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金说。

“你说‘也许’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傻里傻气的自鸣得意的可耻家伙!”

“我是说,”金和蔼地说, “尽管你一心想找回自己的躯体,但是也许全能全知的上帝知道,你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就需要当一段时间的跛子。”

“多长时间?”米罗质问。

“肯定不会是一辈子。”

米罗气得咬牙切齿,松开了金的长袍。

“也许要短些。”金说, “但愿如此。”

“但愿如此。”米罗轻蔑地说。

“希望同信仰和纯洁的爱一样,也是一大美德。你应该试一试。”

“我见到了欧安达。”

“你回来后,她一直想跟你谈一谈。”

“她又老又胖。养了一大堆孩子,又活了足足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里,她下嫁的那个家伙在她身上耕种遍了。我宁愿去拜访她的坟墓!”

“你可真是宽宏大度。”

“你知道我的意思!离开卢西塔尼亚星是个好主意,但是三十年时间不够长。”

“你应该回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世界去。”

“这儿也没有人认识我。”

“也许是吧。但我们爱你,米罗。”

“你们爱的是从前的我。”

“你和从前一样,米罗。只是躯体不一样罢了。”

米罗倚着鲁特作为支撑,挣扎着站起来: “去跟你的树朋友交谈吧,金。你要说的话我统统不想听。”

“这只是你的看法。”金说。

“你知道还有什么比可耻的家伙更糟糕的吗,金?”

“当然知道。”金说, “一个心怀敌意、尖酸刻薄、自艾自怨、恶声恶气、可悲、无用的可耻家伙,他以为天下就数他自己最不幸。”

米罗无法容忍了。他暴跳如雷,扑向金,把金打翻在地。当然米罗自己的身体也失去平衡,倒在兄弟身上,被他的长袍缠成一团。不过这没有什么大碍;米罗竭力站起来,想狠狠地揍金一顿,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自己的痛苦。

然而,米罗只打了金几拳,就停止了,瘫在地上,泪流满面,头靠在金的胸前哭泣。顷刻后,他感觉金的手臂拥抱着他,他听见了金那柔和的声音在低低祷告。

Pai Nosso,,que estas no ceu。”可是,念到这里,咒语停止了, 出现了新的祷告词,给人以真实的感觉。“O teu filho esta com dor,omeu irmao precisa a resurreicao da a1ma,ele merece o refresco da esperanca.”

听见金说出自己的痛苦,为自己的无理要求祈祷,米罗再次感到羞愧。为什么他要想入非非,认为自己值得有新的希望?他怎么胆敢要求金为他祈祷奇迹,祈祷他的躯体完好如初?米罗知道,为了一个他这样的不信教者,而让金的信仰冒风险,这是不公平的。

然而,祈祷在继续。 “Ele deu tudo aos猪族,e tu nos disseste,Salvador,que qudquer coisa que fazemos aestes猪族,fazemos a ti.”

米罗想打断。如果我把一切都献给了猪族,那么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们,而不是为了我自己。可是,金的祈祷使他保持沉默:大救星,您告诉我们,无论我们为这些“小兄弟”做些什么,也是为您做的。金仿佛在和上帝讨价还价似的。金同上帝一定有一种奇特的关系,似乎他有权责问上帝。

“Ele nao?como Jo?perfeito na coracao.”

不对,我可没有约伯①那么完美。但我和约伯一样,失去了一切。另一个男人夺走了本来应该做我的妻子的女人,和她生下了本来应该是我的骨肉的孩子。本来应该由我建功立业的,却被别人取而代之。约伯长有疖子,而我却是偏偏倒倒的半瘫痪一一约伯愿意和我交换吗? ①《旧约》中一个诚实正直的人物,备历艰险,仍坚信上帝。

“Restabelece ele como restabeleceste Jo?Em nome do Pai,e do Filho,e do Espmto santo。阿门。” (像您恢复约伯一样恢复他吧。)

米罗感觉兄弟的手臂松开了他。他似乎凭借的是这双手臂,而不是重力,倚靠在兄弟的胸膛上,一下子站起来,低头望着兄弟,只见金的脸颊上出现了一处淤伤,嘴唇在流血。

“我打伤了你。”米罗说, “对不起。”

“是呀。”金, “你打伤了我。我也打伤了你。打架在这儿是一种很流行的娱乐。扶我起来吧。”

片刻之间,转瞬即逝的片刻之间,米罗忘记了自己是残疾,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片刻,他开始向兄弟伸出手

来。但就在这时候,他身体失去平衡,摇摇晃晃的,他这才回过神

来说: “我不行。”

“哦,别提什么残疾,拉我一把。”

于是,米罗叉开两腿,向兄弟俯下身。他的兄弟现在比他年长近三十岁,而且比他更充满睿智,更富有同情心。米罗伸出手来,金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扶持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米罗累得筋疲力尽,他的力量不够,而且金没有只是做做样子,的确是依靠米罗扶他起来。最后,兄弟俩是脸对着脸,肩靠着肩,手握着手。

“你是个好牧师。”米罗说。

“是呀。”金说, “不过,如果我需要找一个练习拳击的对手,就会召唤你的。”

“上帝会回答你的祈祷吗?”

