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科拉达病毒来奴役我的种族,它们有没有智力有什么关系呢!它们是暴君,是凶手。如果一个人像德斯科拉达病毒那样行事,即使杀死他是惟一制止他的办法,你们也会赞成的。为什么另一种生物反而该比你们自己的成员受到更宽容的对待呢?”

“因为德斯科拉达病毒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科尤拉说,“它们不知道我们是有智慧的。”

“它们才不在乎呢,”普朗特说, “不管是谁制造了德斯科拉达病毒,并把它们释放出来,他都并不在乎它们俘获或杀害的生物是不是有智慧的。你想要我们猪族和你们人类为了那种生物而死去吗?你是因为对你的家庭充满仇恨,才站在德斯科拉达病毒这种恶魔一边的吗?”

科尤拉没有回答。她一下子坐在了普朗特床边的凳子上。

普朗特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尽管防护服并不很厚实,她也感觉不到他手的压力。

“对我来说,我不在乎死亡。”他说, “也许因为有第三种生命形态,所以我们猪族不像你们短命的人类那样怕死。但即使我没有第三种生命,科尤拉,我也将具有你们人类的那种不朽。我的名字将活在故事中。即使我没有树,我的名字和我的所作所为也都将活着。你们人类可以说,我选择成为烈士是徒劳无功的,但我的兄弟会理解的。我至死保持着清醒和智慧,这就证明了我们的本质。我帮助揭示了:我们的奴隶主并没有造就我们的本质,也不能阻止我们保持我们的本质。德斯科拉达病毒可以强迫我们做许多事情, 但占据不了我们的心灵。在我们的心中,有一个地方就是我们真实

的自我。所以,我不在乎死亡。我将永远活在每一个自由的猪仔心中。”

“为什么你只能对我说这些呢?”科尤拉问。

“因为只有你才有力量彻底地杀死我,只有你才有力量使我的死显得轻如鸿毛,以至于我的种族步我的后尘,统统死光,没有人留下来进行回忆。所以,我为什么不把我的遗言留给你呢?只有你才能决定它是否有价值。”

“我讨厌你这一点,”她说, “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

“做什么?”

“使我感到如此可怕,因此我不得不…让步!”

“其实你早知道我会这样做,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我不该来的!真希望我没有来!”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要来的原因吧。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让我使你让步。你这样做是要表明为了我的缘故,而不是为了你家庭的缘故。”

“那我是你的傀儡啰?”

“洽恰相反。你选择到这里来,利用我使你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情,你在本质上还是有人性的,科尤拉。你希望你们人类活下来。否则,你就是一个恶魔。”

“就因为你临死都没有变得聪明些。”她说。

“已经聪明些了。”普朗特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在消灭德斯科拉达病毒这件事情上进行合作,那会怎么样?”

“那我会相信你说的。”普朗特说。

“并且恨我。”

“对。”普朗特说。

“你做不到。”

“我能做到。我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无法去爱那个选择杀害我及我们种族的人。”

她无言以对。

“现在你走吧。”他说, “能说的我都说了。眼下我想吟唱故事了,我想维持我的智力,直到死亡最终来临。”

她离开了他,走进了消毒室。

米罗转向埃拉说: “让实验室的人都出去吧。”

“为什么?”

“因为有机会由她出来把她知道的告诉你。”

“那我才该走,而其他人可以留下。”埃拉说。

“不,”米罗说, “她只会告诉你一个人的。”

“要是你那样认为,你就完全是一个…”

“告诉其他任何人都不舍让她痛痛快快地伤心一场的。”米罗说, “大家都出去吧。”

埃拉想了一下, “好吧,”她对其他人说, “回到总实验室去,监控你们的计算机吧。如果她告诉了我什么,我会在网上公布的;只要公布出来,你们就能看见她加进了些什么内容。一旦弄明白了你们看见的东西,那就开始研究。即使她真的知道什么,我们仍然来不及设计出经过改造的德斯科拉达病毒,在普朗特死之前植人他的身体。去吧。”

他们离去了。

科尤拉从消毒室出来,发现只有埃拉和米罗在等她。

“我仍然认为,我们跟德斯科拉达病毒连谈都没谈一下就消灭它们,这是错误的。”她说。

“那当然。”埃拉说, “我只知道,如果办得到的话,我是想跟它们谈谈。”

“把你的文档找出来吧。”科尤拉说, “我要把我知道的有关德斯科拉达病毒智慧的一切情况告诉你。如果行得通,普朗特就能够挺过来,我就要朝他脸上吐口水。”

