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李清照说, “我没有权利生气,对不起。起来吧,王母。继续提问吧。这些问题问得好。只要你想得到,就有可能做得到,如果你想得到,也许就有人做得到。但我认为不可能,理由是:怎么可能安装这种超级程序――必须安在处理任何地方的安赛波通讯的计算机上。成千上万台计算机。如果一台计算机瘫痪了,另一台联机工作,该程序就必须差不多立即下载到新计算机里面。然而,它又绝不能进人永久存储,否则的话,它就会被发现;它必须一直保持移动,躲避其他程序的路径,在存储空间里进进出出。能够做这一切的程序必须――非常聪明,必须一直在尽力躲藏,在想新的花招躲藏。否则的话,现在我们已经察觉了,可是我们压根儿没有察觉。根本不存在这种程序。谁会编写这种程序?它怎么可能启动?再说,王母――这个华伦蒂,所有化名德摩斯梯尼的文章都是她写的――她隐藏了几干年之久。如果有这种程序,它就肯定一直都存在。不可能是星际议会的敌人编写的,因为华伦蒂?维京开始埋名隐姓的时候,还没有星际议会。你明白向我们暴露她的名字的这些记录有多老吗?自从这些来自――来自地球的最早的报告出现以来,她就公开与德摩斯梯尼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在星际飞船出现之前,在之前…”

清照的声音弱下来,但王母已经明白了,清照还没有说出口她就得出了结论: “所以,如果安赛波计算机里存在这样一个秘密程序,”王母说, “它就一直都在那儿。从一开始就在。”

“不可能。”清照低声说。但由于不可能再有别的假设,因此王母知道清照偏爱自己刚才说的这个假设,愿意相信这个假设,因为即使不可能,但至少可以想像;既然可以想像,就有可能是真实的。王母暗自想,而且是我想出来的。我虽然不是真人,还是很聪明。我明白事理。每一个人都把我当作傻瓜,甚至连清照也瞧不起我,尽管她知道我学习多么敏捷,知道我想得出别人想不出的主意来。我和别人一样敏锐,主人!我和你一样敏锐,尽管你丝毫没有注意到,尽管你会认为完全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啊,你会把这个想法归功于我,但你会这样说:王母说了些东西,给了我启发,然后我有了这个重要观点。你压根儿不会这样说:是王母想出这个观点,并且解释给我听,我才终于领会了。我总是像一只愚蠢的狗,碰巧叫一叫,抓一抓,咬一咬,跳一跳,碰巧改变你的思路,转向事实真相。我不是狗。我有悟性。我问你这些问题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它们的弦外之音。我意识到的东西比你迄今为止告诉我的还要多――但我必须通过询问、通过假装不懂来告诉你,因为你是真人,仆人是绝对不能给聆听过神的声音的人出主意的。

“自从星际航行开始以来,这个强大的程序就一直存在于每一台安赛波计算机里,但它做的仅仅是隐藏这个女人的财富吗?”

“你说对了。”清照说, “这实在不可思议。为什么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不用它来进行控制呢?也许他们已经使用了。在星际议会建立之前他们就在那里了,所以也许他们…但为什么他们现在要反对议会呢?”

“也许是,”王母说, “也许是他们不在乎力量。”

“谁不在乎?”

“控制这个秘密程序的人。”

“那么为什么最初他们要创造这个程序?王母,你没有思考。”

没有,当然没有。我从来就不思考。王母垂下了她的头。

“我是说你虽然在思考,但没有思考这个问题:谁也不会创造这么强大的程序,除非他们拥有这么强大的本领――我是说,想一想这个程序做的是什么、能够做什么:截取发自舰队的每一条信息,做得天衣无缝,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把化名‘德摩斯梯尼’的文章传递到每一颗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上去,却叉把传递这些信息的事实隐藏起来!他们可以无所不为,他们可以改变任何信息,可以在任何地方制造混乱,或者愚弄人们,使人们相信――相信战争爆发了,或者命令人们做任何事情,谁知道这不是真的呢?如果他们真的神通广大,就一定会使用!一定会使用!”

“除非程序也许不想被那样使用。”

清照放声大笑起来: “嗳,王母,这就是我们关于计算机的第一个教训。一般人以为计算机实际上是独立行事,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我知道计算机不过是仆人,告诉它们做什么,它们才做什么,它们绝不会主动想做什么。”

王母几乎失去控制,几乎勃然大怒。你以为绝不想做什么就是计算机与仆人的相似之处吗?你真的以为我们仆人只是告诉我们做什么,我们才做什么,绝不主动想做什么吗?你以为就因为神让我们跪在地板上磕头,或者洗手洗得流血,所以我们就没有别的欲望吗?

