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娜的儿子埃文成了督察,许多人说他是所有督察中最优秀的。当詹森把阿兰从星塔上带下来,和她结婚时,埃文主持了婚礼。

詹森最后把维克斯、斯蒂波克以及他们的妻子带进了星塔。但当他请迪尔娜同去休眠,说这样能让她永远活下去时,她拒绝了。“我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坏处,”她说,“我宁愿在朋友间死去,而不是未来许多年后在完全不认识我的陌生人间死去。”遵照她的遗嘱,她死后的尸体被焚烧,骨灰被撒在天堂河里。

人们继续生孩子,孩子们继续长大,在星舰首次降落在星河河岸的三百年后,天堂河沿岸散布五十万人口,到了詹森进行第二步计划的时候了。

第十五章

“埃文地图”的重见天日也许有一个最大益处,那就是促使考古学家们开始反思他们的许多最基本设想。许多年里,专业考古学家都信奉一个理念——大移民的所有传说只不过是对历史的理想化,真相应该是天堂王统御了高原和平原上的伯爵领地,并最终统御了更偏远地区的公爵领地。研究者们热衷于如此诱人的假设:林克瑞、哈克斯、西埃尔、诺约克、卡波克等传奇督察都是虚构出来的,用以“证明”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城市和国家都发源于天堂城。

即便到了如今,严肃的科学家们必然还是会拒绝相信那些传说,它们认为星塔能使居住于内的居民免于衰老。然而事实是,一副雕刻在石上的地图可以追溯至不晚于纪元前一八〇〇年的时代,它清晰地表明,在那个古老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年代,天堂城的居民早已有了完整的知识体系,他们不仅熟知世界各个主大陆板块的清晰轮廓,还在人口远未达到可观数目的时候,便知道各大城市的名称,这个事实从某种程度上明确地支持了大移民的存在。而如果督察们确实是基于历史事实的存在,那么我们不禁要开始推测,甚至詹森本人也许都有历史原形。

不过,闲散的联想到此为止。埃文地图迫使考古学家研究天堂城,以寻找世界文化的源头,而如今他们完成了这一任务,许多历史谜题被简化成了以下条目:一、詹森传说的基本内容在世界上的每个国家都广泛存在。

二、史称“迪尔娜之歌”的不同版本在斯蒂波克国和维恩国都反复重现。

三、世界通用的历法系统长久以来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归根结底,尽管斯蒂波克国与天堂平原隔绝联系的时间超过一千年,然而当我们将斯蒂波克历法和天堂王历法相对照时,却发现它们对大移民和大创世的日期记录是完全吻合的,这又是为什么?

在研究埃文地图上的真实铭文之前,让我们首先来回顾大移民的传说——它现在已被证明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实可靠的。

领主议会。不要将它和如今的贵族议会混为一谈。领主议会是一场大型集会,根据大多数版本,在这场集会上,詹森将所有督察及其丈夫和妻子带出星塔,将天堂城的人民分批划分给他们带领。据许多传说的版本,在那个时代,世界上的其他地区并没有人。

首次离别。在一年的准备期后,南方领主们从陆上离开,他们是卡波克、阿尔斯(阿斯特)、戴尔、坡瑞提尔、哈克斯、芬恩和托尔讷。第二年,北方领主们也离开了,他们是维恩、梅里恩、斯通以及天堂高原上的几乎每位郡王。第三年,海之领主们的大舰队起航了,诺约克和埃文前往西方,斯蒂波克、约宾、林克瑞和卡普提尔前往南方。一个事实也从旁支持了此次离别顺序的真实性——在许多情况下,率先离开的国家中并没有关于之后离开的国家启程的记录:比如说,卡波克国并没有维恩国立国的传说,但是维恩国非常详细地记录了卡波克的立国。

詹森升上天国。这无疑是最令人困惑的记录。詹森(我们现在必须怀疑他是真实活着的人)似乎不仅带着他的妻子阿兰进入了天空,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星塔!这个巨大物体的高度和长度恐怕都有数千英里,这份记录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无法在这颗行星的任何一处找到它。不过这所谓的上升也许是基于某种事实——詹森也许真的离开了,但不是进入天国,相反,他可能游荡进了天堂山脉,要么是在海弗里度过了余生,要么是在另一侧的水之森林里。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水之森林的世袭者才会有看似极其自大的习惯,将他们的家乡称为“詹森之乡”,甚或是“詹森选地”。

詹森之子。在此处,我们将让每个记得黄金时代的人得到满足。维恩国的人民期盼着哈登·哈普维的归来,这位伟大的吟游诗人带领他们的军队在东径的高原上大获全胜。就如维恩国的人民一样,在世界的不同角落,主要在普通人之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有一天,詹森之子将会到来,他有詹森一样的蓝眼睛,背负着詹森的“隐名”(这一细节主要来源于斯蒂波克国),他拥有许多神奇的天赋,其中最首要的能力是能看透人们的心灵,读取他们最隐密的思想。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期望!但是在此处,考古学家们又一次无法无视传说。那个时代的这些事件中一定隐藏了某些含义,甚至有可能是真正的詹森向他那个时代的人民许诺了这件事——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

