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

“你围着它走永远到不了尽头。”

“也说得对。无穷大,甚至不可能数清存在于现实这边的所有宇宙。现在你登上一艘飞船,从边缘开始向内朝着中心飞行。你飞得越进去,一切变得越古老,都是非常非常古老的宇宙。你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初始的宇宙呢?”

“到不了,”华伦蒂说, “如果按有限的速度就到不了。”

“如果你从表面出发,你就到不了具有无穷半径的球体中心,因为不管你走多远,也不管走多快,这个中心――这个起点都总是无穷的遥远。”

“那就是宇宙开始的地方啰。”

“我相信它就是,”奥尔拉多说, “我觉得是这样的。”

“看来,宇宙如此运行,是因为它一直如此运行。”华伦蒂说, “现实这样运行,是因为那就是现实的本质。任何不这样运行的事物又复归混沌;任何如此运行的事物就成为现实。分界线一直存在。”

“我欣赏这个观点。”格雷戈说, “在我们的现实中以瞬时速度开始出发之后,什么会阻止我们去发现其他宇宙呢?全部新宇宙?”

“或者制造其他宇宙。”奥尔拉多说。

“对,”格雷戈说, “仿佛你我都能够在我们的思维中支撑住整个宇宙的结构体系似的。”

“但也许简能够,”奥尔拉多说, “不是吗?”

“你说的意思是,”华伦蒂说, “也许简就是上帝。”

“也许她正在听呢。”格雷戈说, “即使显示器关闭了,但计算机却开着。我敢肯定她正暗自感到快活。”

“也许每个宇宙天长日久就会产生类似简这样的东西。”华伦蒂说, “然后她又出来创造更多的东西,并且――”

“并且不断地进行下去,”奥尔拉多说, “为什么不呢?”

“但她是一个意外。”华伦蒂说。

“不。”格雷戈说, “安德鲁今天才发现,简的产生并非意外。你该跟他谈谈。谁知道呢,根本就没有意外存在,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结构体系的一部分。”

“除了我们外的一切。”华伦蒂说, “我们的…哪一个词是用来表达控制我们的核心微粒呢?”

“‘艾瓦’。”格雷戈为她说出了这个词。

“是啊,”她说, “我们的意志无论有什么优点和缺点,总是存在的。正因为如此,只要我们是现实结构体系的一部分,我们就是自由的。”

“听起来像道学家要参与进来了。”奥尔拉多说。

“这很可能完全是bobagem(废话),”格雷戈说, “简会回来取笑我们的。可是老天,这很有趣,不是吗?”

“唔,就我们所知,也许那就是宇宙最初存在的原因吧。”奥尔拉多说, “由于穿越混沌并通过爆炸生成现实是一种好玩的游戏,所以连上帝也许都乐此不疲。”

“或许上帝在等着简脱颖而出,给他做伴呢。”华伦蒂说。

轮到米罗守护普朗特了。很晚了――已过午夜。米罗并不能坐在普朗特旁边,握住他的手。在隔离室里,米罗不得不穿着防护服,不是为了防止感染,而是为了避免把他自己体内的德斯科拉达病毒传染给普朗特。米罗想:要是我把衣服解开一点,就能救他的命。

在没有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情况下,普朗特的身体迅速衰竭。他们都知道,德斯科拉达病毒扰乱了猪族的生殖周期,使猪族有了成为树木的第三种生命形态,但至今尚不清楚他们的日常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于德斯科拉达病毒。不管谁设计出了这种病毒,都是威力无比的冷血恶魔。没有德斯科拉达病毒每日、每时、每分钟的介入,普朗特的细胞就开始懈怠,至关重要的能量储存分子就停止产生;而他们最担心的是,大脑的神经腱启动变慢。普朗特的身上布满了管子和电极,躺在几个扫描场内,以便埃拉和她的猪族助手能够从外面监测他临死过程的每一个方面。此外,全天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要提取组织样本。他剧痛难忍,一旦睡着,连提取组织样本也摇不醒他。然而,经过了这一切――折磨大脑的疼痛、半中风等后,普朗特仍然顽强地保持着清醒;仿佛他决心纯粹凭自己的意志力证明:即使没有德斯科拉达病毒,猪族也是具有智慧的。当然,普朗特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科学,而是为了尊严。

真正的研究人员无法挤出时间来值班,像里面的工作人员一样穿着防护服,坐在那里,看着普朗特,跟他聊天。只有米罗、雅各特和华伦蒂的孩子们(悉夫特、拉尔斯、罗、瓦尔萨姆)以及那位沉默寡言的怪女人普利克特等人才会被安排值班,因为他们没有其他急事要办,也有足够的耐心守护,加之又年轻力壮,才能精确地履行其职责。他们可以增加一名猪仔值班,但熟悉人类这项工作的所有兄弟都属于埃拉或欧安达的研究小组,而且有许多工作要做。

在隔离室里守护普朗特并为他提取组织样本、喂食、换瓶、净身的人中,只有米罗熟知猪族,可以与他们交流。米罗可以用猪族“兄弟的语言”跟普朗特交谈;实际上他们彼此都很陌生――普朗特是在米罗离开卢西塔尼亚星进行⒛年太空航行之后才出生的,但派米罗去对他也一定是某种安慰。

普朗特并没睡着。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呆滞,但米罗从他嘴唇的嚅动中知道他在说话,在默诵他那个部落的一些史诗章节。有时,他会吟唱几段部落族谱。他第一次吟唱时,埃拉曾担心他是否神经错乱了。但他坚持说,这样做是为了测试自己的记忆力,并确信在失去德斯科拉达病毒时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的部落――失去自己的部落就如同失去自我。

此刻,米罗调高了防护服内的助听器音量,于是他听见了普朗特正在讲述有关“霹雳树”森林的一些恐怖的战争故事,在故事的中间穿插了“霹雳树”是如何得名的叙述。这部分故事听起来古老而又神秘,这是关于一个兄弟带着小母亲们来到天空开裂、星辰坠落的地方的神话故事。尽管米罗在潜心思考这些天来的发现――简的来历、格雷戈和奥尔拉多关于用意念旅行的想法,但他却不知不觉地对普朗特所说的话听得津津有味。等到故事讲完时,米罗才插话。

“故事有多老?”

