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再说也愚蠢至极。你不是想砸了我的饭碗吧?”

“他们又不是每通电话都监听。”

“那就祈祷他们不会吧。我们不做违法的事,你还是继续盯着计分板或随便什么吧。”

赫尔曼砰一声摔了电话,在显示器前坐了下来。意大利刚刚在圭亚那发动了一场草率、毫无意义的战争。圭亚那!那也算个事儿?就为这个发动了一场赤裸裸的侵略,推着各国缔结同盟,共同对付意大利。愚蠢至极!

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他推出了一款私人小游戏,供人免费玩的普通游戏,很快就网罗了五个人,直取阿基坦。他花七个小时赢了这场游戏。可悲,像样点的玩家都在全网广播赛场上。格雷都在忙些什么,见不着他的人影?

“没忙什么,”那晚格雷终于来到赫尔曼的公寓,一口咬定,“我是在为你执行史诗般的任务,赫尔曼。”

“见鬼的荡秋千可什么忙也帮不上。”

格雷笑了笑,试着跟上赫尔曼的幽默。“你瞧,赫尔曼,你是我最大的客户。你大名鼎鼎,是大人物。我要是不尽心竭力伺候你,那不成了白痴。我派了三名侦探去查这个杜恩的老底,结果只查出他绝不是我们当初想的那样。”

“好,现在我们怎么想他?”

“有钱,你想象不出他有多少钱。”

“没有我想不出的钱,说个数。”

“他的关系网遍及首星,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或者说,至少那些能叫得动任何人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明白吗?他的钱都信托或投资在持有半颗首星的虚拟实业背后的虚拟银行背后的虚拟财团里。”

“换句话说,”赫尔曼说,“他就是老板。”

“是老板,而且不卖,他不差钱。他可以在一场平纳克耳牌戏中输得光屁股,仍像个赢了钱的一样若无其事。”

赫尔曼做了个鬼脸,“格雷,你总有办法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穷光蛋。”

“我只是在让你知道自己在跟谁掰手腕,而这家伙只有二十七岁。我是说,他很年轻。”

哪里有点不对。“我还以为你说过,他从没用过森卡呢?”

“没错,这是最吊诡的一件事,赫尔曼。他没用过,他从没休眠过。”

“那他是什么,宗教狂?”

“恕我直言,他唯一的信仰恐怕就是要毁你一生,纽伯先生。他不卖,他不说理由,只要他不休眠,他就永远把持意大利。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是不是得罪过他?他干吗非要跟我作对?”

“他只说,但愿你不会认为是私仇。”

赫尔曼摇了摇头,想发火,却找不到理由——或者说没办法泄愤。他非动一动那家伙不可。

“我在电话里说的,你明白吗?”

“只要他出了事,你就是最大嫌疑人,赫尔曼。”格雷警告说,“再说,不会有任何好处,这场游戏将在调查期间结束。再说,我不提供这类服务。”

“这是业内的刚需。”赫尔曼说,“至少吓唬他一下,至少向他露露牙。”

格雷耸了耸肩,“我试试看吧。”起身告辞。

“赫尔曼,我建议你去玩会儿别的游戏,挣点钱,或者见见老朋友,总之尽量别再去想游戏。如果你这次没法玩意大利,下次醒来还有机会。”

赫尔曼没吭声,格雷出了门。

到了凌晨三点,赫尔曼筋疲力尽,终于睡了过去。

四点半光景,一阵门铃把他惊醒。他头重脚轻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向卧室的门。警铃不过是个摆设——他这个阶层的人不会有窃贼光顾,至少有人在家的时候不会。

来人很快打消了他的担忧。进门的三个人都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皮包,里面装着硬邦邦的家什。到底有多硬,反正赫尔曼不想知道。

“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答话,他们一声不吭,慢慢地逼近。他发现前门和应急通道都被堵住了,无路可逃。他退回了卧室。

其中一人伸出手,把赫尔曼撞向门把手。

“别打我。”他说。

第一个男人比另外两个高,他拿手中的包砸了一下赫尔曼的肩膀,赫尔曼终于知道它有多硬了。他没停手,下手越来越重,但节奏没变。赫尔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也动不了,疼痛急速加剧。突然,那人一转身,抡起包打断了赫尔曼的肋骨。他闷叫一声,疼痛仿佛一只大手掏着他的心肺,在他体内左奔右突。