然而,就像无疑夸张了的传说声称的那样,大移民包含的人数可能还不到五十万。不如说,伟大的国家英雄们在离开时可能只带了几小群人,就此将他们高水平的文明带给了世界不同区域更愚昧的人。至少在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将人——文明人士——安置到了他从未生活过的地方。对埃文地图的仔细研究无疑能令我们更深刻地理解远古社会的宗教、政府和文化,而那个时代远比考古学家敢于想象的一切时代都更古老……

——《埃文地图:创始诠释》

1204,黑河大学,P22-25

第十六章

小鲁本追着鸟儿进了森林。他没有注意自己前进的方向,也没有发现自己正穿过围绕整个农场的那一圈空地。但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很可能不会停下来。因为他只有四岁大,还没受到完整的教育。

鸟儿自然是很小的,它轻松地飞越无形的屏障,飞进了水之森林浓密的灌木丛中。但是鲁本仍然可以看见那一点红色,它现在正在一根枝条上来回跳跃。他不知道的是,它正在跳跃是因为,哪怕屏障是可以穿越的,但这仍然对它小小的脑子造成了一些干扰,以至于它现在只能待在那根枝条上。

鲁本也跑过了那道无形的屏障,不过它对他造成的影响远大于对鸟儿造成的影响。从他的脑袋率先越过屏障的时刻,到他倒在地上的期间,鲁本感觉到的疼痛超过了他短短生命中曾遭遇过的任何一次。他整个身体里的每条神经都像是被点着了,他的脑中像有无数巨雷在炸响,他的眼中就像有闪电在飞蹿。这疼痛如此剧烈,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肩膀撞到了一块岩石,正在汩汩地流血。

他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

在摔倒后,他的腿还留在屏障中间,因此疼痛流连不去,一直持续下去。

他晕了过去,但晕得不够快。当他在暗房里醒来时,他的父亲和祖母正俯在他身前,抚摸着他的双臂,这时他仍然能听到耳朵里恐怖的雷鸣,白色的光点依然在视线的角落跃动,它们只在他试图看着它们时才会退出视野。而他的腿毫无知觉。

除了雷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不过祖母的嘴唇在动,她看上去很生气。他不知道自己的腿为什么像消失了一样。祖母和父亲似乎正在争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小声,弄得他一点也听不到。

祖母在他耳边猛地拍了拍掌。他以为她想打他,于是躲开了。父亲看上去很得意,但祖母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来把鲁本翻了个身,让他看着墙壁。之后鲁本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他感觉到一阵风吹进了他的耳朵,至少他的头发被什么鼓动了。

接着,他在雷声中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它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迅速翻过身,想看看是谁在叫他。但那是祖母,她离他只有几英寸远。她像是在喊叫。他回答:“我听不到你说话,祖母,你听起来离得好远。”

但她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父亲好像也松了一口气。鲁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快就明白他的腿没用了。

过了好几个月,他的听力渐渐恢复了,但腿的知觉还是没有回来。他可以摇晃大腿,但是完全控制不了膝盖或脚的动作。所以他常常跌倒,常常跌落东西,父亲和母亲对他很不耐烦。但过了一阵子,他学会了将腿往前甩,再用后脚跟重重着地的走路方式,这样他的膝盖就不必弯曲。于是他把自己的腿当作是根拐杖,又直又硬就像木头一样。他晃着身体,然后再将腿甩到前方,就这样走路。

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他的哥哥姐姐们残忍地取笑他走路的方式。“你走起来像只螳螂,”他们说,“你走起来就像只瘸腿兔子。”

但有一天,祖父回来了。鲁本现在已经足够大了,能够注意到祖父看上去比父亲年轻,还比祖母要年轻许多许多。这是个谜,然而是那种他知道不能询问的谜。另一个谜是,当他问,农场外有没有别人,他们来自哪里,祖父的父亲是谁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祖父回来时,他把鲁本带到了房子后面的小棚子里,用冰冷的小盒子和小球碰他,这吓得他哭了起来。但祖父离开后,祖母开始每天花一个小时按摩鲁本的腿。

父亲抱怨这事,因为它浪费了太多时间,让人没法做重要的工作。但祖母回答:“这是詹森说的,我的孩子,所以我们就要拼命地好好做。这孩子的腿比杂草重要多了。”

父亲看上去很生气,但还是离开了房间。祖母则继续按摩。

它没有用处。

当鲁本五岁时,祖母开始时不时带他去屏障那边。他本来能够很随意地和她一起去,但最后他意识到屏障就在那一圈空地某部分的附近。于是他开始抓着她的裙摆,想要往后退,想要把她拉走。

“不,祖母,求求你!”但她把他带到屏障跟前,然后,每一次她都会说相同的话。

“这是沃辛农场的墙壁。在墙的这一侧是生命、食物、干净的水和一切好的东西。在墙的那一侧是死亡、痛苦和可怕的孤独。如果你越过屏障,会发生什么?”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是这样阴郁又可怕,鲁本只能哭着回答:“我不知道!”

