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就是法律,”霍普说,“只有詹森能改变它。”

“这就是问题所在!”斯蒂波克强调道,“法律需要被改变。如果詹森在这里,他会改变它,对吗?”

“可能会。”霍普说。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不只是你和我,而是所有人。投票,让大多数人来改变法律。”

霍普叹了口气:“你自始至终都想要这个,斯蒂波克。让天堂城的大多数人按他们的意愿来改变詹森的任何一条法律。”

“只有这一条,”斯蒂波克说,“只有这条让父亲打孩子的法律。”

“只有这一条?我不是傻瓜,斯蒂波克,尽管你似乎觉得天堂城里每个人都比一只猪崽更蠢。一旦我们以这种方式改变了一条法律,那就会有另一条法律要更改,人们会开始觉得所有法律都是可以更改的。”

“是这样吗?”斯蒂波克问,“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到了詹森日,等他们在第一广场集合时,召开会议,让他们投票决定要不要遵循投票来行事。看看他们会怎么决定。”

“我说了,斯蒂波克,我不是傻瓜。如果我让他们在任何一件事上投票,那么这种做决定的方式就会变成合法的。”

“所以你不会改变法律?”

“让我想想,斯蒂波克。”

“让你?我是在恳求你想想。你真的觉得这个殖民地里的大多数人都会做出愚蠢的决定吗?你不信任他们吗?”

“我信任他们,斯蒂波克,不信任他们的是你。”霍普离开了房间,他的脚步声在乎姆耳中回响。

“斯蒂波克。”乎姆低声说。

“嗯?你醒了吗?我们吵醒你了?”

“没关系。”乎姆发现自己很难发声,它一片嘶哑。他痛得叫成这样了吗?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喊叫过,不过他的嗓子哑得就像在田野里叫嚷了一整天。“斯蒂波克,殖民地是什么?”

“什么?哦,是的,我用了这个词,它很难解释,哪怕过了这么多个月……”

“什么是殖民地?”

“它是一个地点,就是——某些人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到一个新地方,然后在那里开始生活,这地方和别处离得很远。天堂城就是一个殖民地,因为,呃,冰人离开了帝国,在恒星间穿越宇宙,然后住在了这里。”

乎姆点点头。他之前听过这个故事——他们在斯蒂波克背后把它们称为“斯蒂波克的神迹故事”。维克斯不相信它们,而乎姆不确定。

“等我们住到了河那边,我们就是一个殖民地了,是不是?”

“是的,我想是的。”

“斯蒂波克。”

“嗯。”

“把我挪到河那边去。”

斯蒂波克轻笑起来,“等你能重新走路以后。”

“不,现在就把我挪过去。”

“你的腿被包扎起来了,你有好几个月不能走,乎姆。”

“那就让我的朋友抬我过去。带我离开天堂城,我想离开天堂城。哪怕那样我得露天住着,住在一个帐篷里也好。带我出去,带我出去。”乎姆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又睡着了。

斯蒂波克坐在那里,仔细看着孩子安静温和,却又满溢着痛苦的脸。他的嘴角总是向下抿着,眉头在睡梦中还是皱着的,精疲力竭使眼睛下方出现了眼袋,没有一点孩子们本应有的笑意。

“好的,”斯蒂波克轻声说,“是的,就现在。这是个好主意,乎姆。很好的主意。”

两天后,一辆马车载了乎姆,由两匹马拉着,沿着诺约克路一路颠簸着到了林克瑞湾。那里聚集着几百个人,其中一群人把乎姆放在厚木板上,抬上了船,它正在离岸几米处等着。这一次,船在阔朗的天光下,扬起它白色的翅膀,轻巧地滑出港湾,驶进湍流。乎姆快乐地大笑着,为了他的自由,为了船在水中的移动,为了朋友们表现出的真诚友谊。迪尔娜正在舵旁朝他微笑。维克斯走来走去地调整船帆,时不时在经过时用脚趾捅捅他,只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在注意他。接着他们抵达了对岸,把他放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们清理出一小块土地,搭出了一座粗糙小屋的墙壁。地板是前一天砍好的木板,门和窗还是张开的洞口。屋顶没能在天黑前盖上,不过他们都保证到了早上就会回来,然后把乎姆抬了进去。他环视着他家的墙壁。

“好了,”维克斯问,“它怎么样?”