啊,如果计算机和仆人完全相似,这是因为计算机有欲望,而不是因为人没有欲望。这是因为我们有需求,我们有渴望,我们有饥饿。我们绝不因饥饿而行动,如果我们这样做,你们真人就会把我们赶走,另找循规蹈矩的仆人。

“你干吗生气?”清照问。

王母对自己脸上流露出内心的情感吓得要死,赶紧垂下头来:“宽恕我吧。”

“我当然宽恕你,我只想了解你。”清照说, “你生气是因为我嘲笑你吗?对不起∵―我不该嘲笑你。你只跟我学了几个月,自然有时候你会忘记现在,不知不觉地回到从前你耳濡目染的观念上去,因此我嘲笑你是不对的。请宽恕我吧。”

“哦,小姐,我怎么敢宽恕你?你一定要宽恕我。”

“不,是我错了。这我知道――神已经指出我嘲笑你是卑劣的。”那么。如果神以为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嘲笑我,那他们就很愚蠢。不是愚蠢,就是对你撒谎。我恨你的神,他们只知道羞辱你,却不告诉你一件值得知道的事情。我这样想,就让他们把我劈死吧。

但王母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神绝不会动王母本人一根毫毛的。他们只会让清照――不管怎样,清照是她的朋友――让清照躬腰查找木纹,一直寻到王母内疚得要死。

“小姐,”王母说, “你没有做错事,我压根儿没有生气。”

没有用处。清照已经跪在地板上了。王母走开了,双手捧着脸'――但是她默不作声,甚至连哭泣都没有出声,因为一旦哭出声来,就会迫使清照从头开始。或者使她确信她严重伤害了王母的心,所以必须重新寻踪两条,或者三条,甚至一―神别这样吧!――整个地板的木纹。王母心想,总有一天,神会吩咐清照寻踪府上每一间屋子里的每一条木纹,让她不是渴死,就是寻得发疯的。

王母简直不敢相信。德摩斯梯尼在她的生活中一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现在她才了解到,真正的德摩斯梯尼竟然是“霸主”的妹妹!她的故事出现在“死者代言人”写的圣书《虫族女王与霸主》里。该书不仅对他们来说是神圣的,而且在几乎每一种宗教里都占有一席之地,因为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讲的是人类发现的第一种外星生物的毁灭,然后是第一个将全人类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的人的灵魂之善与恶的恐怖搏斗。故事错综复杂,但却讲得浅显明了,许多人小时候读这个故事,就给打动了。王母才五岁的时候,就读这个故事。这是一个最深沉地铭刻在她灵魂里的故事。

她不是一次而是两次梦到自己见到“霸主”本人――彼得,只是他坚持要她称呼他的网络名字洛克。她对他既着迷,又反感;她无法掉开头去。接着他伸出手说,西王母,只有你配做全人类统治者的妻子。于是他就握着她的手,娶她为妻,她坐在王座上他的身边。

她自然知道,几乎每一个穷人家的姑娘都会梦见自己嫁给一个富人,或者想像出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富人家的孩子等诸如此类的荒唐故事。但神也可能托梦,无论什么梦,只要你做过不止一次, 其中就必有道理。人人都知道这点。所以,她对彼得?维京依然感到强烈的亲和力,而现在得知她仰慕已久的德摩斯梯尼竟然是他的妹妹――巧合得她几乎不敢相信。我可不在乎女主人说什么,德摩斯梯尼!王母默默地呼唤。无论如何我都爱你,因为我一生中你都在告诉我真理。我爱你,因为你是“霸主”的妹妹,而“霸主”是我梦中的丈夫。

王母感觉屋里的空气变化了,知道是门打开了。她一瞧,只见牟婆站在门口。牟婆是一个最令人恐惧的老管家,令所有的仆人都心惊肉跳――包括王母,尽管牟婆对贴身女仆的威权小得多。王母立刻朝门口走去,蹑手蹑脚地,生怕打断清照的净化仪式。一来到大厅,牟婆就关上屋门,以免清照听见。

“主人叫他的女儿过去。他显得很烦躁。刚才他叫了起来,把大家吓坏了。”

“我听见了叫声。”王母说, “他病了吗?”