于是她就告诉他答案。等她说完时,他抽泣得简直喘不上气。然后祖母就会带着他离开屏障。在某次造访墙壁之后,他做了好几周的噩梦,而后尖叫着醒来。“詹森!”他叫着,“救救我!”但是祖父并不会来,来的只有祖母,或母亲,或父亲。

六岁时,鲁本踩到了一块尖锐的岩石,割伤了他坏掉的脚。但他缩起了脚,因为他感觉到了疼痛,它就像是数英里外的一个小火花,但他感觉到了它。

他这样告诉祖母时,她并不相信他,她要他务必习惯无法使用自己的腿。但父亲进来了,用他那明亮的蓝眼睛(和祖父一样)看着鲁本,说:“他在说实话,母亲。”于是祖母高兴地哭了起来,用她又长又强壮的胳膊抱住了他。

他渐渐好了起来,所以父亲开始给他更多工作。鲁本学会了编绳和制桶,还学习认识所有的种子,以及应该在每年哪个月的哪一天种它们。他学了历法以及所有杂草的名称,但祖母从不教他怎么像她一样用一根大羽毛在细细的纸条上涂来涂去,然后每次都拿着它说同样的话。她没有教任何人怎么做这事,甚至连父亲也没有教。

当鲁本八岁时,父亲说他足够大,可以进行“行道”了。

鲁本不想去,但一旦父亲做出决定,孩子们就要遵从它。

行道七天举行一次。不管是冬季或夏季,暴风雪还是刮风天还是一年最热的季节,他们都会在正午离开,步行到达沃辛农场的东北角。在那个角落,父亲会完全重复祖母说的每个词。只不过,当他说时,他不仅会让孩子们害怕,他自己看起来也会被吓到。等说完了这些话,他们排成一列沿着屏障走一整圈。在离边缘这么近的地方,鲁本几乎站不住。在那一头昏暗的森林里他就能想象它们了,它们在等着他。他很了解它们,他在无数可怕的梦境中看到它们。现在,沿着屏障往前走,他又感觉到了使他在夜里尖叫着醒来的相同感受:他在流汗,他冻得发僵。他不停地往后看,但在他能清晰地瞥见它们之前,它们就已经退出了视野。他尽可能地贴近父亲。他为什么不走快点?鲁本疑惑道,他不知道它们在看着我们吗?

他们绕着农场的边界走了一整圈,这一侧是三千米。而后他们疲倦地来到沃辛石边。它是一块光滑的银色立方体,比任何岩石都更坚硬,总是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一种力量在这块石头上刻入了奇怪的符号,这种力量强过他们所有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切入它的表面。那些符号和祖母在纸上写的一模一样。

詹森·沃辛

来自星际

蓝眼一族

来自此地

詹森之子

在这块沃辛石旁,父亲会用充满感情的颤抖的声音说:“这块石头是你们的祖父标记的。他把它放在这里保护我们。只要这块石头在这里,沃辛农场外的敌人就无法伤害我们。但如果这块石头受到了任何伤害,或是如果有任何一个沃辛农场的人离开了,那么我们的保护就将终结,可怕的死亡将会降临到我们所有人头上。”

然后行道结束,他们感激地离开屏障,先是慢慢地走,然后开始奔跑,接着跳着穿过农场,直至回到暗房子里。

当然了,他们不能进亮房子,那是祖母的,而且它能飞走。每个人都必须藏在暗房子里,然后会有可怕的轰鸣声,然后祖母和亮房子就消失了。有一次,马修在棚子后面悄声对鲁本说:“父亲有一次说祖母去找祖父了。”

祖母回来时,总是会沉默好几天,不过她看上去一直又平静又快乐,总是带着微笑去工作。父亲会问她:“有什么大好事让你一直咧嘴笑?”

但祖母只会回答:“你为什么不望着我的眼睛,自己看呢?”

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父亲总是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马修告诉鲁本,这是因为有一次父亲窥视了祖母的想法,祖父为此对父亲做了很可怕的事。任何人都不准窥视祖母的想法。

“我以后会知道人们在想什么吗?”有一天鲁本问马修。

马修大笑起来:“你太小了!”

但是鲁本马上就要十二岁了,此时发生了三件事。他的腿几乎完全好了。他的胸前和腹股沟开始长毛了。人们的想法开始时不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那个陌生人就在此时来到了沃辛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