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灵说,“而你只是变胖了。”

希瑞斯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鼓起的腹部,“我很希望我是怀了孩子,但我的月事昨天就开始了,所以并不是。”

“那是桨果。我吻你时你尝起来总是像浆果。”比灵说。

接着他们做爱,不怎么在乎他们的房子没有墙壁,也不在乎还是白天。没有人特意看他们。等他们结束时,希瑞斯光着身子去河边提水。

“希瑞斯,你忘了穿衣服。”比灵在她回来时责备道。

“我知道,”她说,“不过谁会在这么热的时候需要它们?我们全都知道人类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不是吗?”

于是他们大笑起来,戏谑地说起天堂城里那些可怜的人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不得不穿着衣服保暖,不得不为了食物工作,还总是尽量努力学习。

“谁在乎你能不能读写?”比灵问,“我从来没听过谁说过一些值得写下来的话。”

希瑞斯只是打了个嗝,然后离开他身边,光着身子小跑到海湾里去游泳了。比灵也去了,他游了好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里只是仰躺在水上看着白色的天空,想着如果詹森现在看见他们会想什么。也许会告诉他们,人们只有在为某种目标工作时才能称得上是人类。就像斯蒂波克,有一个目标,有一个决心。哦,让他们去死吧,比灵想,然后他笑得太过大声,呛了一大口海水,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游回岸边,一路又是咳嗽又是喷水。当他躺在岸边温暖的沙滩上时,他又想着,让他们去死吧。明天我会探索另一片土地。也许再过上一天。

第十四章

斯蒂波克一大早醒了,因为没有风,他就穿上衣服离开房子,步行穿过村子里一片死寂的房舍。他走过一个个门口,几乎每扇门都吊在门铰链上,或是被刮掉了,但没人来修理它们。最后他走到乎姆和迪尔娜的房前,敲了敲门。他们让他进去,坐在一张床上,而他们正给卡玛、贝萨和达拉特吃仅有的那点早餐。孩子们看上去又老又憔悴,没人有力气说话,甚或是发出一点声响。

稍后维克斯也来了,坐到斯蒂波克身边,说:“只剩我们了。”

早饭吃完了,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人管矿井的事了,它无疑已经被沙土填死了。今年他们从矿山里只挖出来那么一丁点可怜的铁矿,它根本不足以鼓励他们继续挖掘,而乎姆把他们的想法大声说了出来:“要是我们能吃铁,那有多好啊。”

维克斯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扬起了一片灰尘。外面只有一点微风,沙子安静地沉在地面,但是灰尘浮在空中,渗进房子的各个缝隙里。卡玛一直在打喷嚏。

最后斯蒂波克往后靠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说:“你们知道,我们本来可以做到的。”

是的,是的,当然了,如果。

“但是你没办法组织反叛者干一件该死的事。”斯蒂波克说。他们又再次赞同。

“现在无所谓了,”维克斯说,“他们全都去了树上果实累累、鱼儿跳到手心、松鼠自己跑来躺在你盘子里的地方。”他们勉强大笑起来。

不需要再说什么,他们全都开始行动了,拿上所有食物,把它们放进袋子里。乎姆和维克斯拿上空水袋,到小溪边装满。斯蒂波克回到自己的房子,收拢他为村子做的记录,以及剩下的一点食物。

中午时他们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他们在迪尔娜的房子里躲避日光,她问:“去哪里?”

“回家。”乎姆说。斯蒂波克对此事很惊奇,由于某种原因,或是很多原因,他们没有一个人建议南行加入比灵的队伍。是因为骄傲吗,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拒绝走上通向原始状态的便捷路径,现在也不愿意屈服?还是因为对天堂城的渴望?这都无所谓了。斯蒂波克太累了,不想再去分析。在这场决斗里,詹森每一轮都赢了,而且没有破坏他们的协议。斯蒂波克无法否认这一点,现在他想回到天堂城,向对方投降。

满意了吗?他能听到詹森这样说。

满意了,他回答。无论你见鬼地怎么处置这个世界,你都做得比我好。你比我更了解人们。因为这是唯一的一场豪赌,所以为了它我将支付任何我必须付的代价。我将遵守你的规则。不过你可以相信,无论规则是什么,我都会赌得非常体面。