“吐一千次也行,”埃拉说, “只要他活着。”

她的文档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中。科尤拉开始指点德斯科拉达病毒样本的某些区域。过了几分钟,科尤拉坐到了计算机前,打字、指点、交谈,而埃拉则在一边提问。

简又在他的耳里说起话来: “这个小娼妇,”她骂道, “她没把文档存在计算机里,而是把她知道的一切保存在自己的大脑里。”

到了第二天黄昏,普朗特处于弥留之际,而埃拉也处于筋疲力尽的边缘。她的研究小组通宵达旦地工作;科尤拉也在坚持不懈地帮忙,不知疲倦地解读埃拉的手下呈递上水的一切资料,进行点评,指出错误。到中午时,他们已经制定出行之有效的改造病毒的方案。病毒的语言能力被删除,这意味着新病毒不能互相传递信息;病毒的分析能力也尽量被删除。但支撑卢西塔尼亚星上土着生物身体功能的病毒各部分全部安全到位。在没有病毒的有效样本的情况下,他们尽可能准确地判定:新设计出来的病毒正是他们所需要的――这种德斯科拉达病毒在卢西塔尼亚星生物(包括猪族)的生命周期中功能健全,但完全失去了调节和操纵星球的能力。他们把这种新病毒命名为“雷科拉达”。老病毒是因为其拆散功能而得名;而新病毒则是因为维持构成卢西塔尼亚星土着生命的生物配对功能而得名。

安德提出了异议:由于德斯科拉达病毒一定曾经把猪族设置为一种好战和扩张性的类型,新病毒就可能把他们锁定在既定状态。但埃拉和科尤拉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她们有意使用了德斯科拉达病毒的一种更老的版本作为模型,那种版本取自猪族比较安详、比较具有“自我”特性的时代。参加这个项目的猪仔也同意这样办;除了“人类”和鲁特两人意见一致外,也来不及征求其他猪仔的意见了。

利用科尤拉教给他们关于德斯科拉达病毒活动方式的知识,埃拉又带领一个小组研究杀毒细菌――这种细菌将会在整个星球上的生态体系中迅速传播,找到每一处、每种形式的正常德斯科拉达病毒,把它们撕碎并加以灭杀;这种细菌可从老德斯科拉达病毒中辨别出新德斯科拉达病毒中缺少的成分。如同时释放出雷科拉达和杀毒细菌,应该说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即实实在在地制造新病毒。埃拉从中午开始就在亲自负责这个项目。科尤拉累瘫倒,睡着了,大多数猪仔也是如此。但埃拉硬撑着没睡,试着用她所有的工具使病毒分裂,重新组合成她所需要的东西。

黄昏时安德过来对她说:如果她的病毒能救普朗特的话,现在就该见分晓了。这时,她身心交瘁,无法自持,一下泣不成声。

“我没有办法了。”她说。

“那就告诉他,你已经得到了它,但来不及准备好…”

“我是说它造不出来。”

“你们已经设计出来了嘛。”

“不错,我们是设计出来了,也做了模型,但就是造不出来。德斯科拉达病毒真是一种恶性病毒,我们无法一下子就造出来,因为有太多的部件无法结合在一起,除非你能使已经起作用的部分在分裂时保持互相进行改造;而且,我们无法修改目前的病毒,除非德斯科拉达病毒至少勉强具有主动性。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它们可用比我们快的速度破坏我们所做的工作。它们以前被设计成可以自己不停地维持秩序――以免遭到更改,其所有的部件都非常稳定,因此完全无法制造。”

“但有人把它们制造出来了。”

“是啊,但我不知道是如何制造的。我跟格雷戈不一样,无法通过玄学奇想来使自己走出科学的殿堂,构想事物,用意念使它们变成客观存在。我拘泥于此时此地的自然法则,而现在没有法则可让我把它们制造出来。”

“这么说来,我们知道需要去哪里,但却无法从这里到达那里啰?”

“直到昨天晚上,我们才有足够的知识来预测我们能否设计出这种新的雷科拉达。因此,我眼下无法预测能否制造出它来。我在琢磨,既然能设计出来,就能制造出来。在科尤拉大发慈悲的那一刻,我就对制造它准备就绪了,可以立即着手干了。而现在我们的收获却是:终于彻底明白它是无法制造出来的。科尤拉是对的。我们肯定从她那里获益匪浅,使我们能够消灭卢西塔尼亚星上的全部德斯科拉达病毒,但却无法制造出能够取代它们并维持卢西塔尼亚星生命运行的雷科拉达。”

“那么,如果我们使用杀毒细菌…”

“星球上的全部猪族就会在一两周内处于普朗特目前的状态,所有的草、鸟、藤以及万物都会如此。大地枯萎,一次浩劫。科尤拉是对的。”她又哭泣起来。

“你累了。”科尤拉说话了,她刚刚醒来,还显得睡眼惺忪。

埃拉则无言以对。

科尤拉似乎在想顺着“我告诉你什么啦”的思路,说点难听的话。但她往好处想了一下,过来把手放在埃拉的肩上: “你累了,埃拉。你需要睡一觉。”

“是啊。”埃拉说。

“但我们先去告诉普朗特吧?”

