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罢了他们?”
“能,而且罢过。这是她手中仅有的一项大权,那帮自以为不听我的建议也能蒙混过去的家伙往往都丢了官。”
丹特惶然不解,“可是纳布,如果她撤了他们的职,他们干吗不继续干着,派个助手去糊弄她?”
“也不是没糊弄过,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小伙子。不出三个问题,她就能看出助理没掌过部长那种发号施令的权力;再问三个问题,她就清楚自己受了欺骗。她命人将妄图愚弄她的那个倒霉蛋押进她的卧室,以叛国罪判了他和助手死刑。”
“你开玩笑吧。”
“听我说完,你就知道这不是笑话了。众人费了两小时的唇舌,劝她不必亲自扣扳机,而她一再坚持要确认这事被执行了。”
“后来呢?”
“他们被降了休眠等级,发配去管理附近星球的战区。”
“连首星都待不了?”
“她不肯松口。”
“可后来,后来她的确接掌了大权。”
“简直是一手遮天。”
移民部长排在倒数第二位。他上任不久,吓得半死。但他至少听信了纳布的警告。
“早上好。”他说。
“这位想讨好我的是何人?我平生最讨厌问早安。坐。把你的汇报呈上来。”
他哆哆嗦嗦地呈上报告。她飞快但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扭头扬起一条眉毛望着他,“谁想出这个荒谬的方案来的?”
“哦——”他说。
“哦?哦什么?”
“这是一个长期规划。”
“长期?”
“我以为你从前几个人的汇报中看明白了。”
“我是明白。克敌制胜的一着妙招,到外太空拓展移民地,宏图大略。几份报告到现在都只字不提,蠢货!说,这是谁想出来的!”
“我真不知道。”他可怜巴巴地说。
她哈哈大笑,“你们这帮不折不扣的白痴,一个全是笨蛋的内阁,你们是最糟糕的。这个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他面露难色,“是移民事务部助理部长,女王陛下。”
“姓名?”
“杜恩。艾伯纳·杜恩。”
“去告诉总理,我要见见这个艾伯纳·杜恩。”
移民事务部长起身走了出去。
女王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地望着墙。她竟然不知不觉地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上一次醒来还没有丝毫迹象。自以为是。他们撒了谎。
他们需要敲敲警钟,我要敲敲他们的警钟,她打定主意。必要的话,我将两天不睡,甚至一个星期。这个想法令她振奋。一次醒几天——前景喜人。
“给我带个姑娘来,”她说,“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姑娘。我要找个明白人聊聊。”
“你去,汉娜,”丹特说。汉娜显得有些紧张,“别怕,姑娘。她不是变态或什么,只是想说说话。就像纳布说的,千万别撒谎,实话实说。”
“快去,别让她久等。”纳布插嘴说。
汉娜出了监控室,穿过大厅来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女王亲切地说,“进来吧。”
姑娘长相乖巧,一头漂亮飘逸的红发,一副腼腆、手足无措的模样。
“过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汉娜。”
她们聊了起来。在只闻首星上流社会年轻一族八卦的汉娜听来,这是一场奇怪的交谈。中年女人喋喋不休地追忆往事,汉娜不知从何应答。但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不用多说什么,只要倾听,偶尔表示听得津津有味。
没多久,连兴趣都无须假装。女王是上古遗民,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时代,那时首星还有树,这颗行星还叫格罗夫。
“你是处女吗?”女王问。
不能撒谎,汉娜记得。“不是。”
“为谁失的身?”
有关系吗?她又不认识他。“一个艺术家,叫弗里兹。”
“他很优秀吗?”
“他的画非常漂亮,他的作品卖——”
“我是说在床上。”
汉娜涨红了脸,“我们只有过一次,我没有经验,但他温柔体贴。”
“温柔体贴!”女王哼了一声,“温柔体贴,谁要男人温柔体贴来着?”