“斯蒂波克?”迪尔娜问。斯蒂波克摇摇头,“抱歉。没错,回家。回天堂城。”

他们下午睡了一觉,在天黑前开始了旅程。天空一如往常般万里无云,圆月高挂,当他们离开死去的村庄,走进稀疏的树林时,树木看上去凉爽又亲切。斯蒂波克、乎姆和维克斯背着沉重的行囊和水袋。迪尔娜用麻布袋把贝萨背在背上,怀里抱着达拉特。卡玛自己走着,他细小的双腿要非常努力才能跟上大人缓慢的步伐。

离开前,他们喝饱了小溪里的水,而后立即开始采取定量配给的方式。当夜晚渐渐凉爽,而后变冷时,他们匆忙加快了步伐,好保持体温。

斯蒂波克殿后,落后乎姆几步远。乎姆这时候已经背起了疲倦的卡玛,至少这样走了一公里远。斯蒂波克想起来,他前方的三个成人并没有成人的身体。只有维克斯满了二十岁,其他两个都还才十几岁。在帝国,他们应该还是孩子,三个人都根本不算成人。在这里,世界的重任都压在他们身上,而他们看上去足够强壮到可以担负它。

背着卡玛的乎姆慢了下来,斯蒂波克赶上了他,说:“让我来背这孩子。”乎姆很乐意地把孩子交给了斯蒂波克,后者将他托到肩上。卡玛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很困,脑子里一片空白。行走间,乎姆看着这孩子,然后说:“漂亮的男孩。”

“是的,”斯蒂波克说,“就像他的父母。”

乎姆的脸色更加难过了一点,他又说:“我怀疑维克斯还会不会结婚,生下更多孩子。”斯蒂波克注意到了他的用词,不是生下自己的孩子,而是生下更多孩子。

“你比我更宽容。”斯蒂波克温柔地说。

乎姆摇了摇头:“爱和忠诚只能期待,不能索取。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想拥有它们。”

那低语后隐藏的痛苦让斯蒂波克吃惊。乎姆这么多年都保持沉默,假装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了出来?

“迪尔娜爱你,”斯蒂波克说,“维克斯也一样。”

“因此,我原谅他们,或者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原谅他们。斯蒂波克?”

“嗯?”

“如果我在返回天堂城之前死了,你会告诉他们吗?告诉他们我知道,还有我原谅他们?”

“你不会死的。你是我们中最强壮的,别让黑暗和沙土征服你,否则在穿越沙漠时你永远无法保持理智。”

乎姆只是笑了起来,“只是以防万一,老头。”

他们又沉默地走了一个小时,接着维克斯喊道,他们应该停下来喝点水。他们喝了水,每人从一个水袋里喝了一口,而后坐下来休息了片刻。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直至黎明。

几天里他们都遵循这个模式,夜晚在树林中行走,白天在能够找到的最好的阴凉处睡觉。他们在每道溪流处重新装满水袋,在这个区域仍然有很多溪流。

但是一周后,树林渐渐变得稀疏,地面开始出现坡度。斯蒂波克告诉他们,是时候往北方走了。他们到了一条大河边,沿着它往北前进。但是水里含盐,他们只能在汇入河水的细流里装填水袋。之后,溪流变得越来越稀少,他们开始饮用河水,以保证水袋是满的。

他们爬上山巅,将河流甩在后方,而后往下走,来到一片布满岩石沙砾的干燥平原。这里还有一些植物,偶尔会有一只小动物出现在视野边缘。但是完全没有水源。

而且无处躲避高温。除了岩石外没有任何遮蔽物,到了中午,甚至连岩石也没有用,因为太阳就在他们的头顶,中午的岩石没有影子。到了第八天,他们没水了。第九天,他们用石块遮掩了贝萨的尸体,继续前进。没人掉泪,因为他们太累了,双眼也太干了。

第十天,他们在沙漠中找到了一片绿洲,喝了污秽的臭水,并装满了他们的水袋。一个小时后,他们都吐了,达拉特就此死去。他们把他埋在毒水池边,虚弱地继续前进。离开前,他们倒空了水袋,以免之后不小心又喝下它。

