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是还在这里,”詹森回答,“他们回到了这里。这些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们是最有创造力,最有才华,最有领袖能力的人。我带他们回到这里休眠,这样我能再次用上他们。”

“你还在给人们注射森卡,”斯蒂波克说,“可这在殖民星上是严令禁止的。”

“你担心法律?”詹森问,“你可是发明了探针的人,加罗·斯蒂波克。”

斯蒂波克再次脸红了,并且因为他的怒气表现得这样明显而再次觉得尴尬,“我发明了地质仪,你肯定在测量行星时用上了。”

“当然。我只是要指出,在特殊情况下,奉公守法的公民也会违反法律。你必须承认这些情况很特殊。”

“等下一艘帝国飞船来的时候,瞧瞧他们会说什么。”

“不会再有任何帝国飞船了,”詹森说,“我们离开首星已超过了一千年。”

另一个无法消化的信息。“一千年!那我们一定——”

“离人类聚居区的边陲非常,非常远。而且帝国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为什么!”

“这重要吗?现在我们在这里了。我会仔细解释这件事,你要仔细听,然后我们看看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斯蒂波克医生,这里所有的人都如一张白纸,就像婴儿一样。没有关于首星文化的训练,没有关于森卡的知识。”

“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知道了。”斯蒂波克插嘴道。

“我说过让你听着。他们完全不知道关于宇宙的事,只除了我能教给他们的;他们完全不知道法律,除了我教给他们的。而在所有这一切里,他们理解的范围又局限了我。在首星,孩子们身边到处都是文明的人工制品,包括所有那些让我们生存并让生活充满乐趣的小玩意儿。首星究竟有多少人知道那些东西的运作方式?”

斯蒂波克哼了一声:“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专家知道。你瞧,如果见过这些东西并且每天使用它的人都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运作的,那么,我要怎么向从未见过这些东西的殖民者解释它们,比如说,一把激光枪?”

“我没想过这事。那么,他们丝毫也不记得过去四千年里的科技,”斯蒂波克说,“那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试图教给他们。”

“可他们应该知道!他们必须知道……”

“为什么?在一颗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将拥有的科技甚至无法从地底提取铁或铝的行星上?在一颗难以获得煤矿、甚至更难开采石油的行星上?我应该告诉他们关于星际旅行、电话、真人秀、食物处理机、地铁和马桶吗?我应该告诉他们他们活得愚昧且悲惨,让他们痛恨自己的人生吗?”

斯蒂波克摇着头,他坐到一个空棺材上,盯着自己的双手。“可是要我什么也不告诉他们,沃辛舰长,我做不到。”

“哦,你做得到,”詹森说,“我甚至试过告诉他们,可他们听不懂。我告诉他们,我带着他们乘飞船从天空中来,他们认为我一定是超人。我要怎么解释星际驱动器的科技?他们不需要高等数学,那对他们来说只是游戏,而且是个难得要死的游戏。他们没有人有时间学习用不上的东西,单单是活着就已经花掉了他们从早到晚的所有时间。”

“听起来像地狱。”

“他们非常幸福。”

“难以置信。”

“那只是因为你还记得帝国,斯蒂波克。如果你忘了帝国,你也会和他们一样生活,也会一样幸福。”

“那他们要怎么理解像星舰这样的东西?”斯蒂波克问,“如果他们不了解科技,那他们要如何领会你五十年后依然这么年轻的事情,如何理解你带来星塔的人不会变老这件事情?”

“他们认为,”詹森说,“我是上帝。”

斯蒂波克狂笑起来,“哦,我希望你纠正了他们的错觉!”

“我没试过。”詹森耸耸肩,回答道。

“你在开玩笑,”斯蒂波克说道,而后看出来这并不是玩笑,“你在做什么?把你自己树立成本土神灵?你有什么权力迫使他们陷入迷信和无知?”

“无知是不可避免的。而我是上帝这个主意,完全是他们自己编造出来的。”

“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不是事实。”

“以达到什么效果?你一生都养尊处优,斯蒂波克,其他人在帝国时也全都一样。现在,他们在这里生活艰难,没有前辈,没有父母,没有人教导他们。只除了我。我是他们的父母,是他们的老师,是他们与过去的纽带。他们需要一个根基,而我就是那个根基。要不然你以为人们为什么会相信上帝?没有信仰他们就不能活。”

斯蒂波克一声不吭,却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疯了,这个人在用别人的人生扮演上帝。我要想办法阻止他。

“加罗·斯蒂波克,”詹森说,“你可以尽情阻止我,只要你把方法局限在交谈上,只要你服从法律。”

“法律?你就是法律,不是吗?”

“法律是我写的,可是它们现在是独立的了。现在他们完全是自己管理自己。我时不时去一次,去任命一个新督察,去把优秀的人带到飞船里来沉眠。你不会看到什么沉重的现状。”

斯蒂波克站起来走出了舱室。他没有回头看詹森有没有跟上来,不过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他回到控制室,走向通往外面的门。他开始开门,但是到了解除密封步骤时,它动也不动一下。

“抱歉,斯蒂波克。开锁需要我的指纹。为免你有任何想法,我得说,开锁需要活着的我的指纹,如果温度不对,或没有脉博,又或是没有生物电流,门都不会开启。事实上,如果我死了,把我的手按在按钮上,控制室就会爆炸。这是军队闹着玩的反俘获系统。”

“你要把我囚禁在这里吗?”