“那当然。上帝对所有的祈祷都要回答。”

米罗想了一下才明白了金的意思: “我是说,他会答应吗?”

“哎呀,这个我可没有一点把握。如果他答应的话,今后会告诉我的。”

金身体僵硬,一跛一拐地朝那棵树走去。他弯腰从地上拾起几根说话棍。

“你要跟鲁特谈些什么?”

“他捎话来要我跟他谈一谈。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一座森林里存在某种异端邪说。”

“你去让他们改变信仰,然后他们就变成狂热的教徒,是吗?”米罗说。

“不,实际上不是这样的。”金说, “这群人我从来没有向他们布过道。父亲树们相互布道,这样基督教的观念就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通常,异端邪说似乎比真理传播得快些。鲁特感到内疚,因为这个异端邪说是基于他的猜想。”

“我想这件事对你来说可严重了。”米罗说。

金皱了皱眉头, “不仅仅是对我。”

“对不起,我是说对教会,对教徒。”

“远远不止教会范围,米罗。这些猪仔想出了一个真是非常有趣的异端邪说。不久前有一次,鲁特猜想,正如基督来到人类中间,有一天圣灵也可能来到猪仔中间。这是对‘三位一体’①的严重曲解。然而,那座森林的猪仔却当真接受了。”①指圣父、圣子、圣灵合成一神。

“我听起来倒很像教区的事务。”

“我也是。但后来鲁特告诉了我详细情况。要知道他们确信德斯科拉达病毒是圣灵的化身。这是一种歪理邪说――既然圣灵存在于一切之中,存在于上帝创造的万物之中,那么,圣灵的化身就理所当然是德斯科拉达病毒,因为德斯科拉达病毒也渗透在每一个生物的每一部分之中。”

“他们崇拜这个病毒吗?”

“哦,是的。话说回来,难道你们科学家们不是发现,猪族作为智慧生物是被德斯科拉达病毒创造出来的吗?所以,这病毒被赋予了创造的力量,这意味着它具有神性。”

“我想,这同上帝的化身是基督一样,证据坚实。”

“不对,远远不止这点。米罗,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的话,那么,我会把它看作一件宗教事务,复杂、棘手,但是――正如你所说的――教区的事务。”

“那么,是什么呢?”

“德斯科拉达病毒是第二次洗礼。是火的洗礼。只有猪族才能够经受这种洗礼,从而进人第三条生命。他们显然比人类更接近上帝。因为人类没有第三条生命。”

“高级神学。我想,这我们可以理解。”米罗说, “大多数在一个居主宰地位的文化的压力下求生存的民族,都创造了一个神话,这个神话使他们相信自己不知何故是一个特殊的民族。是特选的。受到神的青睐。吉普赛人、犹太人――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先例。”

“想一想这个吧,senhor Zenador。既然猪族是圣灵的特选子民,那么,把这个第二次洗礼传播到每一种语言、每一个种族,就是他们的神圣使命。”

“传播德斯科拉达病毒吗?”

“传播到每一颗星球。有些像流动的末日审判。猪族所到之处,德斯科拉达病毒蔓延,适应,屠杀――然后人人都去见造物主。”

“上帝保佑我们。”

“但愿如此。”

这时候,米罗联想起头天他才得到的消息:猪族建造一艘飞船。”

“金,虫族正在为猪族建造一艘飞船。”

“安德告诉我了。我去跟德美克神父对质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是猪仔吗?”

“是‘人类’的孩子。他说,‘那当然’,仿佛人人都知道似的。也许他是这样想的――如果猪族知道,那么别人也都知道。他还告诉我,这群异教徒正在想方设法谋求飞船的指挥权。”

“为什么?”

“不用说,这样他们就可以把飞船带到一颗有人类居住的行星而不是到一颗无人居住的行星上去建立基地,建立殖民地。”

“我想我们应该把它叫做建立行星表面考察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