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个考验正在进行。”金说, “但不是你想的那个。”

“哦?”

“这是末日审判的考验。你们站在基督面前,基督对他右面的人说, ‘我曾经是个陌生人,你们接待了我。我饥饿,你们给我吃的。享受基督赐予的欢乐吧。’接着,基督对他左面的人说, ‘我曾经饥饿,你们什么都没有给我。我曾经是个陌生人,你们虐待我。’接着他们都对基督说, ‘基督呀,我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您呢?’基督回答, ‘如果你们这样对待了我的小兄弟,就这样对待了我。’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弟兄们――我是你们的小兄弟。你们这样对待我是要向基督交代的呀。”

“傻瓜。”“好战者”说,“我们对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不让你动罢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正是上帝的意志。基督不是说过’我什么都没有做,但我看见了天父的行动’吗?基督不是说过’我就是路,跟着我吧’吗?那么,我们就让你做基督所做过的。他在荒野里四十天没有吃东西。我们就给你机会有他四分之一那么神圣吧。如果上帝想要我们相信你的信仰,他就会派天使来送给你吃的,他会把石头变成面包的。”

“你犯了个错误。”

“你到这儿来就是一个错误。”

“我是说你犯了个信仰上的错误。你引用的话是正确的――在荒野禁食,石头变成面包,等等。难道你没有想过,你扮演撒旦的角色,有些太露骨吗?”

顿时, “好战者”勃然大怒,说得很快,以至于树木里面的动作开始扭曲,挤压金,最后他担心自己会在树里面被撕成碎片。

“你才是撒旦!企图让我们相信你的谎言,一直相信到你们找到办法消灭德斯科拉达病毒,让我们永远不能进人第三种生命形态!你们以为我们没有看穿你们吗?我们知道你们所有的计划,所有!你们没有秘密!而且上帝不向我们保密!是我们被赐予第三种生命形态,不是你们!如果上帝爱你们的话,他就不会让你们把死人埋葬在地下,让尸体长出虫来!”

兄弟们坐在树洞周围,听辩论听得如痴如醉。

信仰大辩论进行了六天,辩论内容值得任何世纪任何教堂的任何神父借鉴。自从尼西亚①大辩论以来,如此重大的论点再也没有被考虑过、斟酌过了。

①比提尼亚一个古代的城市,位于小亚细亚半岛的西北部。从公元前4世纪开始在罗马时期繁盛一时。尼西亚的教义在康斯坦丁一世于公元”5年召集的世界范围的大会上被采纳。

辩论内容从一个兄弟传到另一个兄弟。从一保树传到另一棵树,从一座森林传到另一座森林:关于“好战者”与伊斯特万神父之间对话的故事总是一天之内就传到鲁特和“人类”那里。但信息不全面。到了第四天,他们才意识到,金被囚禁,吃不到含有德斯科拉达病毒抑制剂的食物。

于是,人类立刻派出了一支紧急救援队,包括安德、欧安达、雅各特、拉尔斯和韦尔萨姆。科瓦诺市长之所以派安德和欧安达去,是因为他们在猪仔中间很有名气,受到广泛的尊敬;派雅各特和他的儿子、女婿去,是因为他们不是在卢西塔尼亚星土生土长的。科瓦诺不愿派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殖民者去――否则,如果消息传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一行五人乘坐最快的飘行车,沿着鲁特告诉的路线前往。路途需要三天。

到了第六天,对话结束了,因为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彻底侵入金的身体。他说话有气无力了,而且经常发高烧,神志昏迷,一开口就语无伦次。

到了第七天。他目光穿过树洞。仰望兄弟们的头顶。他们还在那里,还在观看。“我看见救世主坐在上帝的右方。”他低声说。

然后他露出了欢笑。

一小时后,他死了。 “好战者”感觉到了,于是洋洋得意地向弟兄们宣布: “圣灵做出了评判,伊斯特万神父给否定了!”

一些兄弟欢欣鼓舞。但欢欣鼓舞者没有“好战者”期望得那么多。

黄昏时分,安德一行到达了。猪仔不可能俘虏他们、考验他们一一他们人太多了,再说兄弟们也不会同心协力。不久他们就站在裂开的“好战者”树干面前,伊斯特万神父那张枯槁、被疾病蹂躏的脸,在幽暗里隐约可见。

“打开,让我儿子出来。”安德说。

树洞变大。安德伸手将伊斯特万神父的身体拉出来。他裹在教袍里,身体轻得让安德一时觉得他身上没有增加任何重量,神父似乎在行走。但他没有行走。安德把他放在树前的地上。

一位兄弟在“好战者”树干上敲出一个节奏来。

“他一定属于你的, ‘死者代言人’,因为他死了。圣灵在第二次洗礼中把他焚烧了。”

“你违背了誓言。”安德说, “你背叛了父亲树的话。”

