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拉再次以沉默回答。

“啊。”娜温妮阿说, “我明白了,他从我身边偷走我的孩子,比我想像得要多。”

说完她就走了。

安德和埃拉坐在那里,惊得目瞪口呆。埃拉终于站起来,却没有移动步子。

“我真的应该做点什么。”埃拉说, “但就是要我的命也想不出做什么。”

“也许你应该上你母亲那里去,向她表明你是站到她那边的。”

“可我不是她那边的。”埃拉说, “事实上,我在想,也许我应该到泽尔杰佐市长那里去,建议他免去母亲首席异族生物学家的职务,因为她显然精神错乱了。”

“不,她没有。”安德说,

“如果你做这种事情,一定会要她的命的。”

“母亲吗?她非常坚强,是不会死的。”

“不行。”安德说, “眼下她很脆弱,任何打击都可能置她于死地。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对你的…信任。她的希望。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觉得你同她不站在一边。”

埃拉对他怒目而视: “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你一时想起的?”

“你说些什么?″

“母亲对你说的话本来应该使你勃然大怒,或者感情受到伤害,或者――反正什么的――可是,你却坐在那里想办法帮助她。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出手打人的感觉吗?难道你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吗?”

“埃拉,如果你不小心赤手空拳打死几个人,那你应该要么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要么就干脆失掉人性。”

“你做过吗?”

“是的。”他说。一时他想她会感到惊骇。

“你觉得现在你还可能做吗?”

“也许吧。”他说。

“很好。闹翻天也许反倒有用。”说着她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安德舒了口气。甚至和她一块儿笑了起来,笑得很浅。

“我要去母亲那里,”埃拉说, “但不是因为你吩咐我去,甚至也不是因为你说的理由。”

“很好,那就去吧。”

“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忠于她吗?”

“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当然哕。她是错了,不是吗?你是万事通,不是吗?”

“你去你母亲那里,是因为这是目前你能对自己做的最痛苦的事。”

“你的话听起来让人恶心。”

“这是你能做的最痛苦的好事。是最令人不愉快的工作。是最沉重的负担。”

“烈女埃拉,certo吗?当你宣布我的死亡时,就说这些话吗?”

“如果我要宣布你的死亡,我得预先录音。我打算比你死得早得多。”

“这么说来,你不离开卢西塔尼亚星?”

“当然不离开。”

“甚至母亲把你踢出去,也不离开吗?”

“她不能。她没有理由离婚。再说,对于任何离婚请求,如果是基于非自然的感情破裂,佩雷格里诺主教都会一笑置之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到这里是要长久待下去的,”安德说, “不再假冒长生不老。我已经结束了在太空的追逐,再也不离开卢西塔尼亚星大地了。”

“即使死也不离开吗?即使舰队来了也不离开吗?”

“如果人人都可以离开,那我也离开。”安德说, “但是关掉所有的灯,锁上门后再走的一定是我。”

她冲上前去,亲吻他的面颊,短暂拥抱他片刻。然后她走出门外,他又孤独一人了。

他心想,我大大误解了娜温妮阿。她嫉妒的不是华伦蒂,而是简。多少年来,她一直看见我在同简无声地交谈,谈她听不见的东西,听她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失去了她对我的信任,但却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这点。

即使此时此刻,他也一定在默诵。他一定出于根深蒂固得不知不觉的习惯,在同简交谈。因为她回答了。

“我警告过你。”她说。

我想你是警告过。他默默地回答。

“你从来就不认为我对人类有所了解。”

我想你在学习。

“要知道她是对的。你是我的木偶。我一直在操纵你。多年来,你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

“住嘴。”他回答, “我没有心思谈。”

“安德。”她说, 如果你认为把宝石从你的耳朵里取出来, 有助于你避免失去娜温妮阿,那就取出来吧。我不会在意的。”

“我会在意的。”

“其实刚才我在撒谎,我也会在意的。”她说, “但你如果为了留住她而不得不这样做,那就做吧。”

“谢谢。”他说, “但要留住一个我显然已经失去的人,我感到为难。”

