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问。

  “我的种,”尼辛说,“你问他。他没法否认。”

  我眨眨眼,扭头问阿夫塔布:“偷了你弟弟的种,阿夫塔布,是真的吗?”

  “请你原谅我的弟弟,”阿夫塔布说,“他喜欢大惊小怪,你知道的。他想说的是他有一头公羊从他的牧场走到我的牧场上,让我的一头母羊怀了孕,然后他就声称我偷了他那头羊的精液。”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羊,”尼辛说,“那是普拉巴特,我的获奖公羊。配种要收很大一笔,阿夫塔布不想出这个钱。于是就想办法偷了我的种。”

  “是普拉巴特的种,你个白痴,”阿夫塔布说,“你没修好你家围栏,结果你的羊跑到我的牧场上来,这又不是我的错。”

  “天,说得真好,”尼辛说,“佩里巡察官,我必须告诉你,有人剪断了围栏铁丝。普拉巴特是被诱骗到他的牧场上去的。”

  “你出幻觉了,”阿夫塔布说,“再说就算是真的——先说清楚,根本不是——那又怎样?你的宝贝普拉巴特已经回去了。”

  “但你有了这头怀孕的母羊,”尼辛说,“你一没有出钱二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让它怀孕了。这是偷盗,彻彻底底的偷盗。不只是偷盗,你企图毁了我!”

  “你这又是胡说什么?”阿夫塔布说。

  “你企图繁育新的种羊。”尼辛指着那头羊对我说,羊正在啃阿夫塔布的椅背。“不要否认。这是你最好的母羊。让它怀上普拉巴特的种,你就会得到一头种羊。你企图摧毁我的生意。你问他,佩里巡察官。问他这头母羊怀了什么。”

  我望向阿夫塔布:“阿夫塔布,你这头母羊怀的是什么?”

  “出于纯粹的巧合,其中一头是公的。”阿夫塔布说。

  “我要打掉这一胎。”尼辛说。

  “这又不是你的羊。”阿夫塔布说。

  “那就把生下来的小羊给我,”尼辛说,“抵偿你偷走的种。”

  “又来了,”阿夫塔布望向我,“你明白我遇到什么事了吧,佩里巡察官。他放他的羊越过牧场边界,随便让我的母羊怀孕,然后靠他的垃圾配种勒索我。”

  尼辛气得咆哮起来,朝他哥哥打各种手势。阿夫塔布也不甘示弱。那头羊绕到办公桌后,好奇地打量我。我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块糖喂给它。“你和我都不该在这儿听他们吵架。”我对羊说。羊没有回答,但我看得出它同意我的看法。

  按照最初的计划,村镇巡察官的职责很简单:新果阿的村民对当地或区域政府有意见就来找我,我帮他们绕过所有繁文缛节办事。说起来,战斗英雄最适合的也就是这种角色了:他对农垦殖民地的日常生活几乎毫无用处,并且他在高层的名声够糟糕,所以只要出现在门口,高层就不得不正眼看他。

  但过了几个月,新果阿的村民开始带着其他问题来找我了。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忽然成了万金油,从农耕设备购买建议到婚姻问题咨询都来找我,一名村民回答道:“啊,我们不想去麻烦官老爷,找你更方便也更容易。”新果阿的行政官罗西·库卡尼对此非常高兴,因为如今归我解决的麻烦原先找的都是他。这下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钓鱼和在茶铺玩多米诺。

  绝大多数时候,这个巡察官得到的新任务都让我很开心。帮助他人终归是好事,人们愿意听我的意见就是好上加好。但另一方面,每一位人民公仆都会告诉你,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少数几个讨厌鬼身上。在新果阿,扮演讨厌鬼角色的正是琴格普特兄弟。

  谁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对方。我本来以为和他们的父母有关,但拜赞和尼蕾都是可爱的好人,他们对此同样万分困惑。有些人和另外一些人就是天生合不来,但这两个合不来的人恰好又是两兄弟。

  要是他们没有一个挨着一个地圈建农场就好了,这样彼此也就不需要每天打照面了。刚上任不久,我对两人中稍微讲道理一点的阿夫塔布说,你不如考虑一下,搬到村子另一侧刚清理出来的一片土地上去,因为远离尼辛应该能解决他俩之间的绝大多数问题。“哦,那岂不是便宜了他?”阿夫塔布用最最讲理的语气说。从此以后,我放弃了用理性解决这个问题的念头,愤怒的琴格普特兄弟时常登门肯定是我造的什么孽的报应吧。

  “好了。”我说,让忙着用语言互相残杀的两兄弟安静下来,“听听我的想法。我认为这头可爱的母羊是怎么怀孕的并不重要,所以咱们先放下这一茬。二位是不是都同意,让母羊怀孕的是尼辛的公羊?”

  两兄弟都点点头,母羊优雅地保持安静。“很好。那么你们两个就算是生意伙伴了,”我说,“阿夫塔布,生下来的公羊归你,随便你拿去配种。但前六次配种的报酬全归尼辛,以后的报酬一半归他。”

  “那前六次他肯定会免费配种的。”尼辛说。

  “那么六次以后的最低配种费用就是前六次的平均数,”他说,“他要是企图害你,最后会害到自己头上去。再说这个村子并不大,尼辛。假如大家认为阿夫塔布出租种羊只是为了搞垮你的生意,他们是不会找他配种的。省钱和当个坏邻居之间有条界限呢。”

  “要是我不想和他合伙怎么办?”阿夫塔布说。

  “那你可以把小羊卖给尼辛。”我说。尼辛张嘴想反对。“对,卖给他,”我抢在他出声之前说,“拿小羊去找穆拉尼,请他估个价钱。穆拉尼和你们两个都不亲近,所以他的估价会很公平。可以吗?”