“我要。”汉娜不服气地说。
“温柔体贴的男人都是在克制自己,亲爱的,你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我的第一次给了赛洛沃克。对你来说那是远古史,姑娘,但对我来说不那么遥远。那时,我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小姑娘。我知道,不论给谁都有愧于我。第一眼见到赛洛沃克·格雷,我当即明白,他是要背负我情债的男人。
“我邀他出来骑马。你没见过马,可惜首星的马已经绝迹。跑了几公里,我要他卸下马鞍,我们骑着光背马又跑了几公里,我要他脱了衣服,我也脱了衣服。再没什么比得上赤身裸体地骑光背马了。接下去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我勒住了马,让马一路小跑。就算有鞍有镫,男人也消受不了慢跑,而没鞍没镫又赤身裸体,慢跑对亲爱的赛洛沃克来说简直就是受罪,险些废了那可怜的男人。可惜他太傲气了,硬是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揪住马,每颠一步,他的脸就疼得发白。最后我只好退一步,放马飞奔。
“飞一样。等我们勒住马,已是大汗淋漓,但他兴致高涨,情不自禁地在紧靠悬崖的砂石地里要了我。格罗夫那时候还有悬崖。我没有经验,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将他送上云端,他都没注意到是我暗中相助。他对我温柔体贴。他牵着马,让我侧身骑在马背上,我们找回了衣服,回家前又亲热了一次。他从未离开过我。当然,他找过不计其数的女人,但都一如既往地回到我身边。”
在汉娜听来,那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一个人可以骑上一头动物,纵马飞奔几公里见不到一个人,还能在悬崖边亲热。
“砂石不硌人吗?砂石是不是小石子?”
“硌得很,我在背上挑了几天的石子儿。”女王哈哈大笑,“你轻易失了身。你原本可以以此做一个条件,实现自己的人生目的。”
汉娜显得闷闷不乐,“如今能一见倾心的男人可以说凤毛麟角。”
“别自欺欺人了,姑娘。没错,一见倾心的男人多的是,汉娜。”
她们又聊了一个小时,女王想起还有要事,打发走了她。
“不错啊,汉娜,像个经验丰富的演员。”
“不太坏吧。”汉娜说,“我喜欢上她了。”
“她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丹特哈哈大笑。
“没错。”汉娜分辩说。
纳布看着她的眼睛,“她亲手杀的人就不下二十个,下令处死的人成百上千,还不算战争死的人。”
汉娜愤愤地说:“那是他们该死!”
纳布笑了,“她还穿着那件破衣服不是?她把你蒙得晕头转向。没关系,你现在可以提前三年休眠了,好好享受吧。每五年只有一个女孩有这样的机会。你要守口如瓶,对谁也不能说。”
“我知道。”她说,然后莫名其妙地哭了。兴许是因为经过一个小时的交谈,她渐渐喜欢上了女王;兴许是因为她没有马可骑,她的第一次是在父母的卧室,当时父母出门参加晚宴;是偷偷摸摸,不是沐浴着阳光,在悬崖边尽情地亲热。她想不出在悬崖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想象着自己站在一座悬崖上,低头眺望,脚下深不可测,有数十米深。在想象中,她退开了。悬崖是远古的事。
“这么说,你就是艾伯纳·杜恩。”
他点了点头。他的手没有发抖。他目光深邃,从容不迫地望着她,反倒让她有点不安。被人淡定地看着,她不习惯。她险些觉得他的目光蕴含着善意。
“听说,是你想出了在敌人大后方移民这个聪明的计划。”
艾伯纳笑了笑,“这或许比消灭所有人类好得多。”
“一场与敌人拼移民论输赢的战争。我得说,这是一大创举。”她头枕着手,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对这个男人发作。兴许是因为喜欢他。但她对自己再了解不过,明白没冲他发作是因为还没摸清他的软肋。“说说,艾伯纳,敌人控制的地盘有多少。”
“约占有人类定居的星球的三分之一。”杜恩答道。
丹特吃了一惊,继而大发雷霆,“他告诉了她!他刚才告诉了她!看总理不把他的头扭下来。”
不料纳布笑了笑,“没人要他的人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但他和那姑娘汉娜,他们都明白那个女人。这里的规则是‘精确’,包括撒谎时。”
“他坏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