“谁也没有伤过他的一根毫毛。” “好战者”说。

“你以为你的谎言能骗人吗?”安德说, “任何人都知道,不给一个垂死的人药吃,就是一种暴行,无异于往他的胸膛捅一刀。

这里有他的药,本来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给他吃的。”

“是’好战者’干的。”在场的一位兄弟说。

安德转身对弟兄们说: “你们是’好战者’的帮凶。别以为你们把责任全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就万事大吉。我诅咒你们谁也进不了第三种生命形态。至于你’好战者’,我诅咒没有任何母亲会爬到你的树皮上来。”

“这种事情人类是决定不了的。”“好战者”说。

“你在以为自己可以犯谋杀罪来赢得辩论的时候,你自己就决定了。”安德说, “还有你们这些兄弟们,你们也将罪有应得,因为你们没有阻止他。”

“你不是我们的法官!”一位兄弟叫道。

“我是。”安德说, “卢西塔尼亚星上的其他每一个居民、每一个人、每一棵父亲树、每一个兄弟和每一个妻子也都是。”

他们将金的遗体抬到车上,雅各特、欧安达和安德押车。拉尔斯和韦尔萨姆坐金所坐过的车。安德花了几分钟告诉简捎个信给殖民地的米罗。没有理由让娜温妮阿等上三天才知道儿子死在猪仔的手里。再说,她是肯定不想从安德的嘴里听到噩耗的。连安德回到殖民地后还有没有妻子他都无法猜测。惟一肯定的是娜温妮阿没有儿子伊斯特万了。

飘行车在卡匹姆大草原上掠过。 “你要替他代言吗?”雅各特问。他听说安德曾经为特隆海姆星上的死者代言。

“不。”安德说, “我不。”

“因为他是个牧师吗?”雅各特问。

“以前我为牧师代过言。”安德说, “不,我不会为金代言,因为没有必要。金始终表里如一,如愿赴死――侍奉上帝,普渡小兄弟们。他的故事我没有什么可增添的。他的一生是完美的。”

第十一章 和氏璧

屠杀开始了。

真有意思,是你们种族首先发动的,而不是人类。

你们和人类打仗,也是你们种族首先发动的。

是我们发动的,但却是人类结束的。

这些人类,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每次开始时都是无辜的,结束时却总是双手沾满鲜血?

王母注视着女主人的计算机屏幕里移动的文字和数字元。不远处,清照躺在席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王母也睡了一会儿,但被什么东西惊醒了。是一阵阵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也许是痛苦的叫声。王母在梦中听见这声音,但她醒来时,听见余音还在空中飘荡。不是清照的声音。也许是某个男人的声音,只是声音有点尖。如怨如泣。这使王母想到死亡。

然而,她没有起身去查看。这不是她的职责,她的职责是时时刻刻都陪同女主人,除非女主人吩咐她去。如果清照需要知道那叫声是怎么一回事,另一个仆人就会来叫醒王母,然后王母去叫醒女主人――因为一个女人一旦有了贴身女仆,那么,在她出嫁之前,只有贴身女仆的手才能随便接触她的身体。

因此,王母醒着,等等看是否有人进来告诉清照为什么有个男人哭得这么悲伤,哭声这么近,在韩非子府邸的后院这间屋子里都能听见。等待期间,她的眼光被吸引到移动的屏幕上,计算机正在运行清照输入的研究内容。

屏幕停止了移动。出问题了吗?王母坐起来靠在手臂上,这样可以看清楚屏幕上最新显示的文字。搜索结束了。这次,报告不是简短的一则关于失败的信息:没有发现。没有信息。没有结论。这次,信息是一份报告。

王母起身走到计算机跟前。按照清照教她的,敲了敲登录进入所有最新信息的键,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计算机都会自动引导。然后,她走到清照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清照肩上。清照差不多立刻就醒来了:她睡得很警醒。 “搜寻到了东西。”王母说。

清照轻松地解脱睡意,如同脱去一件宽松的外衣。

片刻后,她就已经坐在计算机跟前,琢磨屏幕上的文字。 “我发现了德摩斯梯尼。”她说。

“他在哪里?”王母屏住呼吸说。伟大的德摩斯梯尼――不,可怕的德摩斯梯尼。我的女主人希望我把他看作敌人。不管怎样,从前王母的父亲高声朗读德摩斯梯尼的话时,那些话使她感触很深。 “只要有人因为对他人握有生杀大权,可以毁灭他人拥有的一切、所爱的一切,所以就要他人对他毕恭毕敬,那么,我们所有人都一定生活在恐惧之中。”王母几乎在幼儿的时候就偷听了这些话――当时她才三岁――但这些话在她的头脑里留下了鲜明的印象,至今仍记忆犹新。她记得父亲朗读这些话时,曾出现过一个场面。母亲刚刚开口说话,父亲就发怒。他并没有出手打母亲,但他的肩膀、手臂紧张地抽搐,仿佛他的身体想揍母亲,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他这样做,虽然并没有什么暴力,但吓得母亲躬腰低头,口中喃喃自语。然后紧张气氛缓和了。王母对德摩斯梯尼描写的话深有感触:母亲之所以对父亲躬腰低头,是因为父亲有权利伤害母亲。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来,王母每每回忆起来,都感到害怕。因此,她一听到德摩斯梯尼的话,就知道是真话;而且她惊异地发现,她父亲一方面朗读这些话、赞同这些话;另一方面自己却不知不觉地身体力行。这就是为什么王母总是带着巨大的兴趣倾听伟大的――可怕的――德摩斯梯尼的话,无论德摩斯梯尼是伟大还是可怕,她都知道他讲的是事实。

