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特鲁西约抢走了会议的主导权。”准备上床前简这么说。她压低声音。佐伊已经睡着了。希克利和迪克利漠然地站在行政帐篷里屏风的另一侧。他们穿着覆盖全身的屏蔽服,这是用新生产的首批纳米网格制造的。屏蔽服能保证无线信号不会外泄,同时也将奥宾人变成了会走路的影子。这会儿他们大概也睡着了,但对我来说很难分辨。

  “看来是的,”我说,“特鲁西约是职业政客。他有时候就有这个本事。尤其是他有道理的时候。我们确实得让大家走出村庄了。”

  “我想让每一批垦殖者都接受武器训练。”简说。

  “好主意,”我说,“但恐怕很难说服门诺派那帮人。”

  “我很担心他们。”简说。

  “那你只会越来越担心。”我说。

  “他们是你的知识库,”简说,“他们最清楚该怎么操纵各种非自动化的机械,按几个按钮就能制造出东西来。我可不希望他们被吃掉。”

  “假如你想更用心地保护门诺派那帮人,我绝对没有意见,”我说,“但假如你想让他们放弃他们的为人之道,那你恐怕就要吃惊了。另外,正因为他们是这么一群人,所以才有可能拯救整个殖民地。”

  “我不理解宗教。”简说。

  “置身其中更容易理解,”我说,“再说你不需要理解,只需要尊重。”

  “我当然尊重,”简说,“但我同样尊重一个事实,那就是这颗星球依然有办法杀死我们,但我们还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办法。我看其他人恐怕不怎么重视这一点。”

  “会有个办法能搞清楚的。”我说。

  “你和我还没讨论过咱们要不要参加垦殖呢。”简说。

  “我觉得把时间花在这上面恐怕不太明智,”我说,“我们现在担任的是殖民地总督,而且这儿没有我们会用的自动机械。我们已经够忙的了。等克洛坦稍微空一点,咱们可以造一幢漂亮的小房子。如果你想种东西,我们弄个花园好了。再说我们本来就需要一个花园,种水果和蔬菜。交给佐伊打理就不错。让她有事可做。”

  “我也想种花,”简说,“玫瑰。”

  “真的假的?”我说,“你以前好像并不怎么热爱美丽的花朵。”

  “不是因为这个,”简说,“而是这颗星球一股胳肢窝味儿。”

  

  第七章

  

  洛诺克行星每三百二十三个洛诺克日绕它的恒星旋转一周。我们将一洛诺克年定为十一个月,每个洛诺克月有二十九天四小时零三十秒。我们用殖民者来源的十颗星球和麦哲伦号为月份命名。我们将抵达洛诺克的那一天定为一月一日,将一月命名为麦哲伦月。麦哲伦号的船员很感动,这是好事,但给月份命名那天已经是麦哲伦月二十九日了。属于他们的月份马上就要结束,因此他们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决定允许开始垦殖后不久,海勒姆·约德尔找我单独谈话。他说殖民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显然不够垦殖的资格,他们只接受过现代农耕设备的训练,无法适应门诺派熟悉的手工劳动和普通机械。我们虽然带来了基因改良后的速生种子,两个月内就能收割第一茬作物,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实际上我们并不懂,因此饥荒就在前方等着我们。

  约德尔问能不能让门诺派为整个殖民地种植庄稼,免得三个月后我们上演星际食人惨剧。门诺派可以接收其他殖民者当学徒,在现场手把手教学。我欣然同意。阿尔比恩月的第二周,门诺派成员看完土壤研究报告,他们种植小麦、玉米和各种蔬菜;他们从冻眠中唤醒蜜蜂,让它们去跳授粉舞蹈;他们放牧牲畜,教来自另外九个殖民地和一艘飞船的殖民者熟悉精耕和混栽、保碳和高卡种植,还有如何在最小的空间内得到最大的收成。我稍微放松了一点,莎维德丽前阵子一直在拿人肉开玩笑,她终于找到了新的嘲讽对向。

  翁布里亚月,丑鼠发现速生马铃薯很好吃,我们在三天内就失去了好几英亩。我们遭遇了第一种农业害兽。医疗室已经建成,黑匣子里拥有全套设备。一名殖民者在搭谷仓时不小心被带锯切掉一根手指,曹医生只花几个小时就用手术机器人接了回去,她非常高兴。

