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格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后。

“不错。均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个过渡角色干得不错。”

地图上的意大利版图以粉色标记。赫尔曼记起,刚开始那会儿,新统一的意大利还不入流,正为投身德国-奥匈帝国同盟而举棋不定。现实中的20世纪,直到1914年大战爆发,那个傻子墨索里尼横空出世,意大利的国土上都没出过像样的人物。但在欧洲1914d,意大利出了赫尔曼·纽伯;尽管还只是个新玩家,但他已敢在自己和意大利身上下重注。

三年前,赫尔曼靠正职的薪水第一次攒够了买森卡的钱。那段时期,他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又离了婚。他没空经营婚姻,她也受不了他整夜整夜地经营游戏。一步步走来,有苦也有乐,但从长远来看,他赌赢了。到第三年年尾,赫尔曼的投资进入丰收期。四十赔一,他碾压了那帮菜鸟,到进入休眠的时候已成为意大利的执行官。意大利直捣奥匈帝国,在慕尼黑附近完胜普鲁士大军(哦不,应该是德国,他提醒自己,别混淆了时代),缔结了城下之盟。美国自始至终没有加入战局,令那些押了重金的玩家悔青了肠子,眼看着它在真枪实弹的游戏中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

意大利继而入主东欧。而现在,赫尔曼看着版图笑了,意大利就是欧洲,那里整个地变成了粉红色,连带亚洲大部。他上次醒来与俄罗斯打了一场漂亮仗。意大利如今雄踞太平洋、印度洋、波斯湾和大西洋,对周边狼环虎伺。

“形势不错,不是吗?”赫尔曼问,格雷仍旧一声不吭。

“对意大利玩家来说,是的。”他终于说。

“你是说,你没买它?” 赫尔曼转过身,惊讶地问。

格雷有些尴尬。“其实,”他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担心什么?”

“有人显然在投机意大利。我三个星期前醒来的时候,手下就向我汇报了。自从你上次休眠起,就有人一直在暗箱操作,买进卖出意大利。”

“那是违规操作!”

“那就哭吧,我们也不是没干过,记得吗?还是说要叫人介入调查,公之于众?”

“你干吗不找个好的代理服务器留着?”

“他们昨晚又把它给拆了,赫尔曼。昨晚午夜竞的价,恰好不在黄金时段,但我还是出了价,老实说还高得离谱,但没得手。拍下的玩家喊的是我两倍的价。”

“你该再往高里喊!”

格雷摇了摇头,“出不了。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授权,你忘了?”

赫尔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百分之五十!格雷,你只有百分之五十,难道他不止百分之五十?”

格雷点了点头,“至少不止五十。仅凭一己之力,我不是它的对手,我手上没有足够的闲钱充值。”

“你说,那个玩家是什么人?”

“信不信由你,赫尔曼,是移民部的助理部长,一个十足的势利小人。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广播游戏,以前根本没有战绩。凭他一个人,压根儿买不起游戏中的那个位置。”

“去查查是哪个团伙,格雷,然后把那个位置买了。”

格雷摇了摇头,“我手上没那么多钱。不管谁买都不是儿戏,再说他们的财力比你雄厚。”

赫尔曼一时觉得头重脚轻。这是不可控的变数。游戏中投机倒把的大有人在,但赫尔曼的这个位置一直让他斩获颇丰,再说他下了血本。通常,一醒过来,只要比上回加价十五个点,除了他没人能买走意大利。但眼下的买价超过了他身家的一半。

“没事儿,”赫尔曼吩咐格雷,“去借,提现,我给你百分之九十的授权,一定买下意大利。”

“他们要是不卖呢?”

赫尔曼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不卖不行!只能卖给我!他们肯定是想坑我。算了,坑就坑吧。这一次意大利要称霸世界,我们胜算在握。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们不必非卖给你不可,赫尔曼。”格雷说,“现在攥着意大利的玩家没注射过森卡。”

“我不管。跟他们耗,看谁耗得过谁,他们终有一天要退出。他们要多少,你照单全付,他们总得有个价。”

格雷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没底。赫尔曼转过身,听见格雷的脚慢吞吞地擦着地毯,出了门。赫尔曼打开显示屏的过程中,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意大利的价值,全在于他赫尔曼·纽伯。唯有天才,才能把那个二流的国家一手打造成全球霸主,只有他,赫尔曼·纽伯,史上最伟大的国际游戏玩家。他们不过是想诈我的钱,赫尔曼断定。那好,随他们诈去吧。