疼痛难忍。

而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不去医院,不看医生,哪儿也不去,不去。”赫尔曼说着,试图从受到重创的胸膛里重振自己的魄力。

“赫尔曼,”格雷说,“你的肋骨怕是断了。”

“没断。”

“你又不是医生。”

“我有这个城市最好的设备,仪器显示我哪儿也没断。昨晚那帮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格雷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赫尔曼。”

赫尔曼惊讶地望着格雷,几乎要从床上站起来,但剧痛像根带子一样,陡然将他拦住了。

“是我雇佣去修理艾伯纳·杜恩的。”

赫尔曼哼了一声,“格雷,不,不可能——他怎么让他们反水的?”

“他们签了严格的契约。他们以前为我办过事。不清楚杜恩是怎么让他们反水的。”格雷忧心忡忡,“没想到,他手眼通天。我以前向他们开过价,一大笔钱,他们也一向信守合约。除了我雇他们教训杜恩一顿这一次。”

“不知,”赫尔曼说,“我是否明白了点什么。”

“不知,”格雷一针见血,“你是否吸取了教训。”

赫尔曼闭上眼,希望格雷闭上嘴。

“别再想什么游戏了,下次再买意大利吧。杜恩终有一天要休眠的。”

赫尔曼仍紧闭双眼,格雷退了出去。

没过几天,赫尔曼就能一瘸一拐地回到电脑屏幕所在的房间了,在那占据了整面墙的投影上,欧洲1914d世界的剧情正逐渐反转。杜恩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赫尔曼看出,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国际游戏一窍不通,他甚至没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强占圭亚那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攻打已是附庸国的阿富汗,直接把另外几个附庸国送到了敌方阵营。最后,赫尔曼的怒气逐渐消退,他只是满面愁容地看着意大利每况愈下。

敌人并无过人之处,它原本可以取胜——现在还有机会,只要赫尔曼能上手。

让他再次怒从心起的,是英国爆发的革命。

从最开始,赫尔曼就精心构建了一套谨慎周密的仁和执政制度,许多事务任由地方自治,压迫处在最低限度,以此根绝一切革命的种子。但凡叛乱都要予以无情的镇压,但没有叛乱的地区,要给予慷慨的奖赏。赫尔曼上一次为意大利的内政操心,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

可惜直到英国闹起革命的现在,赫尔曼才开始审视杜恩在帝国内政上的一些举措。他搞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改革,对平民课以重税,扩大贫富差距,加大权贵与平民之间的分化。他还打压当地的民族,强行推行意大利语,最终导致了不可避免的后果——憎恨,反抗,直至革命。

杜恩想干什么?他肯定明白自己举动的后果,他肯定清楚他做的一切(至少某些事)是错的。他肯定清楚自己心不在焉,在仍有办法的时候却出卖意大利。他肯定——

“格雷,”赫尔曼在电话上说,“这个杜恩,是不是个糊涂蛋?”

“他要是糊涂蛋,那肯定是首星保守得最好的秘密。”

“他的玩法蠢到难以置信,蠢到了家。他处处出错,凡是能做对的事,他都背道而驰。你是否有同感?”

“杜恩从白手起家,到一手建起首星历史上最大的金融帝国,从他成年算起,只花了十一年。”格雷答道,“他可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

“这说明,他要么不是亲自在玩,要么——”

“他是亲自在玩,监管人员和电脑都证明他在玩。”

“要么他是故意输。”

他仿佛都能听见格雷耸了耸肩。“谁会那么干,为了什么?”

“我得会一会他。”

“他不会来。”

“找一个中立的地方,一个不属于我俩任何一方的地盘。”

“赫尔曼,你不了解这个人。凡是不是你的地盘,都是他的,或者说,到会面的时候都会变成他的地盘。不存在中立的地方。”

“我想会一会他,格雷。我一定要搞清楚,他到底想把我的帝国怎么样。”

赫尔曼又回头盯着战局,英格兰的革命遭到了严厉的镇压。严厉,但不彻底。电脑显示,武装分子还在威尔士和苏格兰高地一带活动,伦敦、曼彻斯特和利物浦市内的游击队也没绝迹。杜恩也能看到这些情况。但他却视而不见,也不顾德国境内的革命运动日益得势,土匪在美索不达米亚打家劫舍,中国正蚕食西伯利亚。

蠢驴。

一个用心血构建的帝国开始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