  中国月的第一个周末,我主持了洛诺克星的第一场婚礼,女方是富兰克林星的凯瑟琳·晁,男方是罗斯星的凯文·琼斯。婚礼上大家闹得很欢。两周后我主持了洛诺克星的第一场离婚——还好不是晁和琼斯。贝阿塔终于受够了让人恼火的扬·克拉尼茨,和他分道扬镳。这次大家闹得更欢。

  伊利月十号,我们完成了第一次大收割。我宣布这一天是法定假日和感恩节。殖民者为门诺派建造会堂以示感谢——在建造会堂的过程中,他们只是偶尔请求门诺派教徒的指点。第二批作物定于不到一周后播种。

  喀土穆月,帕特里克·一美和朋友去西墙外的小溪边玩耍。他沿着小溪奔跑,滑了一跤,头部撞在一块石头上,溺水身亡。他年仅八岁。殖民点的大部分民众参加了葬礼。喀土穆月的最后一天,帕特里克的母亲安娜偷了朋友的一件厚重外套,在口袋里装满石块,走进小溪追随儿子而去。她成功了。

  京都月,五天里有四天下大雨,毁坏庄稼,打乱了殖民点当年第二次收割的计划。佐伊和恩佐闹分手闹得很不愉快,第一次恋爱经常会弄得人心烦意乱,闹分手并不稀奇。佐伊的情缘刺激得希克利和迪克利非常痛苦,他们甚至开始公开讨论怎么解决恩佐的问题。佐伊命令他们停下,他们有点吓住她了。

  极乐月,交狼(就是那种类似郊狼的猎食动物)又回来骚扰殖民点,企图袭击羊群这个现成的食物源。殖民者于是想方设法发动反击。莎维德丽在顽抗三个月之后,终于和贝阿塔约会了一次。第二天莎维德丽将昨晚描述为“一场很有意思的失败”,但拒绝深入讨论。

  洛诺克进入仲秋时节,最后一批临时帐篷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简单小屋,有些就在克洛坦小镇上,有些在周界外的垦殖地上。一半殖民者还住在克洛坦镇上,向门诺派教徒学习农耕技术。另外一半已经开出了各自的垦殖地,隔年将自己播种和收割。

  莎维德丽的生日(从哈克贝利星日历转换成洛诺克日历)是极乐月二十三日。我给她的礼物是小木屋里的室内厕所,另一头连接很容易排空的小型化粪池。莎维德丽真的哭了出来。

  罗斯月十三日,亨利·阿伦怀疑妻子瑟蕾莎与曾经同住一个帐篷的男人有外遇,于是打了她。瑟蕾莎的回应是用沉重的平底锅还击,打断了他的下巴,敲掉了三颗牙齿。亨利和瑟蕾莎都去看了曹医生,亨利随后进了由马厩匆忙改建而成的监狱。瑟蕾莎申请离婚,搬进原来同住一个帐篷的那个男人家。她说他们以前根本就没睡过,但这么一说确实是个他妈的好主意。

  那个男人名叫约瑟夫·朗。凤凰月二十日,朗失踪了。

  瑟蕾莎·阿伦来向简报案说朗失踪了,我对简说:“首先,亨利·阿伦最近在哪儿?”

  “白天被监视劳动,”简说,“只有撒尿的时候才放他一个人去。夜间回监狱牢房睡觉。”

  “牢房好像不是很难逃出来。”我说。牢房以前是用来关马匹的。

  “对,”简说,“但马厩就很难了。只有一扇门,有一道锁,而且还在外面。夜里他不可能出去。”

  “他可以找朋友收拾朗。”我说。

  “我不认为阿伦有朋友,”简说,“查德和阿里录过他们邻居的口供,大家都说亨利挨那一平底锅纯属活该。我会让查德再去问一问,但我不觉得能有什么结果。”

  “你怎么看?”我问。

  “朗的垦殖地紧挨着树林,”简说,“瑟蕾莎说他们曾经进过树林散步。林象穿过那片区域迁徙,朗想去仔细看看。”林象就是我们落地后不久有人在树林边缘看见的笨拙动物,它们似乎会定期迁徙觅食。我们来的时候刚好是它们在我们这里停留的尾声,现在是新一轮的开始。要我说,林象还不如我长得像大象呢,但无论我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反正是叫定了。

  “所以朗去看林象,结果迷路了。”我说。

  “或者被踩死了,”简说,“林象的个头够大。”