“那取决于你出去以后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斯蒂波克冷酷地说,“准备告诉他们你是一个撒谎的混账神经病。”

“依然是反叛者风范,”詹森说,“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吗?”

斯蒂波克冷静了下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有多蠢时,他瘫了下去。他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他?

“斯蒂波克,”詹森说,“听起来可能很奇怪,可我明白你的感受。某个人曾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上帝,因此我恨了他一段时间。但最终我明白了他的计划是一件好事。除了服从他以外,我仍然没有别的选择,但我也并不想要其他选择。那个憧憬很美。”

“我对这个世界也有憧憬,斯蒂波克。在我的想象中,它是一个简单和平的世界,这里的人们总的来说很幸福。至少,我想给它一个好的开始。如果这意味着给他们一个神灵以崇拜,直到他们不再需要神灵为止,那么,我就会给他们一个神灵。”

“你为什么还要叫醒我?”斯蒂波克说,“你为什么还要使用记忆磁带?”

“哦,关于这事,如果你不合作,我只会让你回去休眠,然后像唤醒其他人一样唤醒你,完全不使用磁带。这样,到了最后你总归都会变成殖民地的一分子。”

斯蒂波克苦涩地笑了起来,“那就这么做吧,因为就我现在的感觉来说,我他妈肯定不会合作。”

“你是个才华横溢的人,斯蒂波克,”詹森说,“自从人类开始使用森卡,帝国科技只有十一项重大进展。其中四项是你的。”

“四项?”

“我算上了探针。斯蒂波克,你的思维方式和我不一样。我可以帮助人们解决社会问题,我可以教给他们我从飞船图书室里学到的一切。但是我不会发明。在一个没有金属的世界里,他们需要发明。我们需要它。现在,如果我让你休眠,再让你一无所知地醒来,也许你仍然会成为一个发明家,也许不会。卡波克曾是个设计师,现在他仍然有非凡的灵感,可是林克瑞曾是个商人,现在却在雕木头。你明白了吗?”

“所以你确实需要我。”

“没有你,我们也可以生存。但我仍然想要你的帮助。”

“只要你在扮演上帝,我就不会帮助你,沃辛舰长。”

詹森耸耸肩:“这是你的选择。我三天内会离开这里,他们在等着我。你要么是现在这样跟我一起去,要么是在盒子里变回一个婴儿和我一起去。这由你决定。”

斯蒂波克嚷道:“你真的相信你是上帝,是不是?耍弄别人的人生,好像他们没有任何意见一样!”

詹森在控制板前坐了下来,旋过椅子面对斯蒂波克。“人们从不决定人生中的重大事件,斯蒂波克医生,他们接受重大的决定。人们决定的只有较小的事情,比如说,他们是要快乐,还是不快乐;他们要爱谁,要恨谁;要付出多少信任。你可以决定信任我,我也会决定信任你,然后,也许你就会快乐了。只要你有这个胆子。”

斯蒂波克气得满脸通红,他跳向了詹森——他脑子里自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只有模糊但是强烈的想要让对方痛苦的欲望。事实上,这事的确造成了痛苦。斯蒂波克抓着自己的胳膊躺在了地板上。

“那里会有难看的瘀青,斯蒂波克医生。记住,你可能在首星赢过不少决斗,但是军队训练士兵们打胜仗,而我总是打胜仗。”

这是滥用经费,斯蒂波克毫无幽默感地想。他感到一种被捆绑的愤怒和耻辱——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绝望地陷入困境,却又满身是劲儿,他真的满身是劲儿,但前提是他能摆脱阻碍。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詹森一直都在忙,斯蒂波克开始偷偷窥视他。他开始时不时地疑惑,为什么詹森能这么平静又轻松地让他随意待在控制舱里,好像他完全没有任何威胁一样。但是,时不时地——事实上无论他什么时候想攻击飞行员,詹森都能几乎是嬉闹般地、心不在焉地突然出手,击中斯蒂波克,给他的身体某处迅速添一份锐痛,也就是又一次提醒——提醒斯蒂波克应该扼制任何反抗的念头。

詹森在研究的,也就是斯蒂波克在窥视的,是一些图表和资料解析,那是电脑在分析不同变量下可能达到的人口数。好奇心促使斯蒂波克不时地问问题:“这些数据哪个是正确的?”

“所有的都是。但最好的预测结果似乎是最大—最多—最小模式——最大繁殖率,最多的可得资源,最小的环境阻碍。外面的人似乎喜欢生养孩子,至少他们不想放弃怀着的孩子,十分不想,以至于发明了双胞胎婴儿床。”詹森回答道。斯蒂波克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有殖民地在每个督察管理下的进展报告,它们全是詹森自己写的。名字都很熟悉:卡波克、史蒂夫·维恩,还有一些他认识或听说过的人。“西埃尔是谁?”

“卡波克的长子,二代移民,是我任命为督察的第一个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