接着,尽管清楚这会伤透他的脑筋,但他还是将屏幕调到意大利最近采取的军事行动的特写。朝鲜边界起了冲突,印度虎视眈眈,意大利特工在颠覆日本人在阿拉伯的政权方面进展顺利。

一切顺利,赫尔曼轻声说。给我三天,我就能结束这场游戏。三天,只要我能上手意大利。

格雷一整天都没来,也没打过一个电话。到了晚上,赫尔曼变得神经兮兮,气急败坏。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代表意大利的白痴放过了三个奠定胜局的大好机会。当然,那在赫尔曼休眠的时候是常有的事——但那时候他在休眠,不必看着。格雷依然没露面。

门铃响了。不是格雷,他有钥匙。想必是那个女人。赫尔曼拽了一把门禁,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有着一张漂亮的笑脸的女人。正是医生替他订的女人。

她漂亮、开朗,精于此道。赫尔曼一开始忘了游戏,或者说,至少能将精力集中到别处。但正当她要挑逗他的时候,一股懊恼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他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

赫尔曼摇摇头。

“累了?”

不失为一个好理由,将精力都花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毫无道理。

“嗯,太累了。”

她叹了口气,又靠在了枕头上。“我还不知道吗。我也累了。他们给我注射了药物,好让我一连兴奋几个钟头,但休息一下也好。”

一个话痨,见鬼。“要吃点什么吗?”

“我们不能吃。”

“节食,还是怎么的?”

“不是,老有人想给我们下药。”

“我不会给你下药。”

“规矩就是规矩。”那女人不肯松口。女孩儿,事实上。

“你还很小。”

“我靠这营生读完的大学。我长相年轻,他们也让我接小家伙的客,所以大家都有钱赚。”

钱,钱,钱。花钱买春,你还能写出一篇经济论文。“小姑娘,今天就到这儿。”

“你付的是过夜的钱。”她一脸惊讶。

“对,你也不错。但我累了。”

“他们可不退款。”

“我不要他们退。”

她将信将疑,但他开始穿衣服,她也跟着穿了起来。“真是个烧钱的习惯。”她说。

“什么?”

“花钱买笑,却不尽欢。”

“嗯,大概吧。”赫尔曼说,接着又板起面孔补了一句,“虚情假意的爱多说无益,不是吗?”

“人人都是小丑。”她答道,但就连说这句话时,她都透着这一行的习气。她的一颦一笑和腔调都那么撩人,他一时不知道是否真愿意她走。但他继而想起了意大利,觉得还是一个人待着好。

她与他吻别(公司的规定),然后出了门。他盯着意大利坐了一夜。那个白痴打算放弃。他本可以在凌晨三点左右拿下阿拉伯半岛,可恰恰相反,他签了一纸荒唐的和平条约,实际是割让了埃及谷地。真他妈蠢!

凌晨时分,赫尔曼睡了过去,但一觉醒来,觉得头痛欲裂。他打电话给格雷。

“见鬼,什么状况?”赫尔曼问。

“赫尔曼,行行好。”格雷说,“我这儿快忙死了。”

“是吗,而我只能在这儿坐视意大利听天由命。”

“你今晚没找个妞儿?”

“那又关你见鬼的什么事?”赫尔曼打断了他,“买意大利,格雷!”

“那个艾伯纳·杜恩,殖民事务部助理部长,他不肯买账。”

“把月亮摘给他。”

“已在他囊中。不过我把其他的一切都开给了他,而他只是一味地笑,还说,只要你盯着游戏,就会见识到一个真正的天才纵横赛场。”

“天才?他就是一个傻瓜!他已经——”赫尔曼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昨晚的蠢事。

“你瞧,我又不下场参赛,”格雷最后说,“所以你才雇的我,不是吗?所以我还是干我分内的事,你盯着记分牌。”

“那你什么时候干完分内的事?”

格雷叹了口气,“我们非得在电话里说这事吗,让妈咪宝贝们听着?”

“让他们听。”

“好。我想办法调查了杜恩的幕后老板。那家伙有门路有关系,但都不违法。我找不出他的资金来源,换句话说,要是查不出谁收买了他,我怎么能揪出指使他的人呢?”

“他就不能出点什么意外?”

格雷一阵沉默,“这是电话,纽伯先生,通过电话指示犯罪是违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