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叫他们督察?”

“我喜欢这个词。”

“它为什么叫天堂城,星河,还有所有这些莫名其妙的词。”

“我喜欢莫名其妙的词。”

斯蒂波克又生气了,他离开控制台,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生了几分钟闷气。这一天他没有再和詹森说话,直到詹森打了个呵欠,看看手表,说:“是时候睡觉了。”

“不是我的睡觉时间。”斯蒂波克说。

“当我睡觉的时候,”詹森说,“你也睡觉。”

詹森手里拿了一个针头。斯蒂波克跳了起来,跑到了相对安全的通向贮藏室的门边。“别拿着那个靠近我。”

“你在害怕,”詹森说,“你害怕我一旦让你正常地睡着,就会给你注射森卡。好吧,我不会。如果我要给你注射森卡,我会告诉你。”

“我应该相信这话吗?”

“你有选择吗?”

总归又是一番挣扎,詹森轻而易举地赢了这场短暂的扭打。斯蒂波克很快睡着了。

光线亮起来了。斯蒂波克睁开眼,看到詹森俯在床上方。他松了一口气,醒来的又一天,记忆完好无缺。

早餐是飞船弄的浆糊,难吃得要命。“哦,这艘船已经工作超过一千年了,”詹森愉快地笑着,看着斯蒂波克皱着脸强迫自己吞咽,“通常一个世纪它们就要整修,时间对味道有所影响。”

早餐后是更多的报告,斯蒂波克开始对飞船外的社会有所了解。午餐时他甚至向自己妥协了,承认詹森的确做出了非凡的成绩。在短短五十年里,詹森将一群无知的婴儿变成了一个运转良好的社会,而且还没在那里待过多长时间。

“我看得出来,”他终于说道,“他们对你的崇拜在某段时间里是有意义的。惯性。他们对你的敬畏使督察拥有权威,这让他们能团结在一起。”

詹森吃惊地转身,“我没听错吗?完美的正义使者加罗·斯蒂波克,竟然称赞这个扮演上帝的我,说我做了一些正确的事?”

斯蒂波克的脸又烧红了,而詹森大笑起来:“我之前告诉你了,可你不相信我。真是科学家的做法,完全不管证据就一门心思地要判断对错。”

“当我看到证据时,”斯蒂波克板着脸说,“我就会改变想法。”

詹森突然间温和了许多,他说:“抱歉,我并不是要嘲笑你。我很高兴你领会了我的意思。”

“那我希望你能领会我的,”斯蒂波克说,“这个上帝事件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让我们做个交易吧。你让我出去,让我在那里至少生活一年。我会‘努力发明’,或者做你希望我做的事,我会尽力用有限的资源改善他们的生活。我会协助建立你的殖民地。我会遵守一切法律。”

“交易?”詹森问,“那么在这场交易里,我要为你做什么?”

“你只要让我教学就行。我不会破坏督察的权威,我只是想让他们放弃对你这个上帝的信仰。”

“通过教学?”

“劝导。”

“你要知道,如果你想告诉他们,我是帝国的叛徒,就如你们这小小的阴谋集团相信的一样,那他们要么不理解,要么会非常讨厌你。”

“我不是傻瓜,”斯蒂波克说,“至少通常不是。我知道要避免人们愤怒就要用和平的方式,让我试试改变他们的想法。或者你真的是非常喜欢当上帝,甚至不想冒一点风险?”

詹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斯蒂波克的双眼,“你是说,你将承诺遵守一切法律,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改善殖民地,以换取我允许你教导人们——我不是上帝?”

“我现在就承诺。”

“把上帝赶下王座对你来说一定意义重大。”詹森说。

“如果真有上帝,”斯蒂波克说,“我不会反抗它,但如果有个正常人在扮演这个角色,我就要尽我所能把他打回原形。”

“哦,好吧,”詹森说,“我想这个交易非常公平。如果你能劝服他们,那也很好。不过我警告你,如果你煽动或做出暴力行为,我会赋予督察关押你的权力。一次也不行。你同意吗?”

斯蒂波克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但是,如果有什么疯子自己想了什么主意,那我可不要负责……”

詹森大笑起来,“这里不是帝国,斯蒂波克。督察都很正直,他们尽力公平,而且通常都能成功。”

“现在的督察是谁?”

“霍普·诺约克。”詹森说。

“你的经纪人?”

“曾经的经纪人。不过既然我已经没有任何收入,他那20%自然也没了。”

詹森伸出了手,斯蒂波克握住了它,然后他们达成了协议。之后斯蒂波克笑了起来,“我真不敢相信,没有律师和合同,就这样达成了协议。”

“这里不是帝国。”

“你为什么信任我?”

