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乎姆找到梯子爬上来时,她已经在屋顶上睡着了。她惊讶地发现已经快入夜了。

“你想弄死自己吗?”乎姆关切地问。

“是的,”她回答,然后意识到乎姆是真的担心,于是又说,“不,乎姆,我不会掉下去的。”

“不,那是有可能的。”乎姆说道,然后他帮她拿上东西,从梯子上下去了。

“客人都走了?”

乎姆点点头,领着她走进房子:“但他们并不怎么喜欢协议的内容。”

“为什么?”

“比灵说他无法忍受有一个督察管着他,不过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痛恨霍普。”

“他有时是个傻瓜,”迪尔娜说,“等下个月詹森来时,霍普一定会被换下来。谁知道呢?也许斯蒂波克会成为督察——现在这个想法就让我想把投票这事扔一边去!”

乎姆大笑起来:“斯蒂波克督察?就凭他对詹森的想法?我应该告诉你,甚至有人在谈论从詹森本人那里独立的事。不管怎么样,至少比灵是这么期望的。”

迪尔娜沉默了一会儿。从詹森那里独立?哦,当然了,现在没有人觉得詹森是上帝了,至少在河这边斯蒂波克的村子里是如此。但是独立?

这让她不安。她的确急切地想要切断一些联系——但是切断所有的联系?这感觉就像是乎姆和他父亲的争执:那总归是一种错误,一道应该愈合而不是扩大的伤口。詹森会支持它吗?他有工具——比如他拿在手上杀死疯牛的小盒子。他会把它指向一个人类吗?这个想法令她战栗。当然不会。但他们永远都不会从詹森那里独立,那只是比灵的说法。

乎姆和迪尔娜整个晚上都在一起编织、缝纫,然后上床睡觉。

到了早晨,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恶心,没吃早餐就吐了。

“你还好吗?”等她从厕所回来时,乎姆问她。

“见鬼,”她说,“为什么是现在?”

“要挑时机可不容易,”他大笑着说,“这一个我们要留下来。”他牢牢地搂着她的腰。她朝他微笑,但心里一片空白。她知道她上次的生育期是什么时候,该死的斯蒂波克,他甚至告诉他们关于这周期中的周期。很可能,只是可能,父亲会是维克斯,而他和乎姆的样貌如此不同。

别自找麻烦,她对自己说,我还有几个月,天知道孩子更可能会像乎姆。

乎姆像以往一样误解了她的担忧。“两次流产没有那么糟,”他安慰她,“有很多女人都流产了两次,然后在第三次怀孕时生下了孩子。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是的。”她回答着,重提起上次怀孕时的老笑话,然后她对他说,她觉得好多了,可以去第一广场了。

“你确定?”

“我通常吐出来就好了,”她说,“我非常确定自己不想错过投票。”

于是他们走到岸边,爬上乎姆的小船。这一次迪尔娜当舵手,因为这个工作不那么费力,而乎姆操纵船帆。西来的风和东来的湍流让渡河变得更困难,每吹来一阵风,他们都要迅速调整操作,好让船只不会在湍流中打转。最后他们驶进林克瑞湾,那里有几十艘船早已到达,不过还有更多船刚刚开始渡河。

来自斯蒂波克湾的人群一起走向了第一广场,沿路上,来自天堂城的朋友和支持者也加入了队伍,他们绝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愉快地交谈着,话题很中性,除了即将到来的投票外,他们什么都聊。在抵达第一广场时,他们的心情都很好。

不过,一抵达此处,他们就迅速地进入正题。“人数有多少?”乎姆问。维克斯微笑着说:“我不认为今天会有人待在家里,不管是哪一方。”

“投票的结果会是什么?”迪尔娜问。

“哦,埃文确定,他的人至少有一半会投给协议。再加上我们的人,没道理会失败,”维克斯环顾四周,“甚至比灵都在笑,他看起来很开心。而且他发誓,只要不让督察继续管辖我们,他任何事都可以做。”

乎姆伸手搂住迪尔娜:“当事情临到眼前时,比灵是个相当讲理的人。他只是喜欢高谈阔论。”

但是迪尔娜在观察比灵,他在不远处快乐地闲聊,周围都是他的支持者。好几周以来,比灵都在说离开督察——离开詹森,说这几乎等同于绝对的自由,他将欣然接受这样的自由。她想,他现在看起来有点过于开心了。

我只是因为怀孕而沮丧。她这样想。

但她不是唯一沮丧的人,因为说“不”的投票声音显然比说“好”的大得多。维克斯关切地跳了起来,同时跳起来的还有埃文,他们两人都大声喊着要求数数。“双方人数比我们预计的更接近,”维克斯一边说一边坐下来,“顽固分子总是叫得更大声。”

但是计数使事实变得更明显了。联合派的多数人支持限定性独立,而在斯蒂波克湾的众人中,整整三分之二的人投了反对票。

霍普结束计数,摇摇头:“天堂城的人们,我不理解你们!”他嚷道。

埃文跳起来,“我理解!那些渡河的混蛋做出了种种承诺,可是什么事也没做!”

