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滑稽。”不过,金并没有笑, “认为猪族是一个高级种族的观点十分盛行,尤其是在不信基督教的猪仔中间。他们中大多数都不大明白事理。他们不明白实际上他们谈的是异族大灭绝,谈的是消灭人类。”

“他们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看不出来?”

“因为异教徒强调上帝偏爱人类,因此他派出他唯一心爱的儿子。你还记得圣经吗?”

“凡是相信他的人都不会灭亡。”

“完全正确。凡是相信他的人都会获得永生。在猪族看来,就是第三条生命。”

“这么说来,凡是死去的人一定是不信教者。”

“并非所有的猪仔都争先恐后、自愿当巡回恐怖天使。但自愿者不少,必须得到阻止。不仅仅是为了母教①。”①指基督教。

“为了大地母亲。”

“你明白了吧,米罗,有时候,像我这样的传教士在世界上的作用重大。我必须以某种方式说服这些可怜的异教徒洗心革面,接受正统宗教信仰。”

“干吗你现在要和鲁特交谈?”

“是要获得猪族绝不会告诉我们的信息。”

“什么信息?”

“地址。卢西塔尼亚星上有数千座猪族森林。哪一座是异教徒社会呢?如果我亲自到森林里去瞎碰,地方还没有找到,他们的星际飞船却可能早就飞走了。”

“你是独自去吗?”

“我爱独来独往。米罗,这些小兄弟我一个都不能带去。在使一座森林的猪仔皈依基督教之前,他们往往要杀陌生的猪仔。这是一个案例,说明异族比生人好。”

“母亲知道你要去吗?”

“请现实点,米罗。我不怕撒旦,可是母亲…”

“安德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坚持要和我一道去。 ‘死者代言人’声名远扬,因此他认为他可以帮助我。”

“于是你就不会独自去了。”

“当然会。一个身披上帝的盔甲的人什么时候需要过人道主义者的帮助?”

“安德可是个天主教徒。”

“他去做弥撒,领圣餐,定期忏悔,但他仍然是死者代言人,我并不认为他真的相信上帝。我要独自前往。”

米罗望着金,对他的倾慕更进一层了: “你是个强悍的狗杂种,不是吗?”

“焊工和铁匠都很强悍。狗杂种有狗杂种的问题。我只是上帝和教会的仆人,有一个任务要完成。我想,最近的证据表明,与其说我在最异端的猪仔中间面临危险,还不如说我面临自己的长兄带给我的危险。自从‘人类’死以来,猪族一直恪守传遍世界的誓言――没有一个猪仔动手打过任何一个人。他们也许是异教徒,但仍然是猪族。他们恪守誓言。”

“很抱歉我打了你。”

“我把这看作是拥抱,我的儿子。”

“我真希望是,伊斯特万神父。”

“那就是吧。”

金向树转过身去,开始敲出一种节奏。敲击声几乎马上开始变化,随着树内的空穴改变形状而改变声调和音质。米罗等了一会,倾听,尽管听不懂父亲树的语言。鲁特用惟一听得见的父亲树的声音说话。米罗曾经也拥有过声音,曾经也拥有过发音的嘴唇、舌头和牙齿。米罗与死亡擦肩而过。他大难不死,成了残疾。可是仍然可以走动,不管动作是多么笨拙,仍然可以说话,不管速度多么缓慢。他认为他像约伯一样受难,可鲁特和“人类”远远比他残疾得厉害,却认为他们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形势严峻呀。”简在他耳里说。

是呀,米罗无声地说。

“不能让伊斯特万神父独自去。”她说, “猪族曾经是凶猛无比的勇士。他们并没有遗忘这个传统。”

那就告诉安德吧,米罗说。我在这儿没有任何权利。

“说得倒挺勇敢的,我的英雄。”简说, “你在这儿等待奇迹出现吧,我去告诉安德。”

米罗叹了一口气,往回走下山坡,穿过大门。

第九章 松 针

我同安德和他的姐姐华伦蒂谈过了。她是一个历史学家。

说说看。

她查书发现人类的故事,然后将她的发现写成故事,传播给所有的人类。

如果故事早就写下了,她干吗还要重写?

因为故事不好理解。她帮助人们理解。

如果前人对故事都不理解,她作为后人,怎么可能理解?