  “那好吧,咱们召集一个搜索队,”我说,“假如朗真的迷路,他要是不傻,就会留在原地等我们去找他。”

  “他要是不傻,又怎么会去追林象呢?”简说。

  “你肯定不喜欢玩远足狩猎。”我说。

  “经验告诉我,不要故意去追异星动物,”简说,“因为它们经常会反过来追杀你。我一小时后召集搜索队。你也一起来吧。”

  刚过中午,搜索队开始寻找朗。有一百五十人主动参加,亨利·阿伦不受待见,但瑟蕾莎和朗有很多朋友。瑟蕾莎想报名,但我让她的两个朋友陪她回家了。我害怕带上她结果撞见朗的尸体。简将搜索区域分为许多小块,一组人负责一小块,每个小组都必须用喊声保持联系。莎维德丽和贝阿塔虽说在约会中遭遇了很有意思的失败,但两人成了好朋友,她们和我一个小组,莎维德丽紧握着早些时候从某位门诺派教徒那换来的旧式罗盘。简离我有一段距离,佐伊、希克利和迪克利陪着她。我不怎么情愿让佐伊参加搜索,但有简和奥宾人陪同,她在树林里比在克洛坦镇上要安全得多。

  搜索开始三小时后,希克利跑了过来,身披纳米网格屏蔽服的他显得阴森森的。“萨根中尉想见你。”他说。

  “好的。”我说,示意莎维德丽和贝阿塔跟我走。

  “不,”希克利说,“就你一个人。”

  “怎么了?”我问。

  “我不能说,”希克利说,“快来吧,少校,别磨蹭了。”

  “那我们就困在这恐怖的森林里了。”莎维德丽对我说。

  “你们想往哪儿走都行,”我说,“但千万记得通知两侧的小组,免得他们跟丢。”说完,我就跟着大步流星离开的希克利小跑而去。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简的身旁。除了简,玛塔·皮罗还有另外两名殖民者也在,三个人都脸色惨白,毫无表情。他们背后是一头林象的庞然尸体,无数小虫嗡嗡乱飞,林象再过去还有一具较小的尸体。简瞥我一眼,对皮罗那三个人说了句什么。他们看看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朝殖民地的方向走去。

  “佐伊在哪儿?”我问。

  “我让迪克利送她回去了,”简说,“我不想让她看见这个。玛塔和她的小组发现的。”

  我指了指较小的尸体。“看着像是约瑟夫·朗。”我说。

  “没那么简单,”简说,“你过来。”

  我们走到朗的尸体旁。尸体血肉模糊。“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简说。

  我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强迫自己排空胡思乱想。“他被啃过。”我说道。

  “我也是这么告诉玛塔和其他人的,”简说,“我也暂时希望他们这么认为。你看得再仔细点儿。”

  我皱起眉头,继续打量尸体,想看清明显被我看漏的什么细节。我忽然看到了。

  我吓得浑身冰冷。“天哪。”我说,后退几步。

  简瞪着我。“你也看见了,”她说,“他不是被啃咬过,而是被屠宰的。”

  医务室里挤着一整个委员会加上曹医生,大家都很不舒服。“不太好看,做好心理准备。”我提醒他们,然后拉开被单,露出约瑟夫·朗的残缺尸体。只有李晨和玛塔·皮罗像是要呕吐,情况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

  “天哪。有东西吃了他。”保罗·古铁雷斯说。

  “不。”海勒姆·约德尔说。他凑近朗。“你们看,”他指着一个地方,“组织是被切断而非撕开的。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他扭头看着简,“所以你叫我们来看。”简点点头。

  “为什么?”古铁雷斯说,“我不明白。你要我们看什么?”

  “这个人是被屠宰的,”约德尔说,“下手的人用某种利器切下他的肉块。应该是刀或斧。”

  “你怎么看得出?”古铁雷斯问约德尔。

  “我屠宰过相当多的动物,知道伤口会是什么样。”约德尔说,抬头看着我和简,“二位总督在战场上见过足够多的暴力,知道这是什么伤口。”

  “但你们不可能确定。”玛丽·布莱克说。

  简扭头对曹医生点点头。“骨头上的裂纹符合切割器具,”曹医生说,“角度很精确,被动物啃咬过的骨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做这件事的是智慧生物,不是野兽。”

  “你的意思是说殖民点有杀人犯?”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

  “杀人犯?”古铁雷斯说,“去他妈的杀人犯!有个食人魔在四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