“不是他。”清照说, “德摩斯梯尼是个女人。”

顿时,王母惊诧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原来是这样的!一直是个女人。难怪我在德摩斯梯尼的话里听到了如此深厚的同情;她是个女人,因此她知道成天受人奴役是什么滋味。她是个女人,因此她梦想自由,梦想没有做不完的事情的时光。难怪她的话中燃烧着革命的激情。不过,这些话始终只是语言,绝不是暴力行动。但为什么清照不这样看呢?为什么清照断定我们俩都仇恨德摩斯梯尼呢?

“是一个叫做华伦蒂的女人。”清照说,接着她带着敬畏的口吻讲下去, “一个叫做华伦蒂?维京的女人,三千多年前出生在地球上。”

“她活了这么久,是个神吗?”

“旅行的缘故。她从一颗星球旅行到另一颗星球,从来不在任何地方待几个月以上。逗留的时间够写一本书就行了。凡是冠以德摩斯梯尼名字的历史巨着都是同一个女人写的,却没有谁知道。她怎么可能不出名呢?”

“她一定是想隐藏起来。”王母说,她非常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也许想躲在男人的名字后面。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的,从而也可以从一颗星球旅行到另一颗星球,访问上千个地方,活上万年。

“估计她只有五十多岁。仍然年轻。她曾经在一颗星球上住了许多年,结了婚,生了孩子。但现在,她也走了。到――”清照喘了一口气。

“到哪里去了?”王母问。

“她离开家的时候,带全家坐上了一艘星际飞船。他们首先飞向天和星,经过卡塔龙利尔星,然后直接飞往卢西塔尼亚星!”

王母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当然!这就是为什么德摩斯梯尼对卢西塔尼亚星人充满同情与理解。她与他们交谈过――与叛逆的异族学家、与猪族交谈过。她同猪族见过面,知道他们是异族!

王母转念一想:如果飞往卢西塔尼亚的舰队到达,完成了使命,那么德摩斯梯尼就会被俘虏,她的话就会终止了。

接着王母又意识到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既然卢西塔尼亚星已经摧毁了它的安赛波,那么德摩斯梯尼怎么可能在那里呢?难道这不是他们叛乱时做的第一件事吗?她的文章是怎么到达我们这里的?”

清照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到达卢西塔尼亚星。即使到达了,也不过几个月。这三十年来,她一直在太空航行,在叛乱之前就在航行,在叛乱之前就离开了家。”

“这么说来,她的所有文章都是在航行中写的?”王母竭力想像不同的时间流将会如何调和, “自从飞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离开以来,她写了这么多东西,她一定――”

“一定在飞船上争分夺秒地写呀写呀写。”清照说, “可是,没有任何记录表明除了船长的报告外,她没有发出过任何信号。如果她一直待在飞船上,她怎么可能把她的文章分发到这么多的星球上去呢?不可能。某个地方应该有安赛波传输的记录。”

“总是安赛波。”王母说, “飞往卢西塔尼亚的舰队停止了传输信'息,她的飞船应该在传输信息,但事实上却没有传输。谁知道呢?也许卢西塔尼亚星也在传输秘密信息。”她想起了《“人类”的一生》。

“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信息。”清照说, “安赛波的核心微粒连接是永恒的,如果出现了任何频率的传输,就会被发现,计算机就会保持记录。”

“你看,我说对了吧。”王母说, 以口果所有的安赛波都仍然连接着,而计算机却没有传输的记录,但我们知道有传输,因为德摩斯梯尼一直在写东西,那么,记录一定错了。

“任何人都无法隐藏安赛波传输。”清照说, “除非就在接受传输信息的那一刻,他们在场,将信息从正常的登录程序转移开,? 并且――无论如何,这是做不到的。策划阴谋的人必须一直坐在每一台安赛波跟前,操作之快——”

“再不然,他们有一个程序自动运行。”

“那么,我们就会知道那个程序――它会占据存储空间、会占用处理器时间的。”

“如果有人能够编写一个程序持续截取安赛波信息,难道他们不能也把程序隐藏起来,使它不出现在内存里,从而使她使用的处理器时间不留下任何记录吗?”

清照对王母怒目而视: “你在哪儿学到这么多关于计算机的东西?可是你仍然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办不到的!”

王母跪下来磕头。她知道这样羞辱自己,清照就会对自己的发怒感到羞愧,于是她们叉可以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