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罗·斯蒂波克醒来时,休眠头盔还戴在他头上,当他把胳膊挪到身体两侧时,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还在棺材里。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苏醒药物让他全身大汗淋漓,他的意识也拒绝清醒。明亮的光点出现在他眼前,他眨着眼,光点消失了。

他伸手去扳住棺材两侧,费力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他立刻知道,这根本不是一间休眠室。在一张椅子周围,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全是密密麻麻的控制装置,那只可能是一艘飞船的控制面板。空间很狭小。斯蒂波克之前从未进入一艘战舰,但看过真人秀,他迅速意识到这里必定是舰队中某艘飞船的控制室。

他同时发现了站在棺材前的男人,后者温和地说:“一切都还好吗,斯蒂波克医生?”

“詹森·沃辛。”斯蒂波克说道,他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拼凑起来了——在星舰中醒来,旁边站着首星人民的仇敌之一,詹森·沃辛。

“我在一艘殖民船上。”他喘着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反应非常快。”詹森说。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志愿……”

“唔,现在你可以想得慢一点。”

“不对,”斯蒂波克说,“我们一定是发动了我们那小小的政变。我们一定失败了。”

“简洁地说,的确如此,”詹森说,“当然了,它还产生了其他后果,不过我怀疑你对它们感不感兴趣。”

“我非常感兴趣,还有谁被抓了?”

“所有人。”

斯蒂波克别开脸,突然间察觉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察觉到自己有多么不堪一击。“我能穿身衣服吗?”

“飞船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叠衣服就堆在棺材尾端,斯蒂波克爬出盒子。

“可以先冲个澡吗?”

星际飞行员给他指出淋浴的地方,斯蒂波克走了进去,淋浴,上厕所,然后出来穿上衣服。他的思绪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沉淀下来。殖民,死亡,再也没有森卡。他的本能情绪中一直没有恐慌这个因素,相反,他开始想的是:调整,适应,生活,幸存。

“这行星是哪一种类型?”

“农业。”詹森回答。

“一开始,它们大部分都是农业行星。”斯蒂波克反驳道。

“这一颗会一直都是,”詹森说,“化石燃料在很深的地底,没有金属工具无法开采。铜和锡可以靠木制工具提取。只有一块三公里的地表区域内有铁,而且还是在不适宜居住的沙漠中央。这颗行星在走出铜器时代前将会有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沃辛的态度让斯蒂波克很吃惊:“你没有任何重型设备吗?”

“有。”詹森说。

“那这个铜器时代是怎么回事?”

詹森微笑道:“醒过来才三分钟,你已经知道得比舰长还多了。”

斯蒂波克气红了脸,他知道自己苍白的皮肤总是在生气时变红,令他不可能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对自己更加生气了。

“我应该做什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全都在外面。你是最后一个。”

斯蒂波克不知道要怎么理解这话。“为什么是最后一个?说到这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想殖民船应该有灌录室。”

“有,”詹森说,“但我们的用不了。”

“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的状况比较特别,斯蒂波克医生。”

“为什么?我甚至不是政变领袖之一。我并没有打算惹什么麻烦。”

詹森笑了起来:“现在,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我知道,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但是我必须观察事态发展。试验,你明白吗?”

斯蒂波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之前见过那卷偷来的真人秀录像,知道詹森受命领导军队造反,以夺取森卡控制权。但是,如果詹森的反叛胜利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不认为顶级星舰飞行员会恰好对殖民任务无比向往。”

詹森叹了口气:“这就是用旧磁带叫醒你引发的问题。你见鬼的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来。”詹森转身向控制室后端走去,打开一扇门,走了出去。斯蒂波克跟着他,告诉自己必须服从这个人,但是他知道无论结果是什么状况,他都会很厌恶。

他们穿过一大片贮藏区,经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棺材,它们大部分都是空的,被堆了起来好空出道路。有一部分还联接着生命装置。“这个生态环境里恰好不需要豹猫,”詹森随意地解释着,“而且我认为臭鼬在目前也没什么用处。减少麻烦,你明白吧。”