“我不知道。他非常烦躁。他派我来叫小姐过去,他说他必须马上跟她谈话。但如果她正在与神交流,他会理解的。她交流完后,务必请她立刻过去。”

“我马上就去告诉她。她给我讲过,不管什么事,都不能阻止她听从父亲的召唤。”王母说。

牟婆一听,大惊失色: “可是禁止打断神的――”

“如果不这样做,今后清照要做更大的忏悔。她一定想知道父亲在召唤她。”王母煞了煞牟婆的威风,心里感到挺满足的。牟婆呀,你也许是仆人的统治者,但我却有权利甚至中断我的真人女主人与神之间的对话。

正如王母所期待的,清照被打断时,第一个反应是绝望、愤怒、哭泣。但当王母谦卑地跪在地上的时候,清照立即平静下来了。王母暗自想,我之所以爱她,能够忍受伺候她,是因为她并不颐指气使,是因为她比我听说的任何真人都更富有同情心。清照倾听王母解释为什么打断她,然后拥抱了王母: “啊,我的朋友王母,你真聪明。既然家父发出痛苦的叫声,并且叫我过去,那么神就知道我必须推迟净化仪式,上他那里去。”于是,王母陪伴清照穿过走廊,下楼,最后跪倒在韩非子的椅子面前的席子上。

清照等待父亲开口,但父亲一言不发。然而,他的手却在颤抖。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如此焦躁不安。

“父亲,”清照说, “您有事找我?”

父亲摇了摇头: “太可怕了――而又太奇妙了――我不知道该欢呼还是自杀。”父亲的声音嘶哑,失去了控制。自从母亲去世以来――不,自从证明她是真人的那次考验后,父亲握着她的手以来――她从来没有听见过父亲如此动情的说话。

“告诉我吧,父亲,我也给您带来了消息――我发现了德摩斯梯尼,说不定我发现了揭开驶往卢西塔尼亚舰队失踪之谜的钥匙。”

父亲睁大了眼睛: “你就在今天解决了问题吗?”

“如果我的想法没有错的话,议会的敌人是可以消灭的。只是很难。告诉我您的发现吧!”

“不行,你先告诉我。真奇怪――都发生在同一天。告诉我吧!”

“是王母给我灵感的。她问问题――喔,问的是计算机是怎么工作的――我豁然开朗。如果每一台安赛波计算机里都有一个隐秘的程序,这个程序异常聪明,神通广大,可以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始终处于隐秘状态,那么,这个秘密程序就可能拦截所有的安赛波通讯。驶往卢西塔尼亚的舰队也许仍然在那里,也许甚至还在发出信息,但是由于这个程序的缘故,我们接受不到信息,甚至不知道这些信息的存在。”

“在每一台安赛波计算机里?这么长时间一直没露出破绽?”

父亲的语气自然带有几分猜疑,因为清照一急之下,把后面的提到前面讲了。

“是的,让我讲一讲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怎么变成可能的。您看,我发现了德摩斯梯尼。”

父亲倾听清照叙述关于华伦蒂的一切,关于多年来她是如何化名德摩斯梯尼秘密写作的。

“她显然能够传输安赛波秘密信息,否则的话,她的文章是不可能从正在航行的飞船上传递到每一颗星球上去的。按理说,只有军方才有能力同接近光速飞行的飞船通讯的――那她一定不是渗透进军方的计算机,就是复制了军方计算机的能力。如果她能够做这一切――如果存在那个程序,赋予她这样做的能力,那么,那个程序就显然有能力拦截从舰队发出的安赛波信息。”

“如果有A,然后就会有B,是的――但首先,这个女人是怎么将一个程序安在每一台安赛波计算机里的呢?”

“因为她在最初就安好了!所以说她本人已经很老很老了。事实上,如果‘霸主’洛克是她的哥哥的话――不,当然是――那就是他安的!第一批舰队配备有核心微粒double-triads双三价原子,这些双三价原子将成为每一个殖民地的第一台安赛波的心脏。当舰队出发的时候,他就可能将程序安进了双三价原子里。”

父亲立刻明白了,当然明白了: “作为‘霸主’,他既有权力,也有理由――将一个秘密程序置于他的控制之下,这样一旦发生叛乱或者政变,他手中就仍然控制着核心微粒线,将所有的星球系在一块儿。”

“而且,他死的时候,德摩斯梯尼――他的妹妹――是惟一知道秘密的人!这不神奇吗?给我们发现了。我们只需要把这些程序从存储器里全部抹掉!”

