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简说。我转过身,看见莎维德丽。我扭头去看简,但她已经走开了。

  “没事吧?”莎维德丽目送简走远。

  “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我说。我等着莎维德丽的犀利反击——没有,光是这个就足以说明莎维德丽的心理状态了。“有人注意到我们来错地方了吗?”我问她。

  “我认为没有,”莎维德丽说,“绝大多数人和你一样——对不起——不是很清楚这颗行星应该长什么样。有人注意到你不在,还有所有殖民者代表。但大家似乎都没有往坏里想。你们本来就该开会讨论殖民事务。我知道克拉尼茨在找你,但我看他只是想听你对庆典和空间跳跃的评论。”

  “好的。”我说。

  “什么时候你想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得叫我一声。”莎维德丽说。我正要按老一套给她一个俏皮的回答,却看见了她眼中的神情。“很快,莎维德丽,”我说,“我保证。但还有几件事情先要整理出头绪。”

  “行啊,老板。”莎维德丽说,稍微放松了一点。

  “帮个忙,”我说,“找到希克利或者迪克利。我要和他们谈点事情。”

  “你认为他们知道点什么?”莎维德丽问。

  “我知道他们肯定知道点什么,”我说,“我只是需要搞清楚他们到底知道多少。叫他们去我的房间等我。”

  “好的,”莎维德丽说,“我去找佐伊。他们永远在佐伊的三十米半径内。我觉得她开始觉得有点烦了。他们似乎让她的新男友很紧张。”

  “莫非是那个叫恩佐的小子?”我问。

  “就是他,”莎维德丽说,“小伙子人不错。”

  “等我们着陆了,我会请希克利和迪克利带他出去好好走一圈。”我说。

  “身处危机之中,你居然还能琢磨要怎么收拾敢打你女儿主意的小伙子,真是太有意思了,”莎维德丽说,“虽说心理扭曲,但我不得不说值得敬佩。”

  我咧嘴笑笑,莎维德丽报以微笑,这正是我的目的。“做事总得有个主次嘛。”我说。莎维德丽翻个白眼走了。

  几分钟后,简重新出现,手里拿着两个杯子。她递给我一个。“茶,”她说,“讲和的礼物。”

  “谢谢。”我接过茶杯。

  简朝房门打个手势,殖民地代表还在里面讨论。“有动静吗?”

  “没有,”我说,“我没有偷听。”

  “要是他们认为我们的计划是一坨屎,你打算怎么办?”简问。

  “很高兴你这么问,”我说,“那我就只能摊摊手了。”

  “有远见,我明白了。”简喝着茶说。

  “不要和我顶嘴,”我说,“那是莎维德丽的工作。”

  “看,克拉尼茨来了。”简朝走廊尽头摆摆头,记者冒了出来,贝阿塔一如既往地跟着他。“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替你做掉他。”

  “岂不是会害贝阿塔守寡?”我说。

  “我看她是不会介意的。”简说。

  “暂时留他一条命吧。”我说。

  “佩里,萨根,”克拉尼茨说,“听我说,我知道你们最喜欢的肯定不是我,但能不能就空间跳跃跟我说两句什么?我保证会让你们颜面生辉。”

  会议室的门开了,特鲁西约探出头。

  “稍等,扬,”我对克拉尼茨说,“我很快就有话要对你说了。”简和我回到会议室里,关门之前,我听见克拉尼茨大声叹息。

  我望向各殖民地的代表。“怎么说?”我问。

  “其实也没什么可讨论的,”特鲁西约说,“我们决定暂时按殖民联盟的计划走。”

  “好,太好了,”我说,“谢谢你们。”

  “我们现在想知道的是应不应该告诉殖民者。”特鲁西约问。

  “跟他们说实话,”简说,“原原本本说清楚。”

  “你以前只说殖民联盟如何欺骗我们,”我对特鲁西约说,“老路不要再走第二遍了。”

  “你要我们原原本本全告诉他们?”特鲁西约说。

  “全告诉他们,”我说,“记住这个。”我打开门,招呼克拉尼茨。克拉尼茨和贝阿塔走进房间。“从他开始吧。”我朝克拉尼茨打个手势。

  所有人齐齐望向他。

  “呃,”克拉尼茨说,“怎么了?”

  “麦哲伦号的船员将是最后知道的。”我对简说。我刚开完与赞恩和斯特罗斯的后勤会议回来。简和莎维德丽一直忙着按目前处境重排殖民地的设备优先顺序。不过这会儿房间里只剩我、简和巴巴,巴巴是一条狗,周围的紧张气氛影响不了它的快乐。“他们落地后,斯特罗斯会设定麦哲伦号驶向恒星。不会留下痕迹,不会有我们的踪影。”

  “斯特罗斯怎么办?”简说。她没有看我,她坐在写字台前,用手指轻叩桌面。

  “他说他会‘出去逛逛’。”我说。简抬起头,投来困惑的眼神。我耸耸肩。“他更适应太空生活,”我说,“他打算留在太空里。他说博士论文会让他有事可做,直到有人来接他。”

  “他认为会有人来接他,”简说,“真是乐观。”

  “一个人乐观终归没坏处,”我说,“尽管斯特罗斯怎么看都不像悲观派。”

  “是啊。”简说,手指敲出另一套节奏,“奥宾人怎么说?”

