,“假如它们真的存在,我们为什么从没见过?”

  “我认为我们见过,”简说,“我认为就是我们抵达不久企图进入克洛坦村的动物。爬不过屏障就想挖洞钻过来。”

  “我以为那是交狼。”李晨说。

  “我们在一个洞里杀了一头交狼,”简说,“不代表挖洞的就是交狼。”

  “洞恰好在我们第一次看见林象的那段时间出现,”我说,“现在林象回来了。也许这种生物是跟着兽群跑的。没有林象,就没有洛诺克穴居人。”我指着朗说:“我猜它们在捕猎林象。正在屠宰割肉的时候,朗不巧正好路过。它们也许出于恐惧杀了他,然后也割了他的肉。”

  “它们将朗视为猎物。”古铁雷斯说。

  “这一点还不确定。”我说。

  “少来了,”古铁雷斯指着朗说,“狗娘养的把朗做成了他妈的肉排!”

  “对,”我说,“但我们并不清楚他是不是被猎杀的。我不希望我们仓促得出结论。也不希望大家因为这些生物和它们对我们的恶意而陷入恐慌。就我们所知,它们没有任何意图。这次很可能只是偶然相遇。”

  “你难道想建议咱们假装乔【5】不是被杀和吃掉的吗?”玛塔·皮罗说,“这怎么可能?荣和伊凡知道,因为他们和我一起发现的尸体。简叫我们别声张,所以我们还没说出去。但这种事不可能永远保密。”

  “这部分不需要保密,”简说,“你们可以告诉大家,但别多说什么。有动物杀人的那部分请暂时保密。”

  “我不会骗我的人说这只是偶发的动物袭击。”古铁雷斯说。

  “没有人要你这么做,”我说,“跟他们说实话:有捕食动物跟随林象群,它们很危险,在得到进一步通知前,禁止进入森林,没有特别的事情就别离开克洛坦。但暂时就说到这里为止。”

  “为什么?”古铁雷斯说,“它们对我们构成了真正的威胁。它们已经杀死了一名人类,吃了我们中的一员。我们的人必须做好准备。”

  “因为要是人们认为有某种智慧生物在猎杀他们,就会有各种非理性的反应,”简说,“比方说你现在的样子。”

  古铁雷斯瞪着简。“我不喜欢你暗示我的反应不合理性。”

  “那就别做非理性的事情,”简说,“因为那样会造成不必要的后果,古铁雷斯,别忘了你必须遵守《联邦保密法》。”古铁雷斯安静下去,但显然并不满意。

  “听我说,”我说,“假如它们真是智能生物,那么别的暂且不提,我认为我们对它们负有一定责任,首先就是不要因为误解就杀光它们。另外,假如它们真有智能,那么肯定有办法能让它们知道应该远离我们。”我指了指矛头,特鲁西约把矛头递给我。“老天在上,它们还在用这东西,”我挥了挥矛头,“哪怕只用我们不得不使用的土枪,估计也能把它们杀光一百次了。但我觉得杀戮这种事能免则免。”

  “允许我换个角度看问题,”特鲁西约说,“你请我们向人们隐瞒生死攸关的信息。我——我认为保罗也一样,认为隐瞒这种信息会让人们更不安全,因为大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和什么东西打交道。你抬起头来看一眼。我们挤在一个用防电波纤维包裹的集装箱里,否则就有可能暴露行踪,这是因为我们的政府向我们隐瞒了生死攸关的信息。殖民联盟政府把我们当傻子耍,所以我们才会活成现在这个鸟样。别介意……”特鲁西约对海勒姆·约德尔说。

  “没关系。”约德尔答道。

  “我的重点是,我们的政府用秘密主义毁了我们,”特鲁西约说,“我们为什么要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的人民?”

  “我不打算永远保密,”我说,“但暂时缺少情报,无法证明这种生物能不能构成真正的威胁,我希望能先搞清楚这个,免得大家被丛林里出没的洛诺克星原始人吓得发疯。”

  “你猜想人们会吓得发疯。”特鲁西约说。

  “我也希望事实能证明我是错的,”我说,“但咱们暂时先把保险摆在第一位吧。”

  “我们反正没得选,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特鲁西约说。

  “天哪。”简说。我在她的声音里听见了一丝不寻常的语气:恼怒。“特鲁西约,古铁雷斯,你们用一用你们的脑子行吗?我们并不是非得告诉你们这些。发现尸体的是玛塔,但她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你们只有约德尔看得懂那是什么伤口,但他也是到了这儿才看见的。如果我们不想告诉你们,你们就不可能知道。我可以销毁证据,你们谁都不会发现。但我们不想这么做,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告诉你们。我们信任你们,愿意分享并非必须分享的信息。也请你们信任我们,在你们告诉殖民者之前,先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

  “我即将告诉你的所有内容都受《联邦保密法》保护。”我说。

  “我们有联邦?”杰瑞·本奈特问。

  “杰瑞。”我说。

  “对不起,”杰瑞说,“怎么了?”