“这样做,只会使这些程序被其他星球上的相同程序的拷贝通过安赛波立即恢复。多少世纪以来,这种情况出现过上千次,一台计算机瘫痪了,该秘密程序就在新的一台计算机上恢复。”

“那么,我们就必须同时切断所有的安赛波,”清照说, “在每一颗星球上安一台从来没有被秘密程序污染过的新计算机。同时关掉安赛波,切断旧计算机的电源,让新计算机在线,重新激活安赛波。这样,由于秘密程序不在任何一台计算机上,它就无法恢复,从而议会的威权就没有任何对手干扰了!”

“办不到。”王母说。

清照望着贴身女仆,大惊失色。一个小小贱女,怎么能够打断两个真人的谈话,反对他们呢?

可是父亲宽宏大量――他总是宽宏大量,甚至对越过了尊敬与应重之界限的人,他也宽宏大量。清照心里想,我一定要向父亲学习。即使仆人的行为越轨了,我也一定要让他们保持自己的尊严。

“西王母,”父亲说, “为什么办不到呢?”

“因为要同时关掉所有的安赛波,你们不得不用安赛波发出信息。”王母说, “那个程序怎么会让你们发出信息去毁灭它自己呢?”

清照效仿父亲,耐心向王母解释: 那只不过是一个程序――不可能知道信息内容。控制程序的人不管是谁,都只是告诉它隐藏发自舰队的所有通讯,隐藏发自德摩斯梯尼的所有信息的蛛丝马迹。它肯定不可能解读信息,从信息内容判断是否应该发送出去。”

“你怎么知道呢?”王母说。

“不然的话,这种程序就必须是――有智慧的!”

“但无论如何它都必须是有智慧的。”王母说, “它必须能够躲避任何会发现它的程序,它必须能够在存储空间里来去无踪,隐藏自己。如果它不能够解读程序,那它怎么可能知道哪些程序它必须躲避呢?”

清照立刻想出好几个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一个程序可能聪明得足以解读程序,但却没有智慧理解人类语言。但是由于父亲在场,应该由他来回答王母。于是,清照等待着。

“如果存在这样一个程序,”父亲说, “它可能的确具有非凡的智慧。”

清照感到震惊。父亲竟然认真对待王母的想法。仿佛王母的想法不是一个天真的孩子的想人非非似的。

“它也许聪明得不仅能拦截信息,而且还发送信息。”接着父亲摇了摇头说, “不,信息是发自一个朋友的。一个真正的朋友,她讲到谁也不知道的东西。是一则真正的信息。”

“你接到的是什么信'息,父亲?”

“是从凯科?阿马卡发来的。我和她从小青梅竹马。她是一位科学家的女儿,这位科学家来自奥塔海蒂星,到这里来研究地球生物迁徙到道星后头两个世纪里所产生的基因漂变问题。后来,他们离开了――突然撤走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说下去。然后,他决定说, 如果她留下来的话,说不定就成为你的母亲了。”

清照一听父亲对她讲这种事情,不禁心荡神移,同时又怕得要死。父亲从来没有谈到过自己的过去。现在却说除了他那生下清照的夫人外,他还曾经爱过另一个女人。这个消息突如其来,令清照不知所措。

“她被送到遥远的地方去了。已经有三十年了。她离开后,我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可是她在一年前才到达那里。现在她发给我一则信息,解释当年她父亲被叫走的原因。对她来说,我们的分别只有一年。对她来说,我仍然是――”

“她的恋人。”王母说。

放肆!清照暗自想。可是,父亲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他转向计算机,一页页地翻显示屏幕上的数据。 “她的父亲偶然在移居到道星的最重要的地球生物身上发现了基因差异。”

“大米吗?”王母问。

清照笑道: “不对,王母。我们就是这个星球上从地球移居过来的最重要的生物。”

王母显得窘迫。清照拍了拍她的肩膀。应该这样一一父亲鼓励王母到了纵容的地步,使她不知天高地厚,因此不时需要稍微提醒她,别忘乎所以。不能让这位姑娘梦想自己在智力上堪与真人媲美,否则的话,自己的生活将会充满失望,而不是满足。 “他在一些道星人身上发现了一种一致的、可以遗传的基因差异。可是当他报告这个情况的时候,却立即被调走了。”

“这个情况是她离开前告诉您的吗?”清照问。

“你是说凯科吗?她不知道。当时她还年幼无知,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父母是不会让他们承受大人的事情的。就你这个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