  “哦,对。”我说,想起早些时候与希克利和迪克利的对话,“奥宾人。他们似乎很清楚种族联合体的存在,但被禁止向我们透露信息,因为我们对种族联合体一无所知。大体而言,和我的某位配偶不无相似之处。”

  “我不会为此道歉,”简说,“那是我保证过的事情,否则就不能跟你和佐伊一起生活。当时感觉很合理。”

  “我没有要你道歉,”我尽可能温柔地说,“我只是很恼火。斯特罗斯给我们的文件说有几百个智慧种族加入了种族联合体。就我所知,它是宇宙历史上最大的组织,在过去几十年间慢慢成形,从我在地球那会儿就存在了。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真是难以想象,这怎么可能?”

  “因为你不该知道。”简说。

  “它横跨了人类全部的已知空间,”我说,“怎么可能隐藏一个这种规模的东西?”

  “当然能做到。”简说,敲击声突然停止。“殖民联盟经常干这种事。你想一想殖民地之间是怎么联系的。他们无法直接对话,彼此之间相距太远。殖民地必须编码通信内容,用往返殖民地的飞船运送。殖民联盟控制了人类空间内的全部舰船航行。一切信息流通都必须经过殖民联盟。只要能控制信息流通,你就能隐藏任何东西。”

  “我不认为这是真的,”我说,“迟早会有风声。当初在地球上……”简突然嗤之以鼻。“怎么了?”我问。

  “你说‘当初在地球上’,”简说,“假如在人类空间内还存在一个能用‘彻底无知’形容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地球了。”她随便指了指整个房间,“你当初在地球上知道这些吗?回想一下。你和所有防卫军新募兵员入伍时,完全不清楚宇宙里会是什么样子。你甚至不知道他们怎么能让你们上战场。殖民联盟蓄意让地球与世隔绝,约翰,切断与其他人类星球的联系。也没有信息往来。殖民联盟不只向地球隐瞒全宇宙的存在,也向全宇宙隐瞒地球的存在。”

  “地球是人类的母星,”我说,“殖民联盟当然希望它保持低调。”

  “放他妈的屁!”简真的生气了,“你怎么可能蠢得相信这种屁话?殖民联盟隐藏地球不是为了情感价值,而是因为地球是一项资源。它就像工厂,无穷无尽地生产完全不清楚宇宙是什么样子的殖民者和士兵,因为他们知道了反而不符合殖民联盟的利益,所以殖民联盟就不让他们知道。你就不知道。你和他们其他人一样无知。所以请不要说你无法隐藏这种事情。让人吃惊的不是殖民联盟向你隐瞒种族联合体的存在,而是殖民联盟居然会告诉你。”

  简又敲了一会儿桌面,突然恶狠狠地一拍桌子。“妈的!”她说,用双手抱住脑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显然怒火万丈。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说。

  “不是你,”她说,“我不是对你生气。”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说,“但你刚才说我无知又愚蠢,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想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实话。”

  简向我伸出手。“过来。”她说。我走到桌前。她把我的手按在桌子上。

  “我要你帮我做件事,”她说,“用你最大的力气拍桌子。”

  “为什么?”我问。

  “求你,”简说,“拍就是了。”

  这是一张标准的木纹贴面碳纤维桌,便宜、耐用、难以损坏。我攥紧拳头,使劲砸向桌面。这一拳发出了沉闷的砰然声响,震得我胳膊有点疼。桌子摇晃了几下,但没有损坏。巴巴在床上望向我,想看我在犯什么傻。

  “哇。”我说。

  “我差不多和你一样强壮。”简平淡地说。

  “应该是吧。”我说,然后揉着胳膊从桌边走开,“但你的体型比我好,所以估计更强壮一点。”

  “是啊。”简说,她坐在那儿,一拳砸在桌上。随着发出枪声一般的巨响,写字台应声而断。半张桌子飞出去砸在门上。巴巴呜咽起来,在床上缩成一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妻子,她冷冷地看着剩下的半张桌子。

  “狗娘养的斯奇拉德,”她指的是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他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我们。斯特罗斯是他的部下,因此他肯定知道。他知道我们要面对什么。他决定无论我愿不愿意,都要给我一具特种部队的躯体。”

  “怎么做到的?”我问。

  “我们一起吃午餐,”简说,“他肯定放在了食物里。”殖民防卫军在一定范围内允许升级士兵的躯体,升级一般通过注射或灌注纳米机器人进行,纳米机器人会修复并改进身体组织。殖民防卫军不会使用纳米机器人修复人类躯体(但这么做也不存在技术障碍),或者利用纳米机器人改造躯体。“量肯定很小。足够在我体内扎根就行,然后自我复制。”

  我脑袋里灵光一闪。“你发烧的时候。”

  简点点头,还是不肯看我。“发烧,然后总是又饿又渴。”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