“难看死了,”乎姆说,“我爱它的每一寸。”在他还没感谢他们并哭出来之前,他们喧闹着,一路叫喊着出了屋子,回到了船上。

天黑了,但他身上有足够多毯子,星星在天空闪亮着。早餐在他身边地板上的一个袋子里,远处传来船只再次出发的声音。

声响渐趋柔和,他听着上方树枝间的微风,叶片在悠闲地飘落。很快,所有树叶都会变色,然后掉落,而后就会下雪。寂寞的感觉刺痛了乎姆,但他很快就将它抛在脑后,因为离开天堂城这件事令他十分满足。一片叶子落到了他脸上,他等了一会儿才把它拂掉。老故事里的林克瑞曾离开天堂城,在森林中建了他自己的房子,现在这状况是不是和他一样?他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再是城市的一员,而是一个森林的入侵者?

这时,他听到门外的小草和树叶上传来了脚步声,他僵住了,担心着来人的身份。船已经走了,有谁留下了?又是为什么?

迪尔娜站在门口。

“迪尔娜。”乎姆松了一口气。

“嗨。”她说。

“我以为你和别人一起回去了。”

“我决定不走了,”她说,“这地方舒服吗?”

乎姆点点头,“它是座好房子。”

“你答应过我,房子建好我就可以搬进来。”迪尔娜说。

乎姆大笑起来,说:“只要你愿意就行。”

“霍普答应我,他明天会过河来为我们举行婚礼。如果你想这样的话。”

“我想。”

“我能进来吗?”

“当然,请进。我不知道你是在等我的邀请。”

迪尔娜进来了,只有星光照耀着她的脸,她跪在他身边,问:“你总是穿着衣服睡吗?”

“不,”他想到这个念头便笑了起来,“但是我腿上绑着一大堆木头,这好像让行动变得有点困难。”

“我来帮你。”她说。当她温柔仔细地脱掉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搬动他的腿时,乎姆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尴尬,她如此随意地触碰他,以至于他完全不觉得丢脸。接着她转身也脱掉了衣服。“我没有带更多的毯子来。在你的毯子里给我挪个地方吧?”

“我不能……我做不了什么,”他说,“我的腿……我没办法……”

“没人指望你能,”她说着,温柔地抚了抚他的额头,“做那个的时间多得是。”她在他身边躺下,把毯子扯过来盖住两个人。接着她向他依偎过来,她的身体还带着毯子外空气的寒意。她用手搂住他的胸膛,摸摸他的脸。“你介意吗?”她问。

“不。”他说。

“你最好习惯这个,”她说,“因为我准备在这里睡上很久。”

第十二章

在烟雾缭绕的大屋子里,尽管比灵是在喊叫,但声音听起来依然很沉闷。迪尔娜听到相同的话又开始重复时,叹了一口气:“那个见鬼的历史是我们的敌人!每次有事情要投票时,霍普就扯出历史,然后说,‘这不是詹森的处理方式!这不是卡波克的处理方式!’哦,我说,谁他妈的在乎他们怎么处理?”

迪尔娜把她膝上的木块当成比灵的脑袋,狠狠地雕了下去。他们每天晚上在这小酒馆里开会,这会议真是蠢透了。住在斯蒂波克湾的每个人都早就同意他们必须和天堂城彻底分开。法律不再贴近现实——这里的事情和那边不同。但是比灵的愤怒什么用也没有,它只是强烈地感染了其他人。

她注意到,甚至连斯蒂波克都专注地看着比灵。但她非常怀疑斯蒂波克是在分析,而不是在聆听。斯蒂波克当然不会被比灵的言论感动或震撼!但迪尔娜还是一样怀疑,比灵正在做的事是不是正符合斯蒂波克的期望?

“历史只是一些纸!只是纸,就这样!它可以烧掉!如果有障碍让我们无法在这里制定自己的法律,我要说,烧掉它!”

哦,真聪明,迪尔娜想。重点是要赢得我们的独立,就像斯蒂波克翻来覆去说的那样,但不能失去我们的相互依存。她默默地在心里问,如果河那边的人开始恨我们,那我们要去哪里获得铜、锡和黄铜呢?还有纸、墨水和面粉。河这边没有一条小溪能提供足够运作磨坊的动力。但是如果让比灵为所欲为,我们现在就得跑过河去,烧掉历史,然后想出什么办法来劝说他们仍然友善地让我们独立,并且继续交易。

她旁边的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了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斯蒂波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老哲学家要来聊天了?”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