很多老人嘟囔着表示赞同。比灵挤出人群走到前面。“我能说话吗?”他问。霍普摇摇头:“比灵,任何想听你说话的人都有这个自由。但我要结束议会了。天堂城将依然是一个整体。投票反对分裂,而我只能做到这些。”

霍普离开了前排,许多老人围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离开了第一广场。镇定自若的比灵开始叫嚷。

“我们为什么要投票反对这所谓的协议?”他问。

“谁他妈在乎啊!”维克斯朝他喊了回去,那些投票反对的人都大笑起来。

“我们投票反对这所谓的协议,是因为它是这些热爱詹森的老人所设的陷阱,好让我们一直受他们尊贵的督察摆弄!好吧,我们不需要你们这些天堂城的人,我们不必接受你们那过时、死板、愚蠢的法律和决议!我们要渡过这条河,带走所有的船。你们尽可以守着你们的天堂城,而我们将会有一座新城市!斯蒂波克城!一个让所有人都自由的地方!”

一阵稀疏的欢呼声响起,那来自和比灵投一样票的人,还有不少投支持票的人。

“让我们离开这里。”迪尔娜说。

“我同意。”乎姆说。

“我想知道的是,”维克斯一边嚷着,一边穿过人群离开他们,“如果我们不再过河来,你们要怎么搞定金属!”

“这就是你们的维克斯!”比灵喊道,“如果计划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就不喜欢它!”大笑声。“好吧,维克斯,科伦、瑞文和汉拉塔在河的北方做了一次小小的探索,三天前他们回来了。没错,他们找到了他们想找的东西!铜!锡!供应量完全和河这边一样多!我们现在从各个方面都独立了!所以,让这些老男人、老女人坐在这边度过他们的余生吧。我们将建立一座新的城市,那会是个像样的居住地!而且我们没有督察!我们也没有上帝来告诉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没有……”

迪尔娜、乎姆和维克斯已经沿着诺约克路走出去很远,不必再听后方的叫嚣。几个朋友和他们一起,上山的一路上都弥漫着让人压抑的沉默。

然而很快,他们就开始开玩笑,扮鬼脸,嘲笑彼此,嘲弄今天的事情。当他们到达山巅时,他们都在大笑。

斯蒂波克一个人站在山上。

“你没去参加议会?”乎姆问他。

斯蒂波克摇摇头,“我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我不知道,”乎姆说,“我希望在我们把自己弄得像白痴以前,你能早早告诉我。”乎姆笑了起来,但是心情突然又沉郁了下去。

“我可能错了。”斯蒂波克说。维克斯大笑起来,抬高了声音好让所有人都听见:“听见没?快把它写下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斯蒂波克可能错了!”

斯蒂波克勉强笑了笑,“人们投入了太多情绪。太多人喜欢憎恨。人们不愿意一起工作。”

“作为一个教导我们分裂是好事的人,你突然间这么热爱和平与合作,那真是够奇怪的。”

斯蒂波克看上去非常疲累。“你们不懂。我在帝国出生成长。有太多法律,太多压抑,一切都过于死板。突然间我被放到了这里,我必须和那些法律抗争,释放压抑,解放一切。”

“他妈的太对了。”维克斯说。

“哦,”斯蒂波克说,“它变得有点失控了。”他向下望着林克瑞湾。所有人的眼神都跟着他,看到了火焰和升起的浓烟。船只在燃烧。

他们叫了出来,大多数人都奔下山去,尖叫着一些不可能实现的威胁,要他们住手,要他们别烧船。

只有迪尔娜和斯蒂波克留在后面,他们慢慢地沿路走向河湾。“你的计划没能成功,是不是,斯蒂波克。”

“或者是太成功了。你瞧,我没能估计到的一件事,就是我能使人们变得多么狂热,以及我能将人们激发出这种反应。”

“现在你看到了,”迪尔娜说,“你瞧,你和詹森一样,只不过你有你自己的方式,斯蒂波克。扭曲着周围的人,让他们做你想让他们做的事,耍弄他们的人生来扮演上帝。你觉得烟散了以后还会剩下什么?”

然后迪尔娜加快了脚步,留下斯蒂波克在后面慢慢踱步。

对于那些燃烧的船,维克斯和乎姆在与埃文和诺约克比赛谁嚷得更大声。迪尔娜没有理他们,只是看着火焰和烧红的木炭。

“……没有权利!……”她听到她丈夫嚷着,她只是叹了口气,当对手也目无法纪时,憎恨法律的人们变得多么需求正义,这真是令人惊奇。

“……不会让孩子们把这城市分成两半……”这是霍普的声音,他很愤怒,但还是很有他平静的风格,他正在试图讲理。

“我们的家在另一边!”维克斯嚷道,而霍普回答:“不管是谁,只要他发誓衷心支持并服从詹森给予的法律,我们就会让他造一艘新船,渡过天堂河。”

“你没有权力阻止我们!”乎姆又嚷了起来。这一次是埃文回答了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