  我说出智慧生物的存在,还有昨晚委员会碰头的结果。“够凶险的,”杰瑞说,“你要我做些什么?”

  “查看联盟给我们有关这颗星球的所有文件,”我说,“要是发现有任何地方说明联盟知道这种动物的存在就告诉我。随便什么都行。”

  “没有直接提到过,”本奈特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为你打印文件的时候读过一遍。”

  “我要找的也不是直接提到的地方。我指的是任何能说明它们存在的文字。”我说。

  “你认为殖民联盟蓄意隐瞒这颗星球存在智慧生物?”本奈特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我说,“说不通。但把我们送到截然不同的另一颗星球来,然后切断所有联系,这么做也同样说不通,对吧?”

  “朋友,你说得有道理,”本奈特说,思考片刻,“你要我查多深?”

  “尽可能深,”我说,“为什么这么问?”

  本奈特拿起工作台上的手持终端,调出一份文件。“殖民联盟使用标准格式存储这些文件,”他说,“文本、图像、音频,都用了同一种文件格式。这种格式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追溯编辑历史。你写个草稿,发给老板,老板修改后发还给你,你能看见老板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修改。无论修改过多少次都有记录,删除的内容保存在元数据里。打开版本跟踪功能才会看见这些东西。”

  “因此做过的修改应该还在文件里。”我说。

  “有可能,”本奈特说,“殖民联盟有规定说必须削除最终版本内的这类元数据,但规定是一码事,让人记住要这么做就是另一码事了。”

  “那就去看吧,”我说,“我要你检查所有内容。这么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本奈特说,“批处理命令很容易就能解决问题,然后就看怎么设置搜索参数了。交给我吧。”

  “我欠你一个人情,杰瑞。”我说。

  “是吗?”本奈特说,“能不能帮我找个助理?整个殖民点只有我一个搞技术的,事情非常多。我从早到晚都关在这个箱子里。要是有人陪我就好了。”

  “这事交给我,”我说,“文件交给你。”

  “说定了。”本奈特说,挥手赶我出去。

  我一出来,简和海勒姆·约德尔就迎向我。“我们有问题了,”简说,“大问题。”

  “什么?”我说。

  简朝海勒姆点点头。“保罗·古铁雷斯和另外四个人今天经过我的农场,”海勒姆说,“带着步枪走进树林。我问他去哪儿,他说他和朋友们去打猎。我问他们去打什么,他说我应该很清楚他们打算打什么。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我的宗教禁止我杀死智慧生物,我请他重新考虑他要去做的事情,因为他将会违背你的命令,计划杀死另一种智慧生物。他哈哈大笑,走向树林。他们现在就在树林里,佩里总督。我认为他们打算杀死能找到的所有那种生物。”

  约德尔送我们到他看见那几个人走进树林的地方,说他在外面等我们。简和我进去,开始寻找他们留下的足迹。

  “这儿。”简指着地上的脚印说。保罗和他那帮人毫无掩饰踪迹的意识——也可能是他们想掩饰,却非常不擅长。“白痴。”简说,就跟着脚印跑了出去,想也没想就用上了新躯体给她的速度。我连忙跟上去,但没她那么快,也不如她安静。

  一公里后,我追上了她。“别再这样了,”我说,“我的肺都快喘出来了。”

  “安静。”简说。我闭上嘴。简的听力无疑和速度一样也经过了强化。我尽量安静地把氧气吸进肺部。她开始向西走,我们听见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三声。简跑向枪声响起的地方,我尽可能快地跟上她。

  又过了一公里,我们跑进一片林间空地。简跪在一具躯体旁,躯体下的血泊正越来越大。另一个人坐在旁边,靠灌木丛撑住身体。我跑到简和躯体旁,躯体的前襟满是鲜血。她几乎没有抬头。“已经死了,”她说,“子弹从肋骨和胸骨之间进去,径直穿过心脏,从背后出来。倒地前多半就死了。”

  我抬头看男人的面孔。我花了一小会儿才认出他:马可·弗洛瑞斯,来自喀土穆星的殖民者。我把弗洛瑞斯留给简,走向茫然瞪视前方的那个男人。他也是喀土穆星的殖民者,盖伦·德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