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记笔记吗?”

“你太谦虚了,”佩雷格里诺说, “我的女儿,我们都读过你的作品。如果我们在这动乱之际不利用你的智慧,我们就是傻瓜。”

“我有什么智慧,都会给你们。”华伦蒂说, “但我能给的不多。”

说完,科瓦诺市长切入了会议的主题, “虽然有许多远虑,”他说, “但如果我们不解决近忧的话,我们就没有机会处理远虑。昨晚希贝拉家中发生了某种争吵…”

“为什么我们的精英都集中在我们最不稳定的家庭里呢?”佩雷格里诺主教嘀咕道。

“他们并不是最不稳定的家庭,佩雷格里诺主教。”华伦蒂说, “他们只是家庭内部地震引起了最大的表面震动而已。即使其他家庭遭受了更严重的混乱,你也不会注意到,因为他们对整个殖民星球无关紧要。”

主教贤明地点点头,但华伦蒂怀疑他对如此吹毛求疵会感到不悦。她清楚,此事并非微不足道。如果主教和市长开始认为希贝拉家比事实上更不稳定,他们就可能失去对埃拉、米罗或娜温妮阿的信任,但这家人对卢西塔尼亚星渡过即将到来的危机是绝对至关重要的。就此而言,即使最不成熟的科尤拉和格雷戈也不可或缺。他们已经失去了可能是最优秀的金,再把其他人也抛开就是愚蠢的做法。如果这个星球的领袖们开始错误判断希贝拉家的整体,那他们不久就会错误判断希贝拉家的个体。

“昨天晚上,”科瓦诺市长继续说道, “这个家庭内部分道扬镳,几乎互不往来。我尽力去寻找娜温妮阿,刚刚了解到她在基督圣灵之子修会得到庇护,但她既不见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埃拉告诉我,她母亲已经把异族学实验室的所有文档加了密,因此那项工作在今天上午就完全停了下来。不由你不信,科尤拉正跟埃拉在一起。米罗待在边界以外的某个地方。奥尔拉多待在家中,他妻子说他已超然度外,这是他逃避生活的方式。”

“到目前为止,”佩雷格里诺说, “听起来他们都把伊斯特万神父的死看得很严重。我得去拜访他们,帮助他们。”“所有这一切都是人皆有之的悲伤反应。”科瓦诺说, “如果就这么简单,我就不会召集开会了。阁下,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你作为精神领袖会处理此事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吧。”“还有格雷戈,”华伦蒂说。她意识到,在科瓦诺所提的名单中没有把他包括在内。

“的确,”科瓦诺说, “他的反应是去了酒吧――在天亮之前有几家酒吧开着,对此我们也有责任。他告诉米拉格雷城的每一个醉醺醺的妄想狂和盲从者:猪仔残忍地杀害了金神父。”

“Que Deus nos abencop。”佩雷格里诺主教咕哝道。

“有一个酒吧发生了骚乱,”科瓦诺说, “窗户打破了,椅子断了,两个人住进了医院。”

“是一次争吵吗?”主教问。

“并不确切。只是发泄怒气而已。”

“那他们停止闹事了吧?”

“但愿如此。”科瓦诺说, “但在日出之前警察到来时,骚乱似乎停止了。”

“警察?”华伦蒂问, “只有一个吗?”

“他带领着一支自愿的警察队伍,”科瓦诺说, “就像自愿的消防队一样。他们进行两个小时的巡逻。昨晚我们把一些人叫醒,凑成了二十个人,才把事件平息了。我们整个队伍大约有五十个人,通常一次有四个人值勤――他们通常四处走动,互相讲笑话。

在酒吧捣乱的人中,还有一些未值勤的警察。”

“那你是说,他们在应付突发事件时并不很可靠。”

“昨晚他们的表现相当不错,”科瓦诺说, “我是指值勤的警察。”

“不过,他们不可能控制真正的暴乱。”华伦蒂说。

“昨晚他们把事情处理了,”佩雷格里诺主教说, “今晚首次冲击的影响就会逐渐减弱的。”

“洽恰相反,”华伦蒂说, “今晚消息会传播开来,每个人都会知道金的死讯,怒火会越烧越旺。”

