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你的人在说什么了——无论我们投不投票,你们都要分裂。‘我们拥有船只。’你们这么说!行啊,你们和你们那该死的斯蒂波克让我们用多数票决来改变法律。所以你们该死的就最好准备好接受多数票决的结果!我们会盯着你们做到这一点,无论你们喜不喜欢!”

迪尔娜再也看不到火焰了,泪水流到她脸上。我怀孕了,她对自己说,所以像这样的事也能让我哭。但她知道这不是因为怀孕,而是因为悲伤和恐惧。为了此刻发生的而悲伤,为了未来将会发生的而恐惧。

无论如何,来自斯蒂波克湾的人要怎么办?他们全都来了,没有人留在另一边,也就没人能带来一艘船,带他们在夜里渡河。没人能游过这条河,湍流太急了,而且河面最窄的地方都有三千米宽。他们没有带任何木工工具,老人们挥舞着他们的斧头和火把,就好像他们很乐意砸开一两个脑袋一样,只要有人愿意伸出头去。

她离开火焰,慢慢地走向乎姆和维克斯那边,他们仍然在狂怒地与埃文和霍普争吵。

“我们不想惹麻烦,”霍普说,“但我不会让你们分裂城市!”

“分裂城市!你把这叫作团结一致?”乎姆朝他嚷道。

在双方的领袖后方都渐渐围拢了一群支持者。双方看上去都一样生气,但决定性的不同是,老人们手里拿着锐利的工具。迪尔娜走到了两群人中间。

她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他们意识到她没有加入任何一方的争吵。“什么事?”霍普问。

“所有这些言语,”迪尔娜说,“都不能帮我们建造船只。所有这些叫嚷,也都不能为我们找到一个今晚可以暖和待着的地方。我想让我丈夫为我建一个避风处。我们需要工具来做这事。”

迪尔娜转过身,发现自己直接望进了维克斯的眼里。她转开视线,找到乎姆关切的脸。她能听到埃文在身后说:“我们不能给他们工具,他们能在一周内建好船只。更不用说能打破我们的脑袋。”

迪尔娜随即旋身面对他:“在你偷走我们的家之前,你应该先想到这事。我怀孕了,埃文。你想让我露天待一晚上吗?”

霍普转身面对埃文,温和地说:“他们是对的。也许可以给他们一部分工具,只要足够在黄昏前搭些遮蔽的地方。”

“为什么?”埃文问,“他们每个人都有父母,父母亲只会非常高兴地邀请他们回到他们家里。”

一贯温柔的罗斯是维克斯的父亲,他举起手说:“这没错,我们没有怨恨,我们很高兴能给他们食物和住处!”

维克斯的脸在狂怒中扭曲了:“给我们食物和住处!我们每个人在河那边都有充足的食物和住处!你们从我们这里偷走了它们!你们没有给我们任何见鬼的东西!我们有权利拥有它们!”

“权利,权利!”埃文嚷道,“你们这些撒谎的小混蛋没有任何权利。”

迪尔娜转向维克斯和乎姆。“够了,够了,”她静静地说,“我们已经在这场吵闹里输掉了。无论我们要做什么,我们都不能在这里做。”

“她是对的,”乎姆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维克斯问。

乎姆望了望山上诺约克镇的方向。“森林就在牧场的北边。我们可以拆掉栅栏,弄一个棚子。”

迪尔娜转向霍普,“你听到了吗,霍普?我们将要从你们这里拆栅栏,用它建棚子。这样我们就没必要碰你们的工具了。”

霍普急切地想要在没有暴力事件的情况下结束争吵,他同意了。乎姆、维克斯和其他人散乱地离开河滩,回头向山上爬去。已经是中午了,在夜晚到来之前有太多工作要做。

霍普在迪尔娜离开沙滩前抓住了她的胳膊,“迪尔娜,请你听我说。我想让你知道,这不是我的主意。当我到这里时,船已经烧起来了。”

“法律有关于毁坏他人财产的条例,”迪尔娜说,“你是个热爱法律的人,那就把这些人关起来,直到詹森回来。”

“我没办法,”霍普痛苦地说,“他们人太多了。”

“我们的人也不少,”迪尔娜反击道,“这又是一次林克瑞和斧头事件,只不过你不是卡波克。”

当她走开时,霍普在身后朝她喊道:“这样拼命从督察手里夺去权力的人不是我,是你们!如果我还有这种权力,我就能保护你们!”但她没有返身回答。当她走到半山腰时,她停下来,俯视着海滩。霍普还站在那里,一个人望着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她冲动地一路奔下了山,一直跑到他站的地方。“督察,”她说,“我们今晚需要火。你觉得詹森会同意我们从自己的船上拆一些木头点火吗?”

