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佐伊答道,“我也没问。我只想到应该来找你们,先提醒你们一声。我把他留在了门廊上。”

  “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屋子四周鬼鬼祟祟。”我说。

  “恐怕很难,”佐伊说,“我留下希克利和迪克利守着他。”

  我咧嘴笑道:“这就能让他留在原处了。”

  “我也这么想。”佐伊说。

  “你比你这个年龄的人机灵得多,青春期的女儿。”我说。

  “得平均一下你嘛,九十岁的老爸。”她说。她蹦蹦跳跳跑回屋子,巴巴紧随其后。

  “这嘴皮子,”我对简说,“肯定是你传给她的。”

  “她是领养的,”简说,“再说家里嘴皮子利索的又不是我。”

  “这种细节就别太在意了,”我说,抓住她的手,“走吧。我想看看咱们的客人吓得有多屁滚尿流。”

  我们发现客人坐在门廊秋千上,两个奥宾人默不作声且恶狠狠地盯着他。我立刻认出了他。

  “里比斯基将军,”我说,“真是稀客。”

  “你好,少校。”里比斯基用我以前的军衔称呼我。他指着奥宾人说:“一别多年,你交的新朋友很有意思嘛。”

  “希克利和迪克利,”我说,“我女儿的伴儿。非常友好,除非觉得你对她构成威胁。”

  “然后会怎么样?”里比斯基问。

  “那得看情况了,”我说,“不过别担心,通常都很快。”

  “好极了。”里比斯基说。我让奥宾人退下,他们离开去找佐伊。

  “谢谢,”里比斯基说,“奥宾人总让我很紧张。”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简说。

  “我看出来了,”里比斯基说,“允许我问一声吗,你们女儿为什么有两个保镖?”

  “不是保镖,是陪伴,”简说,“佐伊是我们领养的女儿。她的生身父亲是查尔斯·布廷。”这话让里比斯基挑起眉毛。他的军衔足够高,知道布廷的事情。“奥宾人尊敬布廷,但他死了。他们希望能了解他的女儿,于是派了两个人陪她。”

  “她不觉得难受?”里比斯基说。

  “她小时候的保姆和保护者都是奥宾人,”简说,“她和他们在一起很自在。”

  “你们不觉得难受?”里比斯基问。

  “他们看管和保护佐伊,”我说,“还在这儿帮忙干活。他们陪着我们是殖民联盟与奥宾人达成的协议的一部分。比起让奥宾人与我们结盟,让他们留在这儿似乎只是个小小的代价。”

  “这倒是真的。”里比斯基站起身,“听我说,少校。我有个任务想交给你,”他朝简点点头,“其实是你俩。”

  “说来听听。”我说。

  里比斯基朝希克利和迪克利刚进去的屋子摆摆脑袋。“就算没关系,我也不想在他俩有可能听见的地方说。有什么地方咱们能说几句悄悄话吗?”

  我瞥一眼简。她淡然一笑,说:“我知道个地方。”

  我们在田地里走到一半,我拉住里比斯基将军,他问:“在这儿停下?”

  “你问有没有地方可以说悄悄话,”我说,“现在我们和任何一双耳朵——无论是人类的还是奥宾人的——都隔着至少五英亩庄稼了。欢迎来说悄悄话,殖民地就是这个风格。”

  “这是什么庄稼?”里比斯基拉过一根长秸秆说。

  “高粱。”简站在我旁边说。巴巴坐在简身旁挠耳朵。

  “听起来很耳熟,”里比斯基说,“不过好像没亲眼见过。”

  “在这儿是主要作物,”我说,“好作物,抗高温抗旱,这儿夏天真的很热。人们用它做粑克日面包【2】和其他食物。”

  “粑克日,”里比斯基朝小镇打个手势,“所以这儿的居民主要是从印度来的。”

  “有一部分是,”我说,“大部分在这儿出生。这个村子有六十年历史。哈克贝利星的绝大多数殖民点都在克莱门大陆。我们来的时候他们也差不多开张。”

  “所以不存在南亚次大陆战争的阴影吗?”里比斯基说,“你们是美国人,他们是印度人。”

  “气氛紧张不起来,”我说,“这儿的居民和所有地方的移民都一样,首先当自己是哈克贝利人,然后才是印度人。再传一代就更加无所谓了。再说简也不是美国人。在他们眼中,我们就算有其他身份,那也是退伍士兵。我们刚来的时候还挺稀奇呢,但现在我们只是约翰和简了,还有马路走到头的那块农场。”

  里比斯基又打量一眼农田。“看见你们还种地,我很吃惊,”他说,“你们不是有正式工作吗?”

  “种地就是正式工作,”简说,“绝大多数邻居都种地。想了解他们,知道他们需要我们做什么,种地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我那么说没别的意思。”里比斯基说。

  “我知道。”我说,硬生生挤进对话。我朝农田打个手势,“我们有四十英亩地。不算多——不足以抢其他农民的饭碗——但足够让大家明白,新果阿村民关心的问题就是我们关心的问题,明白我们很认真地想成为新果阿人和哈克贝利人。”

  里比斯基将军点点头,望着手里的高粱秆。正如佐伊说过的,他是绿色皮肤,好看,年轻——至少看起来很年轻,多亏了殖民防卫军给他的躯体。只要他还占据这具躯体,看上去就是二十三岁,尽管他实际上已经一百多岁了。他看起来比我年轻,但实际上我比他年轻十五岁左右。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退役时我的防卫军躯体换成了基于我本人DNA培植的原生躯体。现在我看起来至少三十岁。我能接受这一点。

  离开防卫军的时候,里比斯基是我的上司,但他和我是老交情了。我第一次作战时认识了他,那会儿他是中校,我是列兵。他随口称呼我“小子”,因为我比较年轻。那年我七十五岁。