“也许吧,”科瓦诺市长说, “但我担心的是明天,安德鲁把遗体运回家的时候。伊斯特万神父并不是一个很出名的人物,他从不出去跟那些小伙子喝酒,但他是一种精神象征。作为殉教者,有很多人想为他报仇,比起他活着时想追随他的信徒还要多得多。”

“那你是说,我们应该举行一次小型的简单葬礼?”佩雷格里诺说。

“我也不知道。”科瓦诺说, “也许人们需要的是一次大型葬礼,那时他们可以化解悲痛,消除紧张情绪。”

“葬礼倒算不了什么,”华伦蒂说, “你们的问题在今天晚上。”

“为什么是今天晚上?”科瓦诺问, “伊斯特万神父死讯的首次冲击就要结束了。遗体到明天才运回来。今晚会有什么呢?”

“今晚你必须关闭所有酒吧,不要让任何酒流人市民手中,逮捕格雷戈并关押到葬礼结束;宣布从日落起实行宵禁,让每个警察都值勤,四人一组在全城通宵巡逻,佩带警棍和随身武器。”

“我们的警察没有随身武器。”

“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配备随身武器。他们用不着装上弹药,只是必须佩带着武器。警棍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让人们大胆地跟政府对着干,因为可以随时逃走;手枪则不同,它能促使人们行为端正。”

“这听起来太极端,”佩雷格里诺主教说, “宵禁!上夜班的怎么办?”

“除了必不可少的服务外都取消上夜班。”

“渭原谅,华伦蒂。”科瓦诺市长说, 以口果我们反应过度,会不会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呢?说不定反而会引起我们想避免的那种恐慌吧?”

“你从来没见过暴乱,对吧?”

“只见过昨晚发生的事情。”市长说。

“米拉格雷是一座小城,”佩雷格里诺说, “只有大约一万五千人。我们还没大到可能发生真正暴乱的规模,在人口稠密的星球上的大城市才会发生暴乱。”

“这并不是人口规模的问题,”华伦蒂说, “而是人口密度和公众恐惧的问题。你的一万五千人挤在够不上城市市中心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周围有围栏隔开――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围栏外有不堪忍受的奇异生物,他们自以为拥有这整个星球;尽管每个人都能看见辽阔的草原,人类本应该予以利用,但猪仔却拒绝人类染指。这个小城饱受瘟疫之苦,现枣只被切断了与其他星球的联系,舰队在不久的将来就将到达这里实施侵略、压迫和惩罚。在这些人看来,这一切都是猪仔的过错。昨天晚上,他们了解到猪仔在庄严宣誓不再伤害人类后又杀人了。毫无疑问,格雷戈对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猪仔的背信弃义行为――这小子擅长辞令,尤其是龌龊之词,于是当时在酒吧的几个人就作出了充满暴力的反应。我敢断定,今晚情况只会更糟,除非你们对他们进行制止。”

“如果我们采取那种压制行动,他们会认为我们惊慌失措了。”佩雷格里诺主教说。

“他们会认为,你们牢牢地控制着局势。头脑清醒的人会感谢你们,因为你们恢复了公众的信任。”

“我不知道,”科瓦诺市长说, “以前没有一个市长做过这种事。”

“其他市长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人们会说,我以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动用独裁者的权力。”

“也许他们会这样认为。”华伦蒂说。

“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一次暴乱。”

“那也许你在下一次选举中会失败的,”华伦蒂说, 那会怎么样呢?”

佩雷格里诺大笑起来: “她倒像传教士一样思考问题了。”他说。

“为了做正确的事情,我宁愿输掉选举。”科瓦诺有点怨恨地说。

“你并不清楚那是正确的事情。”华伦蒂说。

“噢,你也无法知道今晚就有暴乱。”科瓦诺说。

“当然我知道,”华伦蒂说, “我敢保证,除非你现在就采取严格的控制措施,抑制今晚人群聚集的可能性,那你失去的将是比下一次选举还要多得多的东西。”

主教还在大笑: “这听起来可不像那位女士刚才说的:她会让我们分享她的智慧,但我们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如果你认为我反应过度了,那你有什么提议呢?”