“可老了。”普朗特小声答道, “你在听吗?”

“从头到尾都在听。”真不错,终于可以跟普朗特说话了。米罗结结巴巴的语句并没有使他感到不耐烦,毕竟普朗特不会急着到什么地方去,况且他自己的认知过程也慢了下来,正好适应米罗那吞吞吐吐的节奏。不管怎样,普朗特让米罗把话说完才回答,好像他在认真听似的。 “我的理解是,你说过这个‘霹雳树’带着小母亲们一起走吗?”

“对。”普朗特小声答道。

“但他不会去父亲树那里吧。”

“不会的。他只是带着小母亲们。我是在很多年前听到这个故事的,早在我参与任何人类科学活动之前就听到了。”

“你知道我对这个故事的感受吗?我觉得,它可能起源于你们不用带着小母亲们去找父亲树的那个时代。那时候,小母亲们不用从母亲树的体内舔食树液以获得营养;相反,她们悬挂着依附在雄性的腹部,直到婴儿形成、出生并接替母亲的位置。”

“那就是我讲给你听的原因。”普朗特媲, 以口果我们在德斯科拉达病毒来到之前是有智力的,我在努力想像当时的情形。我终于回忆起了‘霹雳树’战争故事中的那部分。”

“他来到了天空裂开的这个地方。”

“不知怎的,德斯科拉达病毒到了这里,不是吗?”

“这个故事有多久了?”

“‘霹雳树’战争发生在二十九代前。我们自己的森林还没有那么古老,但我们从我们的父亲树那里继承了歌谣和故事。”

“关于天空和星辰的那部分故事可能还要古老得多,对不对?”

“非常古老。 ‘霹雳’父亲树很久以前就死了。那场战争爆发时,他可能就很老了。”

“你认为这可能是对首先发现德斯科拉达病毒的猪仔的纪念吗?德斯科拉达病毒是被一艘星际飞船带到这里来的,他所看见的是某种返航的航天工具。”

“那就是我吟唱它的原因。”

“如果那是真实的,那么你们在德斯科拉达病毒到来以前肯定是有智慧的。”

“一切都消失了。”普朗特说。

“什么都消失了?我不明白。”

“我们那个时代的基因都消失了。甚至想不出德斯科拉达病毒从我们身上夺走了什么,遗弃了什么。

这倒是真的。每个德斯科拉达病毒自身包含有卢西塔尼亚星上每种土着生命的完整遗传密码,但那只是它们现在的遗传密码,是在德斯科拉达病毒控制状况下的密码。在德斯科拉达病毒之前的密码可能永远也无法修补或复原了。

“不过,”米罗说, “这非常有趣。想想看,在病毒出现以前你们已经有了语言、歌谣和故事。”接着,虽然他知道不该说,但还是说了出来, “因此,你没有必要试图证明猪族智慧的独立性。”

“这是拯救猪族的另一次尝试。”普朗特说。

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了声音,声音来自隔离室外。

“你现在可以出来了。”这是埃拉的声音,她在米罗值班期间本该睡觉的。

“我值班还有三个小时才结束哩。”米罗说。

“有人要进来。”

“有足够多的防护服嘛。”

“我需要你出来,米罗。”埃拉的语气不容抗拒,因为她是负责这项实验的科学家。

几分钟后他出来了,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科尤拉站在那里冷若冰霜,而埃拉怒气冲冲。毫不奇怪,她们显然又吵过架。奇怪的是,科尤拉为什么到这时里来了。

“你也可以回到里面去。”米罗刚从消毒室里出来,科尤拉就对她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米罗说。

“她坚持要进行私下谈话。”埃拉说。

“是她要叫你出去的,”科尤拉说, “但她不会关闭监听系统的。”

“为了透明,我们本该把普朗特每时每刻的谈话记录下来的。”

米罗叹了口气: “埃拉,成熟一点吧。”

埃拉暴跳如雷: “我!我成熟一点!她到这里来,俨然自己就是女王似的。”

“埃拉,”米罗说, “住口!听着:科尤拉是普朗特能够活着挺过试验的惟一希望。你坦白地说,让她进去对试验没有帮助吗?”

“好吧。”埃拉打断了他的话,她领会了他的论点,并且表示折服。 “她是这个星球上每个智慧生物的敌人,但我会关闭监听系

统的,因为她想跟她正在杀害的兄弟进行私下的谈话。”

这话令科尤拉难以容忍: “你不必为了我关闭什么,”她说,“我不该来的。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科尤拉!”米罗吼道。

她在实验室门口停了下来。

“穿上防护服去跟普朗特谈谈吧。他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科尤拉再次瞪了埃拉一眼,但径直朝米罗刚出来的消毒室走去。

他感到如释重负。他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权威,而她们两人都完全可以用命令的口气告诉他怎么做。她们服从他这个事实表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