斯蒂波克跟着星际飞行员走到贮藏区的尽头,后者打开了那里的一扇门。当他走进去时,詹森注视着他。斯蒂波克张望四周,这里有三套测量表和数据表,堆在三个门口。他克制着询问的冲动,可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问。他只是不想和这样一个人交谈——他长久(并远距离)憎恨着这个人,而这个人现在对他有压倒性的掌控权(还是近距离)。

詹森解开“A”门的密封,打开它,走了进去。斯蒂波克走到门口,往里望去。

耀眼的阳光从屋顶一道长长的卵形裂缝中照进来,斯蒂波克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他倒吸了一口气。这长长的舱道曾经列满了棺材,而现在它是一片废墟。所有的金属都熔化了,一道清晰的割痕贯穿而过,这个分区中没有任何一位乘客幸存下来。“发生了什么?”斯蒂波克轻声问。

“一艘敌舰。实际上有两艘。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一枚导弹击中星际驱动器,把我们全都蒸发;另一个是让它击中这里,寄希望于会有某些人幸存下来。”

“见鬼的选择,”斯蒂波克说,“另两个舱室也被击中了吗?”

“导弹穿过时的热量摧毁了C舱的全部生命装置。”詹森说。斯蒂波克注意到对方似乎在很艰难地组织词句,好像很不习惯说出这句话。

“我在B舱?”

詹森耐心地笑了笑,“这不是很明显吗?”

接着沃辛走进损毁的舱室,斯蒂波克跟着他。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甬道往前走。走过天花板的破洞下方时,斯蒂波克抬头望了望。阳光让人炫目。他转头闭上眼,一个紫色的光点占据了他的部分视野。“别朝太阳看。”詹森说。

“多谢提醒。”斯蒂波克说。

他们走到甬道尽头,也没必要开门,因为导弹留下的洞足够宽敞。他们爬了进去,眼前所见的一切让斯蒂波克战栗,磁带几乎都被高温熔化了。“记忆磁带,”他说,“看哪,这太可怕了。”

詹森用脚尖点点B舱磁带架右下角的一个位置,让斯蒂波克看那里的一个空槽。“这是唯一能用的B舱磁带所在处。”

“我的。”

“还是很明显,不是吗?”

斯蒂波克靠到了墙上。“那其他人呢?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记忆,没有训练,没有教育,他们就像婴儿一样。我们要怎么做?”

“已经都做完了。”

斯蒂波克被搞糊涂了,“可是怎么做的?如果你没有磁带——你说我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为什么?着陆后你让我继续休眠了多久?”

“五十八年。”

突然间有太多的事要理解了。从森卡中醒来,发现上次苏醒期的记忆被抹消了,而且还在殖民星,直至死去都不可能接触森卡,这已经够糟了——不过他在参加密谋时就已经知道这样的风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三分之二的殖民者都在一场太空战役中死去了,还失去了每个幸存者的记忆磁带,除了他自己的。

还有,为什么他要被置于休眠中五十八年?

“那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詹森回答了斯蒂波克未说出口的问题,“头一年,我十多次回到星塔——回到星舰,想要唤醒你。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就因为我是个反对你们阴谋的反叛者?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得忘掉政见分歧。沃辛舰长,我会帮助你的。”

詹森微微地笑了笑,“你会吗?”

“该死的我会!”斯蒂波克说,“该死的我会!我当然会!”

“哦,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你要么将帮助我,要么将干扰我。”

“你是说现在?难道他们现在不都是正常成人了吗?”

詹森点点头,而后走到讲堂通往B舱的门边,打开它走了进去。斯蒂波克跟着他。大多数棺材都是空的,开着盖子。但其中二十多个里有人。詹森一边走过,一边触碰每一个棺材,说出一个名字。斯蒂波克认识其中大多数人——设计师弗里茨·卡波克;批发商莎拉·汉密尔顿,她是反叛者中最重要的领袖之一;阿兰·汉杜里,帝国最著名的女演员以及反叛者的主要财政资助者。还有一些人他不认识,当然了,他的等级还没有高到能认识每个人。

“他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我想你说过我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