“我会宣布在今天晚上为金举行―次追悼仪式,为和平和安宁而祈祷。”

“实际上,那只能把从来不会参加暴乱的人吸引到教堂里来。”华伦蒂说。

“你不理解信仰对卢西塔尼亚星的人民是多么重要。”佩雷格里诺说。

“你也不理解恐惧和愤怒具有多大的破坏力,还有宗教、文明和人类尊严在暴徒聚集时是如何迅速被遗忘的。”

“我将让所有的警察今晚保持警惕,”科瓦诺市长说, “让一半的警察从黄昏到午夜值勤。但我不会关闭酒吧和宣布宵禁。我希望生活尽可能正常地继续下去。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改变一切、关闭一切,就给了他们害怕和愤怒以更多的理由。”

“你是在给他们一种感觉:当局在调兵遣将。”华伦蒂说,“你采取的行动印证了他们的恐惧感,他们知道有人在采取行动了。”

“你很聪慧,”佩雷格里诺说, “这对大城市是最好的忠告,尤其适用于不那么信仰基督教的星球。但我们只是一个村庄,人们都很虔诚。他们不需要受到恐吓,今晚需要的是鼓励和安慰,而不是宵禁、关闭、手枪和巡逻。”

“这些仅供你参考而已,”华伦蒂说, “我说过,我要把自己的智慧都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我们表示感谢。你放心,我今晚会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科瓦诺说。

“谢谢你们邀请我来这里,”华伦蒂说, “但你们清楚,正如我预计的那样,我能给的不多。

她从椅子站起来,以那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坐得太久了,坐得她腰酸背痛。她一直没有向前弯腰,甚至当主教伸出手让她吻时,她也没有弯腰。相反,她作为平等人和陌生人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 然后握了握科瓦诺的手。

她离开了那间屋子,感到心中冒火。她已经给了他们忠告,告诉了他们该怎么做。但与大多数没有经历过真正危机的领导人一样,他们不相信今晚与大多数别的夜晚会有什么不同。实际上,人们只相信他们以前见过的东西。在今晚之后,科瓦诺就会相信在公众面临压力时要采取宵禁和关闭措施,但到那时就太迟了。到那时,他们就只能统计伤亡人数了。

在金的墓旁会挖掘多少新墓呢?哪些人的尸体会埋进去呢?尽管华伦蒂在这里是一个外人,认识的人不多,但她无法相信暴乱是不可避免的。现在还剩下一线希望:跟格雷戈谈一谈,力争说服他认识目前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他今晚到每个酒吧去劝说人们保持克制,发表心平气和的讲话,那么就可能防止暴乱。只有他才有条件那样做。人们都认识他,因为他是金的兄弟,正是他的话昨晚激怒了他们。相当多的人会听他的,因此暴乱就可能被抑制、预防和疏导。她必须找到格雷戈。

要是安德在这里就好了。她只是一个历史学家;而他实际上领导过男人们进行战斗,噢,实际上是男孩子们,他领导过男孩子们。但那是一回事――他知道该怎么做。为什么他眼下不在这里呢?为什么这事偏偏落到我头上呢?我对暴力和对抗没有兴趣,从来就没有兴趣。那也是安德出生的首要原因,他是在政府请求下怀的第三个孩子:因为彼得太残忍,而华伦蒂又太温和;在那个时代,夫妻通常不允许生两个以上的孩子,否则就要遭到法律制裁。安德会说服市长和主教采取明智的行动。如果说服不了,他就会亲自到城里去,让事情平息下来,并且得到控制。

虽然她希望安德与她在一起,但是她心里明白即使他也可能无法控制今晚将发生的事情。也许,甚至她提出的建议还不够。她见过并读到过关于许多星球在许多不同时期所发生的种种事件,而她对今晚将出事的结论,就是根据这些事件得出来的。昨晚的突发事件,今晚肯定会进一步蔓延。但现在她开始意识到,局势可能比她最初假定的更糟。卢西塔尼亚星人在外星上生活于不可名状的恐惧中已经太久了。所有其他人类殖民地都已迅速扩张,占领了各自的星球,在几代人时间内就把这些星球据为己有。卢西塔尼亚星人仍然蛰居在围栏之内的一块弹丸之地上,那实际上像一个动物园,外面长得像猪的可怕生物透过围栏对他们虎视眈眈。这些人心中被压抑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哪怕再抑制一天都不大可能。

