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统治我的帝国,这么说来?”

“是的。”杜恩答道。

“你想把我带到这儿来灭口?”

杜恩一转身,警惕地看着她。“你没有真这么以为,对不对?”他说,“我绝不会那么做,女王陛下,永远不会。我对你万分钦佩,我以你为人生榜样。别人都以为你当初管理这个帝国的手段都出自你丈夫赛洛沃克,那个已故的种马。”

“他算不上种马,”女王若有所思地说,“他没下过一个种,没生过一男半女。”

“是的,女王,但这个世界唯有你能阻止我。我知道,你迟早会明白我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情。对这次会面,我期盼已久。”

“是吗?我没有。”

“真没有?”杜恩向岸上游去。女王紧随其后,来到躺在草地上的他的身边。

“你说得没错。”她说,“我盼着见你。盼着见一见,偷走我一切的贼。”

“不敢当。”杜恩说,“不是贼,只是你的继承人。”

“我打算永远活下去。”她说。

“按我的方法,你会的。”

“你想要的不单单是拥有我的帝国吧,杜恩,你不单单是要继承吧?”

“这是个跳板。如果你不曾创建这个帝国,我只好自己动手。但既然已经有了,我就要把它给拆了,拆下这些砖,建一个更好的帝国。”

“比这个好?”她问。

“你难道没闻到腐朽的气息?这个星球了无生气。人没有生气,空气没有生气,岩石没有生气,一切的一切死气沉沉,生气不知所踪,整个帝国都是。我要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重新焕发生机!”她咯咯地笑了,“那是我做姑娘时候的一句旧话!”

“我仔细研究了旧事物,”杜恩答道,“唯独旧事物还是新的。你曾创建一个美丽的事物。”

她很开心。几十年来,火辣辣的阳光第一次照着她的身体(其实是几个世纪,可惜她那些年对阳光茫然不觉);她在清凉的水中游泳;她遇到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兴许,兴许与她不相上下的男人。

“你想要我做什么,任命你为总理?嫁给你?”

杜恩说不要,一样不要。“只要放手让我去干,别为难我,别逼我仓促上阵,给我几百年的时间,我能让它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仍能阻止你。”她说。

“我知道。”他答道,“但我求你别那样做,谁也拦不了你。我是在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给你这个机会。你也要还我一个人情。”

“你说。”

“等你采取行动,如愿以偿,用你的话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时,请带上我。”

“此话当真?”

“你要建立的新秩序里,没有女王的位置,艾伯纳。”

“但有蕾切尔·格罗夫的一席之地。”

这个名字仿佛一记重锤,给了她一击。自从,自从——还没人喊过她的名字。

她又变成了那个小姑娘,躺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与她不相上下,或者几乎不相上下的男人。她伸手搂着他,小声说,“带上我,要我。”

他要了她。

他们并肩躺在夕阳下的草地上,比起在格罗夫一处悬崖边走上征服宇宙之路的那一天,此时她更有成就感。这次换作是她被人征服。她知道,并心甘情愿。

“我每次醒后,”她说,“必须向我汇报你的计划,必须带我看看你的杰作,让我瞧瞧。”

“我会的,”他说,“但你不得提任何建议。”

“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你是在哄我,是吗?”

“你在性事方面算不上老手。”杜恩说。

“你不也是。”她说着,哈哈大笑,“管它呢。”

半个小时后,女王才在举办女皇苏醒宴会的大门口露面,这是首星规格最高的社交盛会。纳布心急如焚。

“女王陛下,女王陛下,您可把我们急坏了!”

她只瞥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我有一个优秀的人做伴,你呢?”

纳布瞥了丹特一眼,“恐怕只有二流货色。”

丹特紧张地打了个哈哈。

女王冲他吼道:“你难道就不能发个脾气,小伙子?一个个都想讨好卖乖,真让人烦透了。算了,晚会准备好了吧?我这次穿什么?”

他们拿来了衣服,七名侍女七手八脚地替她穿上身。见露出了乳头,她吃了一惊,“这真的是流行款式?”