“因为,”詹森说,“我有一个很傻的信念,相信我能看到人们的内心。我也看到了你的内心。”

“相当凄凉的内心,是吗?”斯蒂波克合作地回应这个笑话。

“并不比正常情况更凄凉,”詹森笑着说,“你仍然恨我,但我相信你会遵守协议。”

“另外,”詹森补充道,“你也可以相信我会遵守协议。”

第十章

霍普·诺约克把笔放在桌上,揉了揉眼睛。他不该等到最后一刻才写记录,然而历史必须被保存下来。自从第一任督察老卡波克第一日就任以来,就没有哪个督察疏忽于记录历史。而霍普将这份工作完成得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更彻底,这点让他非常自豪。

一只公鸡开始报晓,接着另一只像是回应般也打起鸣来。霍普伸出手去,轻轻推开窗棂。天仍然黑着,那一定是有人在鸡舍里走动。不过也许已经凌晨了。天空亮了一点吗?得睡了。詹森今天会来,他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又打了个呵欠。詹森今天到,历史准备好了。

霍普伸了个懒腰,离开这个房间,他专门用它来做督察的工作——工作计划、历史记录,还有在问题或麻烦不适合公开讨论时,在此与个人及夫妇们会面。这是詹森上次离开后的新鲜做法。霍普对自己说,他会高兴的。我希望他高兴。

他听到下方传来锡锅的当啷声,还有木勺在黏土锅里迅速搅动的沉闷声响。是谁这么早?是他的妻子瑞亚文吗?还是他的媳妇爱斯滕?她是维恩的长女,在一次欢乐的婚礼上嫁给了埃文,那是多久前的事了?三年前。霍普轻笑起来。可怜的埃文,他想,我可怜的儿子,现在已经超过五十岁了,而我看上去几乎不比詹森最初带我从星塔下来时更老,他们全都这么跟我说。

霍普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詹森,想到了在星塔居住的奇迹,在那里和詹森一起住的人没有人变老。就像霍普之前一样,他们可以进入星塔,留下二十几岁的孩子,然后出来,发现孩子们看上去比他们还老。可怜的埃文。不过也不对,变老是人生的一部分,是自然的模式。就像马和牛一样,人会变老,然后死去。并不是埃文可怜,而是被带进星塔的霍普、瑞亚文以及其他人很幸运,他们幸福且受到祝福。想到詹森对天堂城所有人的善行,霍普热泪盈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不会变老了,正当他想到这个时,他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怒吼。

“不听话,还对你父亲撒谎!我生了个什么样的孩子!”

埃文,霍普想着,埃文发怒的对象无疑是可怜的乎姆。埃文一向都很听话,又顺从又细心。现在这个可怜人却为自己的儿子所苦,那孩子任性、健忘又不喜欢服从。但是霍普轻笑着想起来,那男孩可比他父亲有趣一万倍。在乎姆成长的过程中,霍普常常花几小时和他待在一起,教导他,回答他的问题,并向他问问题。聪明的孩子。

皮带的抽打声响起。啊,霍普想到,这可不好。他琢磨着要不要下楼,虽然他尽力不去干涉埃文养育孩子的方式,但他常常发现,他只要出现在那里,埃文的怒气就会缓和,而乎姆也躲开了最糟的状况。

霍普沿着楼梯下到二楼(他自豪地想到,他的农场和畜牧场生意兴隆,所以他是整个天堂城里最先盖了三层楼的人,还有一个地下室),然后转弯穿过走廊,走进乎姆自己的小房间,他的兄弟姐妹都住在别的房间。

“这个,”埃文的声音现在又低沉又暴躁,夹杂着皮带的呼啸声,“是不听话的孩子的下场,还有这个,”皮带又抽响了一声,“是撒谎的孩子的下场!”

霍普站到房内。乎姆跪在床上,当他父亲再次把皮带抽在他赤裸的背上时,他一声不吭。宽大的鞭痕肿了起来,不过霍普估摸着,按埃文的力气完全可以打得更重,所以他没有干涉,只是走远了一点,开朗地说:“这可就数到十一了。”

埃文又抽了一下,“打满十二下,就行了。”

他拿起皮带,把它钩回自己腰上,然后转身面对自己的父亲。“哦,父亲,”埃文说,“你瞧,我的耐性最后实在被耗尽了。”

“我确实看到了,”霍普说,“这孩子这次做了什么?”

“早上我来这里叫他起床,发现他没穿好衣服。我想,这孩子是想早起帮忙,于是我走上前拥抱他,拍拍他跟他道早安,结果,他的衣服见鬼的是湿的!又跑到河边去了!肯定是和那个小混蛋维克斯一起玩水上游戏去了!可我对他说:‘你睡得好吗?’他回答我说:‘睡得很好,父亲。整个晚上都没醒。’这样不听话,然后还要撒谎,我简直不能忍受!”

“我明白了。好吧,这孩子也被好好打了一顿,不是吗?”

“我希望他痛得足够久,能让他学会听他父亲的话。”说完这话,埃文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房间。

在接下来的寂静中,霍普能听到孩子的喘息声。是在哭吗?要么就是非常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霍普认为这没什么区别。不过没必要让这孩子沉浸在这种情绪里,要好好给他鼓鼓劲:“好了,乎姆,我的孩子,今天是詹森回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