他们很幸运。次日,在一座小山边找到了一湾干净的泉水,水很好,他们喝了并没有生病。他们在那湾泉水旁待了几天,恢复体力。但现在剩下的食物已经很少了,于是,他们装满水袋,再次起程了。

两天后,他们抵达了一片岩石高地的顶端,在一个悬崖边缘停了下来。悬崖几乎以垂直角度向下直泻了一千米。往西能看到海洋,往东是另一片海洋,蓝色的海水在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亮。悬崖底部,海水间的陆地缩成了一道漏斗形地峡,上面青草蔓蔓。斯蒂波克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不是唯一这样做的人。

“你看到下面的绿色了吗,卡玛?”迪尔娜问。男孩严肃地点点头。“那是青草,这意味着我们将找到水源。”

“我能喝几口吗?”卡玛问。

他们在中午前找到了一条走下悬崖的路,在往下走时,他们发现它完全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陡。斜坡断断续续,不过有很多小路可以走。到了晚上,他们精疲力竭地将毛毯铺在高高的青草间。早上醒来时,青草上挂满了露水,他们的毛毯又湿又冷。

一开始他们大笑着,扯下青草往彼此身上扔,弄得一身都湿透了。接着迪尔娜开始哭泣,其他人也开始哀悼那两个在葬礼上没有得到一滴眼泪的孩子。

从那时起,旅途似乎变得容易起来,他们有了经验,每天都可以走上许多公里。甚至卡玛都因此而健壮起来,常常跑到其他人前面,返身喊道:“太慢了!快一点啊!”

越往北走,青草就越茂盛,灌木也变得越高大。很快他们就穿过了许多小树林,细小的涓流变成了小河,他们不得不脱下鞋子趟过去。最后,鞋子被放进行囊,他们赤脚往前走,双脚已经变得如皮革般坚韧。

再接着,他们注意到河流像是改变了方向,流向了西北方,其中一些河道往山下倾泻。一个早晨,他们抵达了一处长满青草的向风坡顶,看到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事物:在远处两座较低矮的山峰间,一片茂密苍翠的森林向前伸展开去,绵延向无尽的远方。

“根据詹森的地图,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森林,”斯蒂波克说,“但前方已经没有任何事物会比我们之前所经历的更艰难。”他们坐下来休息,看着那充满希望的风景。卡玛感到了宽慰和快乐的心情,绕着山巅跑来跑去。

“詹森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他有一张世界地图,”维克斯说,“而你依赖着对它的记忆,就好像完全相信它一样。”

“我应该相信,”斯蒂波克说,“是我发明了用来地质勘察的机器。它非常精准,仅有的误差都在小细节上——以及我的记忆里。”

乎姆正在拔着青草,让微风吹走它们。“你知道,斯蒂波克,你一直在反反复复告诉我们,詹森不是上帝。然而每次詹森实现一个奇迹时,你都会说,‘他当然能做到。’现在我想我明白了。对你来说,詹森做的事很平常。对你来说,上帝应该比这非凡许多。但对我们来说,詹森的能力已经遥不可及,这足以令他成为一个完全不平凡的人,根本和普通扯不上关系。对我们来说,他就是上帝。为什么不呢?”

斯蒂波克只是往后躺回去:“我想,如果一个人打算用某些方式操纵世界,又有才智和能力来完成,那么他为什么不扮演上帝呢?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阻止詹森。可我做不到。但是难道……”

一声尖锐的呼喊打断了谈话,他们全都跳了起来。“卡玛!”迪尔娜喊着,他们立刻发现他不在山巅上。他们往四处跑去,斯蒂波克叫道:“这里!快过来!”他在西北边的斜坡那里,之前他们没看到这个地方。几个人都跑到边缘处,看到这一侧已不是他们刚刚爬上来的缓和的小山,而是嶙峋的崖壁。崖边青草上有一小片刮痕,那是卡玛跌下去的地方。

迪尔娜陷入了狂乱。“卡玛!”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接着他的回答在令人吃惊的近处响了起来:“妈妈,我好痛!”

“别动,卡玛!”乎姆喊道。斯蒂波克嚷道:“你在哪儿?”

“这里!”卡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