纳布摇了摇头,“相比之下,这套衣服显得优雅、端庄。不过,我想这兴许是你想展现的形象——”

“优雅端庄?我?”她哈哈笑个不停,“哦,这是我这些年最满意的唤醒,这些年最满意的一次,纳布。你可以留下,但那小子得走。你另找一个有点魄力的助手,那小子就是个蠢货。去叫总理来见我。”

总理走了进来,点头哈腰地为她这次醒后拙劣的汇报连声道歉。

“个个都想骗我。”她说,“把他们统统都给我免了。当然,移民事务部部长除外,还有他的助手。他们俩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留着他们。还有你,下次报告别让我听见一句谎话,听明白没有?如果你非撒谎不可,至少撒得圆些,那些话连个五岁的小破孩子都骗不过。”

“我绝不会对你撒谎,女王陛下。”

“我不过是名义上的女皇,这一点我心知肚明,所以你也不用迁就我。你最好别让内阁敷衍塞责,让我想起这事儿,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还有那个移民事务部助理部长,他令人刮目相看。下次醒来,我要他醒着,随时来见我。还是让他干老本行吧,这无疑是个闲差,但他人很机灵。”

总理点了点头。

“过来扶我一把,那些计划都见鬼去吧。我们下去参加晚会。”

纳布目送她走了出去。

“我真的被解雇了?”丹特问。

“是的,伙计。你警告过你,自然些。真可惜,你快熬出头了。”

“我该怎么办?”

纳布耸了耸肩,“被女王罢了官的人一向都能得份好差事,你不必担心。”

“我恨不得宰了她。”

“那又何苦?她抬举了你,现在你再也不必看她每次醒来后的重要言行了。婊子,但愿她一睡十年。”

丹特吃了一惊,“你真的恨她,是吗?”

“恨她?是的。”纳布转过身,“走吧,丹特。要是看见你还在这儿,她也会开了我。”

丹特一走,纳布就去查档案,准备再挑一个想讨好女王的傻瓜。他必须有一个助手,愚蠢的助手一向突出了他的优秀。

我恨她吗?纳布纳闷了。

他说不好,只记得早上看着她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时,当时没有恨意。

宴会一如既往地冗长无趣,但女王清楚露面的意义。每次醒来的这天,她都要露一次面,否则人们就会不声不响地让她消失。她出来走走,亲切地接见几个正要注射森卡的小姑娘,带着奴仆在宫廷周围闲逛的纨绔子弟,以及一个世纪前初次拜见她时尚且年轻的老人。

她令他们颜面扫地。不论他们取得多高的休眠等级,她永远更高一级;不论他们活了多少世纪,都永远见不到她老的那一天。我将长生不老,她提醒自己。

但望着这些真心认为这次宴会重要的人,长生不老的想法令她疲惫。

“我累了。”她对总理说。他连忙冲一个人和乐队摆了摆手,乐队演奏的是不知多少个世纪前的欢快音乐(这在我小时候就是一支老曲子,她想),客人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一一与她挥手道别。总算都走了。

“结束了,”她叹了口气,“谢天谢地。”接着,她上楼去了。工人们在忙活着敲墙。她断定,他们在假装取出全息摄影机,真好笑,他们以为她那么好骗。还有纳布——那个精明的家伙,也是个狗杂种。他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但还能利用一段时间。

她坐在床沿上梳头,不是因为头发乱,而是她有这个兴致。梳头给人一种惬意的感觉。她望着大衣镜中的自己,骄傲地注意到自己容颜依旧。也就是说,她虽不再年轻,但依然讨人喜欢。我配得上杜恩,她自言自语。我谁都配得上,不是配得上大多数人。我跟所有人较量过,并且赢了他们。哪怕我现在成了个傀儡,也是他们必须当心的一个傀儡。而杜恩——是个盟友。他支持她。她可以信赖他。

能信赖吗?

她躺在床上,仰望着画了一幅壁画的天花板,壁画复制了一幅早已化作尘土的地球上的古画。一名赤身裸体的男子伸手去触摸上帝的手指。她知道那是上帝,因为他是天花板上最吓人的一个,那只能是上帝。我就是他,她心想,就是那位创造者。我就是点金指,给万物生命的人。杜恩现在做的也是这个。一山能容二虎吗?

我要成全他,她决定。他再也不会感受到我的威胁。因为他兴许能成功,那还了得,但如果我成功了,那更不得了。我懒散,行将就木,而他刚刚起步。那么,我们还不如结为盟友,我信任他,他也信任我,我还能在茫茫宇宙中看到些许新气象。一片或许胜过我所创的天地。

“那是你希望的吗?”她问天花上留着一抹胡子的男人,“有人胜你一筹?或者一旦他们太狂妄,你就暗中压一压他们的气焰?”她想起了一则故事,说的是人们为了摘星星而建了一座塔,记得上帝及时出手阻止了他们。对了,我们最后总算摘到了星星,那时候他已抽身而出,成全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