“你的意思是说再见吧。”

“对,是这个意思。”

他们来到带有普朗特隔离室的实验室。已经熟睡的猪族研究员又被叫醒了;所有人都加人了为普朗特的最后时刻守夜。现在又轮到米罗在里面守候普朗特,这次她们没叫他离开;尽管安德明白埃拉和科尤拉都想进去守候,但她们都选择了通过扩音器与普朗特交谈,解释她们的发现。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一半比彻底失败更糟糕,因为卢西塔尼亚星上的人类一旦陷人绝望,就很容易导致猪族的毁灭。

“你们不会使用它吧。”普朗特小声说道。麦克风虽然很灵敏,却难以放大他的声音。

“我们不会的,”科尤拉说, “但我们不是这里惟一的人类。”

“你们不会使用它吧。”他说, “就这样死去的只有我一个吧。”

他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发出声音;他们后来通过全息录音来判读他的嘴唇动作,才确信他说的话。在说完这句话并听到他们的道别后,他就死去了。

监控器刚一确定他的死亡,研究小组的猪族人就冲进了隔离室。现在没有必要消毒了,他们想携带着德斯科拉达病毒进来。他们粗暴地把米罗推到一边,开始动手把病毒注射进普朗特身体的每一部分。显然,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他们会崇敬普朗特牺牲生命的壮举――可是一旦他死去,他的荣誉得以实现,他们就会尽量抢救他到第三种生命形态上,而不会有什么良心上的谴责。

他们把他抬出来,抬到“人类”和鲁特挺立的空旷地带,放在标有记号的地点,与那两棵年轻的父亲树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在那里,他们剥开他的身体,系于桩上;几小时内就会长出一棵树,也许不久就有希望成为一棵父亲树。擅长于辨认父亲树幼苗的兄弟们用了几天时间来辨认,最后宣布努力失败。不错,有一种生命包含着他的基因,但记忆、意志和普朗特的自我都消失了。这棵树无声无语;在参加父亲树的经常性秘密会议时也不会有思维。普朗特决定清除自身的德斯科拉达病毒,即使这意味着失去第三种生命形态――这是德斯科拉达病毒赠给被占有者的礼物。他成功了,在失去中成功了。

他在其他方面也成功了。因为他,猪族抛弃了迅速忘掉一般兄弟树的名字的正常模式。尽管没有小母亲会爬到它的树皮上,但从普朗特的尸体上长出的这棵树会因为他的名字而闻名,并受到尊敬,仿佛它是一棵父亲树、一个人一样。而且,他的故事会在整个卢西塔尼亚星的所有猪族中传颂。他已经证明:猪族在没有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情况下仍然具有智慧;这是一种崇高的牺牲,普朗特的名字将提醒所有猪族意识到自己从病毒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基本自由。

然而,普朗特之死并没有使猪族停止为移民到其他星球而进行的准备工作。现在, “好战者”的拥护者占了大多数。谣言四处传播:人类拥有了能够消灭全部德斯科拉达病毒的细菌,于是他们更有了紧迫感。赶快!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催促虫族女王。赶快!我们在人类决定消灭我们大家之前还来得及逃离这个星球。

“我想我能够办到。”简说, “如果飞船很小而且简易,几乎没有货物,乘客尽量少,那么我就能用我的意念支撑住它的结构体系。如果航行短暂,那在‘外空间’停留的时间也就不长。至于用我的意念固定住起点和终点的位置,那很容易,小事一桩,我可以精确到一毫米以内,甚至更少。如果我睡着了,我在睡梦中也可以做到。因此,没有必要让飞船承受加速度,或者提供长时间的生命支持系统。星际飞船可以很简陋,只需要有一个密封的环境,有坐的地方、有光线、有热量即可。如果我们真正能够到达那里,而我也能够把它的一切固定在一起,带着大家返回,那么我们就不会在‘外空间’停留太长时间,以免把一个小空间里的氧气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