他把脸板得像石头,转身走开了。她捡起一根木头,它的一端还在燃烧,另一端一直浸在水里。接着,她再次爬上了山。

斯蒂波克湾的人们聚在森林中的一块小空地上,想要将栅栏、树枝和落叶搭成过夜的简易棚子。只有少数几个人看上去还精神抖擞。迪尔娜望向天空,感激地发现云朵已经散去了,天空很清澈。维克斯看到火把时笑了起来,“智慧的女人。”他说着,叫了几个人升起火堆。他们不得不再次使用栅栏,于是火堆被搭成了一个大大的方形,中间是空的。“我只希望我们能烧掉整个见鬼的栅栏。”维克斯一边点火一边说。

“放火是一个好主意。”空地边缘有个声音说。许多正在工作的人转身去看那是谁。是比灵。

“啊,比灵,”维克斯说,“我以为你还在第一广场上做演讲。”

“演讲时间结束了。”

“多聪明啊,”维克斯说,“现在他明白过来了。”

“我只看到了我们船只的灰烬,”比灵抬高了声音好让所有人都听到,“我只看到了我们对和平最后的希望的废墟!而我对你们说……”

没人知道他要对他们说什么,因为在这个时刻,维克斯大步走过去,狠狠地往他肚子上揍了一拳,比灵被打得双脚离地,喘着气瘫倒在泥土中。

“我们对和平最后的希望的废墟不在沙滩上,比灵!”维克斯喊道,“废墟在第一广场,就在你和那些追随你的石头脑袋蠢牛毁掉我们能获得的唯一协议的时候!是你让我们的船被烧掉的,比灵!所以你可以闭嘴几天,否则我就把你沉到河里,让你永远去对鱼儿们唱歌!”

在维克斯激动的演讲结束后,沉默迟迟没有被打破。然后比灵呻吟着,缓缓地拖着身子爬起来。每个人都回去工作了,但是当人们重新开始谈话时,他们比之前还要痛苦。

夜色降临时,他们聚集到火边,注视着火焰。一些来自诺约克镇和林克瑞湾的女人在天黑前带来了食物。它们不够,但总归算是有,于是他们嚼着他们的骄傲,把它咽下去。现在他们坐在那里,望着栅栏在火中变小。

“我一整天都在想比灵说的话,”在某一阵凄凉的平静中,乎姆说,“我想他是对的。烧是个好主意。”

“我们要烧什么,整个城市?”维克斯轻蔑地问。

“不,不是,”乎姆说,“但是那些老人们,他们从一开始就憎恨船只,船意味着我们离开他们的自由。他们烧了它们。”乎姆站起来,绕着火堆走动。他不是个慷慨激昂的演讲者,但是他言辞中的那种平静让他们更想倾听。

“哦,他们把一些东西当作武器来反对我们。比如说,督察。”有人笑起来,说,“这意思是要我们烧了霍普。”

乎姆笑着摇摇头,“霍普没有伤害我们,他只是例行公事。但还有别的东西——历史。”

有几个人冷笑起来。历史,通常被当作“证据”罩在他们头上,用来证明事情必须用老办法解决。

“他们烧了我们的船,”乎姆说,“那就让我们烧了他们的历史。比起他们对我们做的,它的伤害小得多。如果我们把田地放在那里一个月不管理不收割,你们知道它们会怎么样。我的果树会变得光秃秃,果实会掉在地上烂掉。他们毁掉我们的家和生计,那么,如果我们毁掉了他们的愚蠢历史,没人能说我们过分。”

不少人轻笑起来,这个主意开始变得更加诱人了。

维克斯说道:“说起来很容易。可是他们全副武装地对抗我们,而且他们会为了保护它而战斗。对他们来说,那是,那是上帝的东西,他们为了詹森保存它。他们会战斗的。”

“所以,”乎姆说,“我们不会宣扬我们的目标是什么,而且也不要去一大群人。我们只要等到霍普房子里的所有人都睡着了,就闯进去,冲上楼梯,在他们还没搞清楚我们要干什么的时候烧掉那见鬼的东西。”

“闯进去?有那么容易吗?”

“对我来说是很容易。我能进去。”乎姆说。于是计划就这样敲定了。新月高挂在天空时,他们从营地远处的西边走出了森林。只有一个人拿着火把,剩下的人拿着未点燃的火炬和引火的木头。他们安静地走着,从西面接近那栋高高的房子。看上去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在守卫。

房子里也没有灯火,他们立即就开始行动了。维克斯指了指房子侧面的一处,引火的木头被放在了那里,接着它被乎姆拿着燃烧的火把点着了。当火苗蹿起来时,他们都把手中的火炬凑了过去。几分钟后,他们全都有了熊熊燃烧的火把。接着乎姆举起火炬,他们全都跟着他来到了厨房门口。

乎姆敲了敲门,他们等着,所有人都贴墙站着,这样从窗户里望出来的人不会一下子看到他们。但家里人并没有预料到今晚的危险,一个柔和的声音问:“是谁?”