这个问题我问过,华伦蒂说她并不总是能理解。不过,根据古代作家的理解,故事是写给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民的,而根据她的理解,故事是写给她这个时代的人民的。

所以故事就变了。

是呀。

可是,故事每变化一次,他们都仍然认为故事是真实的记忆吗?

华伦蒂解释说,有些故事是逼真的,另一些故事则是真实的。

我没有听懂。

为什么他们不首先把故事记确切?这样就不会以讹传讹了。

清照坐在计算机前,闭目沉思。王母在给她梳头。姑娘的每一下梳理、每一道抚摩、每一次呼吸,她都感觉惬意。

这是王母可以自由说话的时候,不必害怕被打断。再说,王母毕竟是王母,她用梳头的时间提问。她脑子里的问题太多。

头几天,她的问题全是关于神的显灵。当然,王母得知差不多总是寻踪一条木纹就行了时,如释重负――因为在第一次经历后,她担心清照每天都必须寻踪整个地板的木纹。

你干吗不每天早晨起床就寻踪一条木纹,然后就万事大吉了?干吗你不把地板铺上地毯?很难解释为什么神不会被如此雕虫小技所蒙骗。

如果全世界都没有木材,那会怎么样?神会像烧纸一样把你烧成灰烬吗?会有龙来把你带走吗?

清照无法回答王母的问题,只好说这是神对她的要求。如果没有木纹,神就不会要求她寻踪。对此王母的回答是,人们应该制订法律禁止使用木地板,这样清照就万事大吉了。

没有得过天启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然而,今天王母的问题压根儿不涉及神――至少最初压根儿不涉及神。

“最终阻止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王母问。

清照对这个问题几乎是从容不迫,差点笑着回答:如果我知道,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她转念一想,也许连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这件事都不应该让王母知道。

“你怎么知道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事?”

“我可以读嘛,不是吗?”王母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为什么她不应该感到骄傲呢?清照实话告诉过她,她学得很快,而且许多东西她是独立想出来的。她十分聪慧,因此如果直接告诉她三分的东西,她就会了解七分的东西,清照是不必大惊小怪的。

“我看见了你的计算机上的东西。”王母说, “而且那些东西始终和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有关。再说,我到这儿来的头一天,您跟您父亲谈的也是这件事。您说的话我大部分都听不懂,但我知道和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有关。”王母的声音陡然间充满仇恨, “愿神惩罚派出舰队的那个人。”

王母的愤慨令人惊骇,她竟然反对星际议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你知道是谁派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吗?”清照问。

“当然知道。是星际议会那伙自私自利的政客们,他们企图毁灭一个殖民星球获得独立的希望。”

看来,王母知道自己讲的是卖国的话。清照记得,很久以前她也以厌恶的口吻讲过类似的话。然而,这些话当着她的面重新说出来――而且是由自己的贴身女仆讲出来――简直不能容忍。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些事情是议会管的,可是你却大谈什么独立呀殖民地呀――”

王母跪下,磕头。

清照立刻为自己语气太严厉而感到惭愧。

“哦,起来吧,王母。”

“我惹您生气了。”

“我听你这样讲话感到震惊,如此而已。这些胡言乱语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人人都是这样讲的。”王母说。

“并不是每一个人。”清照说, “家父从来没有说过。而另一方面,德摩斯梯尼却一直在讲这种话。”清照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读到德摩斯梯尼的话时的感受――她的话听起来是多么富有逻辑,多么正确,多么公正。只是后来父亲向她解释,德摩斯梯尼是统治者的敌人,因此也是神的敌人,她才意识到卖国贼的话是多么能迷惑人,差冫点使她受骗上当,相信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是邪恶的。既然德摩斯梯尼差点把像清照这样受过教育的真人姑娘都欺骗了, 那么,听到她的话在一个下里巴人姑娘的嘴里被当作真理重复,就不足为奇了。

“德摩斯梯尼是谁?”王母问。

“是一个卖国贼,她的成功显然超过了任何人的想像。”德摩斯梯尼的思想正在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人们中间传播,星际议会意识到这个没有?有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德摩斯梯尼的思想现在已经化为了百姓的普通常识。事情到了比清照所想像的还要危险的地步。父亲神机妙算,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不要紧。”清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