  这是殖民防卫军的问题之一:对躯体做的基因工程调整搞乱了你的年龄感。我现在九十岁出头。简一出生就是防卫军特种部队的成年士兵,今年十六岁左右。这问题想一想都头疼。

  “你该说说你究竟是为什么来的了,将军。”简说。与自然诞生的人类共同生活七年也没有磨平特种部队养育方式带来的棱角,她依然不顾社交礼仪,总是直奔话题而去。

  里比斯基歪了歪嘴角,把高粱秆儿扔在地上。“好吧,”他说,“你退役之后,佩里,我升职调任到了殖民开垦部,这个部门负责播种和支援新殖民地。”

  “但你还是防卫军的人,”我说,“看绿色皮肤就知道了。我以为殖民联盟的平民和军队这两个翅膀是各司其事的。”

  “我是联络人,”里比斯基说,“负责居中协调两边的事情。你能想象这个活儿多么有意思吧?”

  “接受我的同情。”我说。

  “谢谢,少校。”里比斯基说。好几年没有人用军衔称呼我了。“真的很感谢。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你们两个——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简问。

  里比斯基望向简。“领导一个新殖民地。”他说。

  简望向我。我看得出她已经不喜欢这个点子了。“这难道不是殖民开垦部的工作吗?”我问,“这个部门形形色色的成员的职责难道不就是领导殖民地吗?”

  “这次不行,”里比斯基说,“这个殖民地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简问。

  “殖民联盟一直是从地球招募殖民者,”里比斯基说,“但近些年,殖民地——已成规模的殖民地,比方说凤凰星、极乐星、北海道星——一直在逼迫联邦允许他们的居民建立新殖民地。这些地方的人已经自己尝试过建立非法殖民地了,但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

  我点点头。非法殖民地就是未经许可建立的不合程序的殖民地。殖民联盟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理由是一个人既然愿意去非法殖民地,那他待在家里反而会惹麻烦,因此就随便他们好了;但另一方面,除非殖民者里有身居高位者的子女,否则非法殖民地呼叫帮助,殖民防卫军是不会搭理你的。非法殖民地的存活率低得难以想象,绝大多数熬不过六个月。其他殖民种族通常不会放过他们。这不是一个慈悲为怀的宇宙。

  里比斯基看见我点头,说了下去。“殖民联盟更希望殖民地先管好自己的事情,但这个问题慢慢变成了政治难题,联盟再也没法当作没听见了。因此殖民部建议我们向第二代殖民者开放一颗星球。接下来的情形可想而知。”

  “各个殖民地斗得你死我活,都想让自己的人去殖民。”我说。

  “说得太对了,”里比斯基说,“于是殖民部就出来扮演所罗门,说每个闹腾的殖民星球都可以向首轮殖民出一定数量的殖民者。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两千五百人的种子殖民团,十个殖民地每个出两百五十人。但我们缺少领导他们的人选。每个殖民地都不希望其他殖民地的人管事。”

  “殖民星球又不止十个,”我说,“你可以从他们之外的星球招募领导者。”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里比斯基说,“但在真实的宇宙里,十个之外的殖民星球都很生气,因为他们的人没有进入殖民名单。我们给过承诺,说假如这个殖民地能够成功,我们就愿意开放其他星球。但就目前而言,这还是个烂摊子,其他人都不肯沾手。”

  “这个计划一开始是哪个白痴提出的?”简问。

  “事实上,这个白痴就是我。”里比斯基说。

  “干得好。”简说。我心想,还好她已经不在军队里了。

  “谢谢,萨根治安官,”里比斯基将军说,“非常感谢你的坦白。很显然,这个计划有些方面是我没预见到的。话说回来,我来正是因为这个。”

  “除了简和我对如何管理种子殖民点一无所知,你的计划还有一个缺陷,那就是我们已经是殖民者了,”我说,“我们在这儿住了将近八年。”

  “但你自己也说过,你们是退役士兵,”里比斯基说,“退役士兵是个独立的兵种。你不是真正的哈克贝利星人,你来自地球。简曾经是特种部队的成员,言下之意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好意思。”他对简说。

  “但前一个问题还是一样,我们都没有管理种子殖民点的经验,”我说,“当年我巡游殖民地做政府公关时去过奥顿星。他们有做不完的事情。你不能把没受过训练的人随便扔到这种岗位上去。”

  “怎么没接受过训练?”里比斯基说,“你们两个都是军官。该死,佩里,你当过少校。你领导过一个三千名士兵组成的横跨战斗群的兵团。这比种子殖民点的人数都要多。”

  “殖民地又不是军队。”我说。

  “对,不是,”里比斯基赞同道,“但需要的技能没什么区别。你们已经退役,而且做的都是殖民地管理的工作。你是巡察官——你知道殖民地政府如何运转,知道怎么办成一件事。你妻子是治安官,负责维持秩序。你加上她,需要的技能差不多就全了。我不是随便一拍脑袋就想到你的,少校。我会想到你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八成五,剩下的在殖民者前往洛诺克之前也能搞定。洛诺克,这是我们给这个殖民地起的名字。”他补充道。

  “我们在这儿有我们的生活,”简说,“有我们的工作和职责,有我们的女儿,她也有她的生活。你不能随随便便要我们连根拔起,帮你解决你的小小政治危机。”

  “好吧,随随便便是我不对,请原谅,”里比斯基说,“通常应该是殖民地的外交信使前来传达请求,然后丢下一大堆各种文件。但我凑巧有别的事情来哈克贝利星,所以一石二鸟也没什么不好。我真的没想到我会站在一片高粱地里尝试说服你们。”

  “好吧。”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