“祖母?”乎姆问。

“乎姆。”门后的声音又是宽慰又是高兴,“你回家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开了门。但是门才开了一条缝,维克斯和比灵就把瑞亚文挤到一边,冲了进去。她只花了一秒钟就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她叫了起来:“火!救命,火!快啊!他们来了!”

没人停下来阻止她。相反,乎姆领着他们一路奔上二楼。当他们上楼时,乎姆的几个叔叔和堂兄弟从房间里出来,一脸担忧。“火在哪里?”他们中的一人问。乎姆说,“在楼下,厨房里。”有那么一下子,这个显而易见的诡计似乎奏效了——甚至当拿着火炬的人加速奔上三楼时,这些人都还在往楼梯下面走。但接着他们意识到了拿着火炬的都是谁,于是又顺着楼梯跑了上来,想要追上他们。

三楼没有人上当。埃文和霍普站在图书室的门前。“你们不能来这里,”霍普说,“这事对你们没有任何帮助。”

“但是把船烧了就有帮助?”乎姆咆哮道。维克斯嚷道:“让开。”但是迪尔娜意识到,此刻他们的袭击只有一半的成功率——楼下上来的人就在他们身后,看起来是等着他们投降,而谈话永远不能把门打开。

“谈话没用!”迪尔娜喊道,她朝身后站在楼梯上的一个人抡起了火把。他本能地往后退去,否则火把就会打中他的头。但在后退时他失去了平衡,跌到了后面众人的身上。比灵抓住了这个机会,在迪尔娜和其他几个人用火把将楼梯上的人逼入困境时,比灵冲上前,朝埃文和霍普晃动他的火炬。

但他们坚守阵地,比灵没能突破这道防线。这一次是维克斯补上了他的位置。“你们的警告真公平。”他咆哮着,将火把撞到了霍普的腹部。

这一击的疼痛让霍普猛吐出一口气,当维克斯拿开火把时,霍普的衬衫着火了。他徒劳地想要扑灭它,可它蔓延得很快,他大叫着扑到地上,想要压熄火焰。埃文仍然堵在门口,他想用双脚把比灵和维克斯踢开。

“斧头!”有人喊道,没错,乎姆的一个叔叔正挥舞着一把铜头的斧头。他在头顶上转圈抡着它,不仅给防守楼梯的迪尔娜和其他人造成了威胁,也给己方带来了同样多的危险。迪尔娜低头躲过斧刃,用火炬的尖端击中了对方的下颏。他失手扔掉了斧头,它“咔嗒”一声掉在了乎姆身边的地板上。乎姆捡起他,发狠将它扔向了门扉,正对着埃文的脑袋。

埃文猛地低头,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击,而斧刃砸中门扇,将它劈裂了。埃文试图在乎姆拔下斧头时攻击他,但比灵的动作太快了,迫使他往后退去。

楼梯下方的人吼叫着想要冲过来时,门在斧头的第二击中碎开了。迪尔娜和其他人无法阻止那些人,然而任务已几近完成。维克斯和比灵把火把扔进了屋里——维克斯的火把溅着火花掉到了地上,然而比灵的火把砸中了一个书架,立刻点着了上面的纸张。楼梯上是一场混战,而维克斯、比灵和乎姆奋力阻止老人们进入房间扑灭火焰。

埃文吼叫着冲向自己的儿子,把他甩到一边,要闯进满是烟雾的图书室。当他经过时,乎姆拿起斧头,用手柄敲中了他父亲的头,把他打趴在了地上。就在此时,维克斯嚷道:“让我们他妈的离开这里!”然后便开始往楼下挪去。

其他人尽力跟上。他们中的一个人昏倒在了地板上。迪尔娜之前被楼梯上的人推挤到了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此刻正试图叫醒他,但他一动不动,于是她起身奔向楼梯。就在此时,图书室突然间轰鸣着爆炸了,恐怖的火焰喷出了门口,似乎要将整栋建筑全部烧掉。然后它稍微平息了一些,但火焰跳上了楼梯的扶栏。就在迪尔娜勉力挤向楼梯时,她看到了图书室里一具毫无动静的躯体,上面覆满了火焰,双腿已经烧焦了。她尖叫起来,找到正在打斗着下楼的乎姆,在他耳边喊道:“你父亲!你父亲!”

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了他一切,他也尖叫起来,朝楼梯上方奔去。“父亲!”他发出喉咙都要裂开的哭喊,“父亲!”但火焰逼着他后退。楼梯上有几个人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平台上有三个失去意识的人。他们顶着高温奋力冲上去,将那三个人拖出来,拖下了楼梯。但乎姆仍然站在那里,眼泪从他脸上流下,他像是对热量毫无知觉,只是叫着:“父亲!父亲!”当他们终于把他拖下楼时,他的脸已经被烟熏黑,衣服的前端都焦了。迪尔娜被按在楼梯下面,看到他冒烟的衣服和乌黑的脸时,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