前些年利波和皮波的死亡已是够惨的了。但他们是科学家,一直在猪仔中工作。与他们在一起,如同飞机坠落或飞船爆炸事件:如果只是机组人员在上面,那公众就不会那么不安,因为机组人员在为他们承担的风险付出代价;只有乘客死亡时,才会引起恐惧和愤怒。在卢西塔尼亚星人看来,金就是这样一个无辜的乘客。

不,还不止这样:他是一个圣人,把友情和神圣带给了这些不识抬举的半人半兽的生物。杀害他不仅惨无人道,而且亵渎神明。

卢西塔尼亚星人确实像佩雷格里诺主教认为的那样虔诚,但他忘了虔诚的人对侮辱神的行为总是会作出什么样反应。华伦蒂想,佩雷格里诺对基督教的历史记得并不多,或者他只是以为那种事情都是以十字军东征而告结束的。事实上,如果教堂是卢西塔尼亚星生活的中心,如果人们对他们的牧师忠心耿耿,为什么佩雷格里诺还认为:他们对一个牧师被杀的悲痛,能够用一种简单的祈祷仪式来表达呢?如果主教似乎认为金的死亡算不了什么,那只会使他们更加愤怒。他这样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把问题弄得更糟。

钟声开始敲响,她仍然在寻找格雷戈。这是召集祈祷的钟声,但此刻不是正常的弥撒时间;人们一定吃惊地抬起头来,对此刻敲钟感到奇怪。然后,他们会想起来:金神父死了,他是被猪仔杀害的。噢,不错,佩雷格里诺,敲响祈祷钟,多么绝妙的主意!那会帮助人们感觉好像一切平安无事。哦,大智大慧的上帝,保佑我们吧。

米罗躺在“人类”那纵横交错的树根弯曲处。他头一晚上没睡多少时间,现在猪仔在他周围来来往往,用棍子有节奏地敲打“人类”和鲁特的树干,但他躺在那里并没受到惊扰。米罗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尽管他不能流畅地讲父亲树语言,但大部分内容还是能听懂。兄弟们之间在进行激动不安的谈话时都无意回避他,因为他毕竟是米罗,他们都信任他。所以,让他意识到他们是多么愤怒和担心也好。

名叫“好战者”的父亲树杀害了一个人,但这不是一般的人;他和他的部落杀害了金神父――金是最受尊敬的人之一,仅次于死者的代言人。这是无法想像的。他们该怎么办呢?他们曾向死者的代言人保证不再互相发动战争,但他们能用什么别的方式去惩罚“好战者”的部落,并向人类显示猪族已经放弃了残暴的行为呢?每个部落的兄弟们都应该去进攻“好战者”的森林,砍倒他们所有的树木,只有反对“好战者”计划的树木才能幸免于难。对母亲树怎么办呢?这是仍在激烈争论的话题:是消灭“好战者”森林中的所有兄弟和同谋的父亲树就足够了呢,还是应该把母亲树也砍倒,这样“好战者”的种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这个星球上扎根了?他们打算让“好战者”活着看到他们部落的毁灭,然后就把他烧死――这是最可怕的一种死刑,也是猪族在森林中惟――次使用火刑。

米罗听见了这一切谈话,他想发言,想说话:现在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但他知道,猪族是阻挡不住的。他们现在太愤怒了,愤怒的原因部分是出于对金死去的悲痛,但大部分是因为他们感到羞愧。 “好战者”违反条约使他们蒙羞,人类不会再相信猪族了,除非他们彻底消灭“好战者”和他的部落。

决定终于作出了:明天上午所有兄弟都开始向“好战者”森林进军。他们要花很多天时间进行集结,因为本星球的所有森林必须统一行动。一旦完全包围“好战者”森林,一切就绪,他们就会彻底消灭这座森林,以后没人会看出那里曾有过一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