  琴格普特兄弟思前想后,换句话说就是绞尽脑汁琢磨对方会不会比自己更不高兴。最后他们的结论是两人同样不开心,因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两人都点头表示赞成。

  “很好,”我说,“现在给我出去,别弄脏了我的地毯。”

  “我的羊才不会乱拉屎。”阿夫塔布说。

  “我担心的不是羊。”我说,赶他们出去。他们走后,莎维德丽出现在门口。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她朝我的椅子点点头。

  “滚你的吧,”我抬起两只脚放在桌上,“你不肯接烦人的案子,也就没有准备好坐我的宝座。”

  “你要这么说,我就继续扮演助理这个谦卑角色吧,告诉你一声,在你忙着哄琴格普特兄弟的时候,治安官打过电话。”莎维德丽说。

  “什么事?”我问。

  “没说就挂了,”莎维德丽说,“你知道治安官这个人的。非常没礼貌。”

  “强硬但公平,她的座右铭,”我说,“要是事情真的很重要,那她肯定会留口信,所以我回头再找她好了。这会儿我要先赶点文书活儿。”

  “你没有文书活儿,”莎维德丽说,“你全交给我了。”

  “做完了吗?”我问。

  “就你所知,做完了。”莎维德丽说。

  “那我就放松一下,享受我高超的管理技巧吧。”我答道。

  “很高兴之前你没有用垃圾桶呕吐,”莎维德丽说,“因为现在我用得上了。”没等我想出够漂亮的反击,她就出门回自己的座位了。

  自从第一个月共事,我们就一直这么唇枪舌剑。她花了一个月才接受现实:尽管我当过兵,但其实并不是殖民主义工具,或者就算是,我也是个通情达理、挺有幽默感的工具。既然承认了我来不是为了向她的村庄传播霸权主义,她也就放松下来,开始嘲讽我。我们这七年始终是这样的关系,颇为愉快。

  既然文书活儿都做完了,村庄的所有问题全解决了,我做了我这个位置的人应该做的事情:打盹。欢迎来到殖民村庄巡察官的忙碌世界。在别处也许不是这个样子,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醒来时刚好看见莎维德丽关门下班,我向她挥手告别,然后又懒散了几分钟,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出门回家。走着走着,我忽然看见治安官从马路另一侧向我走来。我穿过马路,迎上她,亲吻她的嘴唇。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么做。”简说,当然是我吻过之后。

  “你不喜欢我吻你?”我问。

  “不喜欢你在我上班的时候吻我,”简说,“削弱我的权威。”

  简,一名特种部队士兵,因为亲吻丈夫而变得软弱,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笑了出来。可是我要是说出来的话,简随之而来的拳脚交加会残忍得恐怖。不过我没有说出口。“抱歉,”我说,“我会尽量不再削弱你的权威。”

  “谢谢,”简说,“不过我反正要来找你,因为你没回我的电话。”

  “我今天忙得腾不出手。”我说。

  “我后来又打过电话,莎维德丽描述过你究竟有多忙。”简说。

  “糟糕。”我说。

  “糟糕。”简也同意。我们开始走回家。“我想说的是葛帕尔·博帕拉明天会过来领受他的社区服务。他又一次酒后闹事,朝一头牛瞎嚷嚷。”

  “我的报应啊。”我说。

  “牛也这么觉得,”简说,“牛给他当胸一脑袋,撞得他砸穿了商店橱窗。”

  “老葛没事吧?”我问。

  “擦伤,”简说,“窗框脱开了。塑料的,没破。”

  “今年第三次了,”我说,“他应该去见的不是我,而是真正的行政官。”

  “我也这么对他说,”简说,“但那样他会进本区拘留所关四十天,莎希几周内就要生产。她需要他在身边,他最好别进监狱。”

  “好吧,”我说,“我来想想怎么收拾他。”

  “你今天怎么样?”简问,“除了打盹以外。”

  “今天我被琴格普特了,”我说,“这次还有一头羊。”

  简和我边聊着这一天发生的事边往家走,我们每天都这么走回家,走回村庄地界外我们的那个小农场。拐上家门口的那条路,我们撞见了女儿佐伊,她正在遛土狗巴巴,巴巴见到我们,快活得都要疯了。

  “它知道你们回来了,”佐伊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半路上突然拔腿狂奔,我不跑就跟不上。”

  “很高兴知道还有人想我们。”我说。简爱抚巴巴,巴巴的尾巴摇成了龙卷风。我轻轻亲吻佐伊的面颊。

  “你们有客人,”佐伊说,“差不多一小时前来的,开着浮空车。”

  镇上没人有浮空车,这东西在农耕社区又招摇又没用。我扭头看简,简耸耸肩,像是说不是找她的。“他说他是谁了吗?”我问。

  “没说,”佐伊答道,“只说他是你——约翰的老朋友。我说我可以打电话叫你,他说他很愿意等一会儿。”

  “好吧,那他长什么样?”我问。

  “年轻,”佐伊说,“挺好看。”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挺好看的朋友,”我说,“这个词儿属于你们,我的青春期女儿。”

  佐伊翻个白眼,嗤笑道:“谢谢,九十岁的老爸。你要是允许我说完,估计就会听见一个能让你知道你确实认识他的细节了:他的皮肤是绿色的。”

  我和简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殖民防卫军成员拥有绿色皮肤,经过基因改良的皮肤可以产生叶绿素,提供战斗需要的额外能量。简和我都曾拥有过绿色皮肤。我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肤色,简更换躯体时得到许可,选了更加标准的皮肤色调。

  “他没说他要干什么?”简问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