“如果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正确,安德想。正确。

上帝呀,请保佑伊斯特万神父吧。

猪族知道伊斯特万神父即将到来。他们总是能知道。父亲树彼此什么都讲,没有秘密可言。这并非他们不想保密。也许有一棵父亲树想保守一个秘密,或者告诉一个谎言。但确切地说,他们不会自动去做。他们从来没有隐私经历。因此,如果一棵父亲树想保守秘密,附近一棵则会不想。森林总是集体行动,但他们仍然是由个体组成的,因此无论少数父亲树会有什么想法,消息还是从一座森林传到另一座森林。

金知道这是对他的保护。尽管“好战者”是个嗜血杂种――不过,这只是称号而已,对猪族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没有首先说服他那座森林的兄弟们,也不敢动金的一根毫毛。如果他做了,他那座森林的另外一棵父亲树就会知道,并且说出去,就会做证。三十年前,安德鲁?维京将“人类”送进第三条生命的时候,所有的父亲树共同发过誓。如果“好战者”要违背誓言,他不可能秘密进行,整个猪族世界都会知道, “好战者”就会成为臭名远扬的违背誓言者。这就是一个耻辱。哪个兄弟的老婆还会允许他们送给“好战者”一个传宗接代的妻子呢?他生前还会再生什么样的孩子呢?

金是安全的。他们也许不会理睬他,但也不会伤害他。然而,他一到达“好战者”所在的森林,他们就立即倾听他。兄弟们抓住他,把他扔到地上,拖到“好战者”面前。

“没有必要动手脚的,”他说, “反正我已经来了。”

一位兄弟用棍子敲打树。金倾听音乐变化,与此同时“好战者”改变体内空穴的形状,将音乐声变成语言。

“你来是因为我的命令。”

“你命令我来,我就来了。如果你以为我来是因为你的缘故,那就是吧。但我只愿服从上帝的命令。”

“你来就是要倾听上帝的意志。”“好战者”说。

“我来是为了倾听上帝的意志。”金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是一种病毒,上帝创造来使猪族成为可敬的孩子。可是,圣灵并没有化身。圣灵是永恒的精神,居住在我们的心中。”

“德斯科拉达病毒居住在我们的心中,赋予我们生命。当他居住在你们心中的时候,赋予你们什么?”

“一个上帝。一个信仰。一种洗礼。上帝不会对人类说的是一套,对猪族说的又是一套。”

“我们不是’小兄弟’。你将看见谁强大,谁渺小。”

他们强迫他站着,背紧紧地靠在“好战者”的树干上。他感觉到身后的树皮在移动。他们推他。许多小手在他身上抓,许多拱嘴在他身上呼吸。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将这样的手、这样的脸看作是属于敌人的。即使现在,金也如释重负,意识到他并没有把他们看作他自己的敌人。他们是上帝的敌人,他怜悯他们。他虽然正在被往一棵残忍的父亲树的肚腹里面推,却对那棵父亲树没有丝毫的恐惧和丝毫的仇恨,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伟大的觉悟。

我真的不怕死。这点以前我还压根儿不知道呢。

兄弟们依然在用棍子敲打树干外面。 “好战者”将声音转换成“父亲语言”,但金已经进入了声音,进入了语言。

“你认为我会违背誓言吧。” “好战者”说。

“我的脑子里曾闪过这个念头。”金说。现在,他完全陷在树里面,只是身体正面从头到脚露在外面。他可以看,可以轻松地呼吸――虽然被禁闭,但并不感到幽闭恐怖。不过,树木在他身体周围均匀成形,使他的手臂和腿都动弹不得,他也无法转动身体,从正面的树洞滑出去。通向拯救的门是狭隘的,通向拯救的路是狭窄的。

“我们要考验一下。”“好战者”说。现在金从树里面听,就更难听懂他的话,也更难以思考。“让上帝在你我之间做出评判吧。我们要给你水喝――我们小溪里的水。但食物你是得不到的。”

“让我挨饿是――”

“挨饿?食物有的是。十天后我们会再给你吃的。如果圣灵允许你活十天,那我们就给你吃的,并且释放你。那时候我们就会成为你的信徒,我们就会承认我们是错误的。”

“不到十天病毒就会杀死我的。”

“圣灵会评判你的,并且判定你是否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