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疯狂了。”玛丽·布莱克说。

  “完全同意,”我说,“但每次洛诺克与其他殖民星球联系,就会留下能找到我们的足迹。星际飞船的船员通常有数百人。他们谁都不和朋友或配偶交谈是不现实的。你们已经知道肯定有人在找我们。你们以前所属的政府、你们的家人还有媒体都在找能透露线索的人。只要有人朝我们抬起一根手指头,种族联合体就能找到我们。”

  “麦哲伦号呢?”李晨问,“它总要返程吧。”

  “事实上,它不回去了。”这个消息引来了一阵惊呼。我记得斯特罗斯说出这个细节的时候,赞恩船长脸上露出了何等的狂怒。赞恩威胁要抗命,斯特罗斯提醒他说他无法控制飞船引擎,要是他和船员不和其他殖民者一起去地面,他们就会发现生命支持系统也会丧失控制。那一刻真是难堪。

  斯特罗斯告诉赞恩,麦哲伦号的下场是径直撞向恒星,场面变得更加难看。

  “麦哲伦号的船员在殖民联盟还有家庭,”海勒姆·约德尔说,“配偶、子女。”

  “是啊,”我说,“所以你们明白形势有多严峻了吧?”

  “我们养得起他们吗?”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我不是说要赶走他们,但殖民团的储备是为两千五百人准备的。现在要加上多少,两百人?”

  “两百零六人,”简说,“这不是问题。我们携带的口粮比同等规模的殖民团多一倍,而且这颗星球有我们能食用的动植物——应该是这样。”

  “这种与世隔绝要持续多久?”布莱克问。

  “无限期。”我说。又是一阵抱怨。“我们的生存全靠与世隔绝。就这么简单。但反过来事情也更容易了。种子殖民点必须为两三年后的第二批殖民者打好基础。我们不需要担心这个。我们可以只关注满足自己的需求。情况会大大不同。”

  众人黑着脸赞成我的话。目前我能指望的也就这么多了。

  “第二点,”我说,打起精神等待反扑,“不许使用会向外界暴露殖民点存在的科技。”

  这次他们隔了几分钟也没安静下来。

  “这也太荒谬了,”保罗·古铁雷斯最后说,“一切有无线连接功能的设备都有可能被探测到。用广谱信号接收器扫描一遍就知道了。它会尝试连接范围内的所有东西,然后告诉你它找到了什么。”

  “我明白。”我说。

  “我们的所有科技产品都是无线的,”古铁雷斯举起移动终端,“你看这个。连一个他妈的有线接口都没有。就算想接也接不上。货舱里所有的自动设备都是无线的。”

  “先不提设备了,”李晨说,“我的所有殖民者都有植入体内的定位器。”

  “我的也有,”玛塔·皮罗说,“那东西可没有关闭按钮。”

  “那就只能挖出来了。”简说。

  “需要做外科手术才行。”皮罗说。

  “你们植入在哪个位置?”简问。

  “殖民者的肩膀上。”皮罗说。李晨跟着点头,他的殖民者也植入在肩膀上。“不是大手术,但还是要动刀子。”

  “但另一个结果就是暴露所有殖民者的位置,害得他们被发现并丢掉性命。”简说得言简意赅,“我看你们的殖民者只能受苦了。”皮罗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就算取出了定位器,但我们其他的设备怎么办?”古铁雷斯把话题拉了回去,“全都是无线的。农牧设备,医疗设备。全都是。你难道要说我们不能使用必须赖以生存的设备?”

  “货舱里的设备并不全都支持无线连接,”海勒姆·约德尔说,“我们带的设备都不支持。我们带的都是聋哑设备,需要有人控制。我们操作得挺好。”

  “你们有设备,”古铁雷斯说,“我们没有,其他人都没有。”

  “我们可以分享。”约德尔说。

  “不是分享不分享的问题。”古铁雷斯怒道。他花了两秒钟冷静下来。“我相信你愿意帮助我们,”他对海勒姆说,“但你们只带了足够你们使用的设备。其他人的数量加起来有你们十倍。”

  “我们有设备。”简说。会议桌前的所有人都望向她。“我发了一份货舱装箱单给你们。你们会发现,在所有现代化设备之外,我们还有全套过时的工具和物资——所谓‘过时’是相对今天而言。这说明了两点。第一,殖民联盟希望我们自力更生。第二,他们不希望我们死掉。”

  “这个问题可以这么看,”特鲁西约说,“但换个角度看,就是他们知道要把我们扔给这个种族联合体,却不给我们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而是叫我们静静地别出声,夹着尾巴做人,也许种族联合体就不会听见我们的声音。”会议桌边传来一阵响应声。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说,“无论殖民联盟的理由是什么,事实是我们已经在这儿了,而且哪儿都去不了。等我们登上地面,搞定殖民事务,然后再坐下来慢慢谈殖民联盟的战略有何深意吧。但现在我们需要集中精神考虑怎么活下去。那么,海勒姆,”我把我的手持终端递给他,“在我们之中,你最清楚一件设备能不能满足我们的需求。你看可以吗?”

