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斯蒂波克说,“那不是因为年岁,而是因为担忧。”

比灵的音调升到了最高点:“怎么投票真的重要吗?只要我们拥有船只,我们就可以决定在河这边能强制执行什么法律!”听众当中传来几声醉醺醺的欢呼。

“那是个蠢货,”迪尔娜说,“哪怕是你第一个指出,拥有船只的人就能制定河这边的法律。”

“比灵有一点过于愤怒了。”斯蒂波克说。

“就像伟大的斯蒂波克常常说的那样,”比灵喊道,“当你拒绝政府之后,就不再真的受它管辖了!”

“这是伟大的斯蒂波克常常说的吗?”迪尔娜微笑着问。

“我真心希望没人再引用我的话,”他看着她手上的木头,“你在雕什么?”

“给维恩路一个富裕的怪老头弄的手杖头。维恩的儿子之一,他觉得一丁点青铜能买下任何东西。”

“能吗?”斯蒂波克问。她大笑起来:“几乎没错。”

斯蒂波克静静地坐着,审视着屋里,“乎姆还没回来?”

“你知道那是什么状况,一旦你开始走亲戚……”

“今天晚上,乎姆和他父亲会处在一个屋檐下。你觉得房子会烧起来吗?”

“很有可能。”迪尔娜说着,但她没有笑。

“维克斯和他在一起?”

“我想是的。”她说。突然间,斯蒂波克用力抓住了她拿刀子的手。

“迪尔娜,乎姆知道了。”

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该死,她想着,试图掩饰自己的反应。该死,现在他的怀疑被证实了,无论他怀疑的是什么。“乎姆知道什么?”她徒劳地想要装无辜。

“我说乎姆知道了,别人怎么想无关紧要。我只是在警告你,迪尔娜。乎姆太爱你了,不会为此有任何举动。除非你离开他。如果你离开他,你就必须杀了他。”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想要离开乎姆。这是什么怪念头。”

“很好。”斯蒂波克说着,放开了她的手腕。

“去你的吧。”迪尔娜说。

“你是个白痴,”斯蒂波克说,“河这边没有任何人比乎姆更像个男人。”

“关于像个男人这一点,”她怨恨地说,“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够多了。”他说完,站起来走了。迪尔娜尽力想迫使颤抖的双手准确地雕刻,但她不能,于是她也走出了酒馆。

她沿着脏兮兮的土路走向她和乎姆婚后一起居住的房子。它现在比过去精致多了——富裕给它增添了发展的养分,但最初的小屋还在那里,现在它是一间里屋。

她走进去,忽然觉得疲惫刻骨,她希望自己能够睡着,然后在另一颗行星上醒来,就像斯蒂波克说人们过去曾经做的一样。一个疯子。这么多年来,我们追随着一个疯子,难怪我们都在做些疯狂的事。

房子里面很干净,食橱很满。作为一个温和但缺乏创新精神的人,乎姆算是个养家好手。她出售自己的雕刻,是为了让人们欣赏她的作品,而不是因为他们缺钱。乎姆的工作很符合他的风格——挖出小树苗,再把它们种好,然后卖出果实。他只需要种植一次,就可以永远收获下去,要做的只是时不时剪剪枝。他的果园从天堂河一直向内陆扩展进去好远。驯服树木,乎姆觉得他可以驯服任何事物或任何人。只除了我,她苦涩地想,只有我无法被驯服,无论我多么想被驯服。

为什么是维克斯?她疑惑道。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一周前?为什么不是未来的十年后,或永远以后,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乎姆就永远不会爱上我,永远不会受伤害。乎姆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太多问题了。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了?

斯蒂波克原本可能只是猜测,但她无疑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我真是个傻瓜,迪尔娜告诉她自己。

当乎姆回家时,迪尔娜已经睡着了,不过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她咕哝着抬起身来,往身上裹了一条毯子,走进了起居室。乎姆和维克斯正在那里道晚安,维克斯挥手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在乎姆关门时静静地消失了。

“哦,”迪尔娜问,“会面怎么样?”

“我累死了。”乎姆说着,带着一种夸张的疲倦瘫进了椅子里。

“告诉我。”迪尔娜坚持道。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给我什么?”乎姆懒洋洋地笑着问她。迪尔娜叹息着,走到他身前。她坐进他怀里,用毯子裹住他们两个人。他抚摸着她光裸的腹部,笑出声来,“啊,我在这个房子里也有工资!”

“告诉我,”迪尔娜说,“否则我就把蟑螂放到你床上。”

“你会的,”他说,“所以我告诉你:霍普很乐意。”

“很好,”她说,“这样混蛋比灵就没戏唱了。”

“别骂人。我亲爱的,还有一点比这重要得多,那就是,我父亲也愿意。”

“你和你父亲说话了?”