  海勒姆接过手持终端,前前后后看了几分钟货物清单。

  “很难说,”他最后说,“我得亲眼看见才行,得见到操纵机器的人才行。再说还有很多其他因素。但我认为我们能让殖民点运作起来。”他看了一遍会议桌前的众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大家。我无法替我的弟兄们作这个保证,但从我的经验来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愿意响应号召。我们能做到,我们能让它运作起来。”

  “还有一个选择,”特鲁西约说,所有人都望向他,“我们不躲藏。我们使用手头的所有设备,船上的一切资源,努力存活下去。等这个种族联合体出现,我们就说我们是非法殖民地,与殖民联盟毫无关系。种族联合体的敌人是殖民联盟,不是非法殖民地。”

  “我们这是在违抗命令。”玛丽·布莱克说。

  “切断关系是双刃剑,”特鲁西约说,“我们与世隔绝,殖民联盟也就无法查看我们的状况了。就算我们违抗命令,那又怎样?我们属于殖民防卫军吗?他们难道能枪毙我们、能踢走我们?再说了,在座各位难道真的认为这些命令还有效力?殖民联盟抛弃了我们。不只是这样,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要抛弃我们。他们辜负了我们的信任。要我说,我们就按原计划展开。我们转为非法殖民地。”

  “你说要我们转为非法殖民地,我不认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简对特鲁西约说,“我去过的最后一个非法殖民地,所有殖民者都被当作食物屠杀。我们发现了一个储藏室的孩童尸体,等待分割装箱。你别开玩笑了。转为非法殖民地等于给自己判死刑。”简的声音在半空中挂了几秒钟,等待胆敢唱反调的人开口。

  “风险固然存在,”特鲁西约接受了挑战,“但我们已经落单。我们从各方各面说都是非法殖民地,只有名字不同而已。还有,我们可不知道你们这个种族联合体是不是真有殖民联盟宣传的那么恐怖。殖民联盟每天都在蒙骗我们,毫无信用可言。谁能保证他们把我们的利益放在了心上呢?”

  “那么,你想要种族联合体对我们有恶意的证据?”简说。

  “那当然好。”特鲁西约说。

  简扭头对我说:“给他们看。”

  “看什么?”特鲁西约问。

  “这个。”我说。我用很快就不能使用的手持终端打开壁挂的屏幕,输出一个影像文件。视频开头是一个生物站在山丘或悬崖上,它背后似乎是一个小市镇。市镇完全沐浴在炫目的强光之中。

  “你们看见的村落是个殖民点,”我说,“在种族联合体命令非会员种族停止殖民后不久,由瓦伊德人建立。种族联合体的禁令下得太早,刚开始还无法强制执行。因此有些非会员种族没搭理他们,但现在种族联合体开始补缺口了。”

  “光是从哪儿来的?”李晨问。

  “是轨道上种族联合体的飞船照下来的,”简说,“恐吓战术,让敌方昏头转向。”

  “所以轨道上肯定有很多飞船。”李晨说。

  “对。”简说。

  照亮瓦伊德殖民点的强光突然熄灭。

  “来了。”我说。

  杀人粒子束刚开始几乎看不清,粒子束的目标是毁灭,而非展示,几乎所有能量都灌注进了目标,而不是供摄像机拍摄。突如其来的高热使得空气泛起涟漪,连隔得很远的摄像机都能拍到。

  还不到半秒钟,整个殖民点就燃烧爆炸了。极热的空气卷起旋风,将建筑物、车辆和居民的碎片和尘土吹上高空,展示出粒子束的威力。火龙卷直插天际,碎片倒映出点点火光。

  高热与烟尘的震荡波从殖民点的废墟向外扩展。粒子束闪烁熄灭。天空中的灯光秀随即消失,只剩下黑烟和火焰。破坏周径之外,偶尔亮起一小团一小团的火光。

  “那是什么?”约德尔说。

  “我们认为是殖民点被摧毁时不在殖民点的殖民者,”我说,“他们在清理现场。”

  “我的天,”古铁雷斯说,“殖民点被摧毁了,这些人本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想证明他们不是闹着玩。”简说。

  我关掉视频播放。房间里一片死寂。

  特鲁西约指着我的手持终端说:“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这段视频吗?”我问。他点点头。“显而易见,是种族联合体的信使交给殖民联盟国务院的,所有非会员种族的政府都收到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特鲁西约说,“为什么要展示他们做出这种……暴行?”

  “告诉大家他们是认真的呗,”我说,“问我怎么看,我会说无论我们这会儿对殖民联盟有多么大的意见,也不敢假定种族联合体能跟我们讲道理。殖民联盟对他们不屑一顾,他们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他们会来找我们。我们不会给他们找到我们的机会。”这句话带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现在怎么办?”玛塔·皮罗说。

  “我看咱们得投票了。”我说。

  特鲁西约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请原谅,”他说,“我好像听见你说我们该投票了?”

  “要表决的就是我们刚摆在各位面前的这套计划,”我说,“也就是殖民联盟交给简和我执行的计划。考虑到各种因素,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计划。但是,只有大家全体同意,这套计划才能落实下去。你们得回去向各自管理的殖民者解释情况。你们得说服他们接受。想要这个殖民点正常运转,就需要所有人的配合。首先从在座各位开始。”

  我站起身,简跟着起立。“你们讨论的时候,我们不该在场,”我说,“我们在外面等着。”我和简走出房间。

  “出什么问题了吗?”我问简。

  “你不是开玩笑吧?”简怒道,“我们被困在人类的已知空间之外,等待种族联合体发现我们,把我们烧成灰烬,你居然问我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在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说,“你刚才逢人就呛几句。我们的处境很糟糕,你和我必须集中精神。还要尽可能地耍弄外交手段。”

  “你是会耍外交手段的那个人。”简说。

  “好吧,”我说,“但你这样可帮不上忙。”

  简似乎在脑袋里从一数到十。然后又数了一遍。“对不起,”她最后说,“你说得对。我很抱歉。”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问。

  “现在不行,”简说,“回头只剩咱俩了再说。”

  “现在不就只有我和你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