乎姆微笑着,但看上去并不愉快,“如果我不和他说话,那就会妨碍谈判。不管怎么样,他是联合派的领袖。”

“这是反对派的一个优点:他们非常有序,总是指定领袖。”

“我们没必要指定人选,我们早就有一个了。”

“但是斯蒂波克拒绝说出自己的期望。”迪尔娜说着,起身走到炉灶前,里面还有足够的热量,拨一拨就重新蹿出了火苗。“要喝点肉汤吗?”

“那也不错。”乎姆说。

她把罐子放到火上,在长久的烟熏火燎之后,黄铜已经发黑了。“埃文说了什么?”

“说,如果我们愿意接受督察的统一领导,那他们就同意接受独立投票和独立税务。”

“不,真傻,”她说,“他之后又说了什么?”

“他试图讲感情,假装我们和解了。但我尽快离开了。”

迪尔娜莫名被激怒了:“没让事情缓和下来,你真是小气得过头了。”

乎姆没回答,她知道他生气了。哦好吧,真见鬼。只要她爬上他的床,他立刻就会忘记的。她称之为“立赦”。当然,只是心里偷偷地想,用不着让乎姆知道他有多简单易懂,那永远没什么益处。

改变话题吧:“他们对投票有什么疑虑吗?”

“不。尽管联合派有一半人不赞同协议——恐怕有太多老人相信历史中说的,詹森曾命令我们永远团结,无论我们分离得有多远——不过我们有足够多的票数扭转局面。”

肉汤已经热了,现在它开始热腾腾地冒气。她把它舀到碗中,端给乎姆。“谢谢。”她丈夫说道。她转身又为自己舀了一碗。他们安静地喝着肉汤,之后乎姆出去解手,而迪尔娜去了卧室,把毯子铺在他床上。尽管乎姆从未把她当作自己的财产(有很多老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而且有太多年轻一些的人也这样做),但她仍然喜欢为他做一些小事,让他的生活更舒适。

她一边展开毯子一边想:他知道吗?

她回忆起维克斯在那之后的神情,潮湿的树叶半掩着他,他的表情扭曲着。因为什么?悲伤?后悔?失望?他应该结婚,混蛋,那样他永远不会被她诱惑,而她也不会被他诱惑。乎姆不可能知道。

他走进屋里,一边走一边脱掉衬衫:“天变冷了,从今天算起,詹森应该会在一个月后回来。霍普希望我们等到他回来。”

迪尔娜惊讶地转过身:“没错,为什么不呢?这不是个坏主意。不管怎么样,整个投票的主意是詹森上次来访之后提出的,为什么不让詹森看到它的运作方式呢?”

“因为,”乎姆尖刻地说,“他可能会觉得受到了冒犯,禁止我们实行它,而天堂城的每个老混蛋都会轻易放弃它。我们不怎么提到这一点,但一部分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斯蒂波克一直催促我们现在就做出决议,在那个老神灵从星塔返回之前。”

“所以斯蒂波克的确有他的想法。”

“一两个意见,”乎姆说,“我也是一样,我觉得我娶了天堂城最让人渴望的女人。”

当他爱抚她时,她笑着说:“说是最美丽的怎么样?”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回答。但她总归在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为什么他用了“让人渴望”这样的字眼?他知道谁渴望她,谁又得到了满足吗?

她没有在凌晨时回到自己的床上,此时她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在结婚一年后坚持这样的安排。她想,这是一个独立的标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我独立的小标志。

在这个季节,乎姆的果园不怎么需要照料,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子里,并且一直有客人来来往往。迪尔娜常常会到起居室加入他们的交谈,但今天她不想这样做。相反,她爬到木瓦屋顶上(这是维克斯的创新,它让他在十八岁前成了富翁),她躺在那里,偶尔雕几下木头,但多半都是在抬头望天上的云朵。它们在酝酿着雨水,但一滴也没有落下来。这是当然的,因为风从西面来,要等它转向北方,雨才会开始落下。

有一次,她爬到屋脊上,望向河面,现在那里有四艘船规律地来回往返。永恒的反反复复,令人厌烦。维克斯和乎姆谈及要跟随湍流,顺河而下去看看它的终点。只要执行投票,事情谈妥,他们就会动身。哦,就是明天,迪尔娜想到,等他们投完票五分钟后,我就去收拾行李。

她隐约地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离开,但当她联想到一周前在西边森林里的那一天时,她滑到屋顶的一半处(该死的碎木头,如果我想滑下去,我自己会滑的),然后她暴怒地狠狠雕刻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