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说,“你越想着你不想我知道,我就能听得越清楚。”

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三十秒,而这句评论终于迫使阿兰变得近乎歇斯底里。“霍普!”她喊道,“让他停下!让他离开我的脑子!”她哭了起来。霍普自己也在哆嗦,但他明白她的感觉,那种毫无私密的不安全感。

“詹森,拜托。”

“现在我没在听了,如果你们只担心这个的话,”詹森说,“可是你明白了,对不对,为什么在这次苏醒期前我从来不告诉你我是个天贼。这让别人非常紧张。事实上,这让他们想杀死我。”

“我不想杀了你,”阿兰说着,声音稍稍回复了一点镇定,“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我很抱歉,阿兰,”詹森说,“你现在不能加入其他人。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个天贼,他们根本就不会接受森卡注射。”

“我们可以发誓不说。”她说道,然后转身直面詹森。“哦,”她说,“你已经回答我们了,是不是?”

“你是指什么?”霍普问。

“你这个让人恶心的混蛋天贼!”她嚷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

霍普站起来搂住她,“阿兰,你这样没什么用……”

“她是对的,霍普,”詹森依然保持镇定,“如果艾伯纳·杜恩有可能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保留记忆,即便是你,霍普,我也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是个心灵感应者。”

“所以现在我们知道……”

“我很抱歉。如果你们这样渴望,也许你们会再次相爱。”

这次轮到霍普生气了。“詹森!我的朋友!”他苦涩地吐出这个词,“我不是想要爱情,我想要的是过去的四十八小时!是我们一起经历的每一件他妈该死的可怕的事!你没有权力从我这里夺走它们!”

“我很抱歉,”詹森说,“可我无法改变这个决定。”

霍普想要吼叫些别的话,可是词语们没有找到正确的发音,只有愤怒、悲痛和失落的咆哮声,在这咆哮声中他围着桌子打转,就像在首星贫民区深处揍敌对帮派成员那样揍詹森。他的反射动作在说:瞄准眼睛、喉咙,还有睾丸。他的意识在说,你不能这么对我。他眼中的眼泪在说,哭泣。而詹森轻易就压制住了他,让他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在他弄清楚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现在是阿兰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她温柔地向他轻声说:“霍普,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它想象成死亡。我们被谋杀了,而他们在我们的身体里复活了一个新的人,那是我们在这次苏醒期最开始时的样子。我们只是要死了。”

“这是个安慰吗?”霍普问道,他忍不住想要反讽。詹森轻轻笑了起来。“你可以闭嘴。”阿兰厉声说。

“你们进来要我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当我拒绝时,你们就开始恨我。”

“听听我们的思想,”阿兰说,“看看我们恨到什么程度。”

“我错了,”詹森说,“我不该提供面谈的机会。虚假的希望比没有希望更糟糕。我很抱歉。”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外面的守卫说了几句话,后者正在监督成列的未来殖民者,他们正等着请求保留自己的往事。“你们都可以离开了,”詹森说,“今天不再接见。抱歉。”人们抱怨着,沮丧地哭叫着,咕哝着脏话。但是他们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离开了。

詹森转回来关上门。“我很抱歉。”他又说了一遍。

他听到阿兰和霍普都在想:这可真是够有帮助的。然后他们又想道:他还能做什么?

阿兰大声地说:“那么,我们都中了圈套,是不是?”

“不管怎么样,这个艾伯纳·杜恩是谁?”霍普问。

“只是一个收藏人类的人,”詹森回答,“今天有几百人被收藏。霍普,几个世纪前就你被看中了。他发现你非常聪明,而且你十六岁时就是低层廊道里最好的帮派里最出色的成员。你是个天生的生还者。所以他收藏了你,从那以后你成为我的代理人。”

“一个傀儡大师,”阿兰苦涩地说,“他怎么处理他的收藏?”

“他有一个憧憬,”詹森说,“他在孩提时就发现,自从森卡教会我们恐惧死亡并在睡眠中度过几世纪后,人类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重要的改变。他,还有我们一些了解他的憧憬的人——我们试图唤醒沉睡的人,毁灭森卡,让人们活到正常的六十岁至两百岁。这样,也许人类还能回到真正的轨道。”

“毁灭森卡!”阿兰嘲笑道,“你以为休眠者能舍弃它吗?”

“不。但是我们知道,那些被拒绝给予森卡的人会明白这一点——如果他们不能拥有它,那还可以摧毁所有拥有它的人。”

“疯了。”阿兰说。

“为此,你操控了一千名首星最优秀的人,这样你就可以把他们扔到太空里,任凭他们腐烂。”霍普说。

“操控?谁没有被操控?哪怕是你,阿兰,你之前一直在操控法尔·巴克。而谁又操控了你?一个全身心相信杜恩的憧憬的人,一个愿意前往殖民星,愿意为此失去最后一次苏醒期记忆的……”

“弗里茨·卡波克。”阿兰低声说。

“瞧,你明白了吗?”詹森说,“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操控者是谁,只要我们愿意承认我们并非真的自由。”

“但是弗里茨是一个这么优秀、忠诚的人……”

“我们全都是,”詹森说,“甚至连我也是。”

而后他们离开了他,守卫将他们直接带去灌录室了,这样他们就无法见到其他殖民者,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别人。然而在灌录室里,侍者去接了一个电话,等他回来时,他领着霍普和阿兰离开了森卡休眠台,让他们坐上了录制椅,将休眠头盔戴到了他们头上。“这是什么意思?”霍普问道,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沃辛舰长让我这样做。”侍者说道。霍普和阿兰流着喜悦的泪水躺了下去,将他们的记忆献给了旋转的磁带。当头盔被移走时,他们被领到森卡休眠床边。他们拥抱,再次喜极而泣,然后微笑,又大笑,不停地感谢侍者。后者点着头,保证会将他们的谢意转达给沃辛舰长。接着他们躺在他们的棺材里,进入了休眠。而侍者拿着记忆磁带到了殖民船边,将它们递给飞行员之星。后者感谢了他,将承诺过的钱付给了他。

殖民者们在旅途中是赤裸的,这是当然的,他们躺在特制的盒子里,这些盒子联结着飞船的生命系统。它们因其形状而被称为棺材,尽管其用途与之截然相反。过去的棺材只是封住躯体,由着它腐烂分解,而殖民船棺材则维持着殖民者的活力,因此他们在森卡作用的休眠中跨越银河,一天也不会老去。理论上说,只要这些棺材保持绝对完美的密封,只要飞船的生命系统保持运作,盒子里处于森卡休眠期的人类就能永远活下去。

——选自《向行星移民:殖民星》

6559,II:33

最后一个棺材旋转着通过闸门,向下穿过贮藏区(在军舰上,这个区域被用来存放武器),而后安置在乘客区。A舱和B舱都满员、密封并锁上了,门上的数据表盘和登记仪监护着那些休眠者几乎无穷小但依然可检测的生命体征。詹森·沃辛和艾伯纳·杜恩看着棺材被旋进舱室,看着工作人员安静无声地联结舱室、线路和维持休眠者生命力的引流管。

“回到子宫,回到胎盘。”杜恩说着,詹森笑了起来。就像之前十多次在杜恩公寓里那极其非法因此极其昂贵的火炉前面伸着懒腰玩耍时一样,他们开始玩自己的古语游戏。“西部航线,飞行的唯一途径。”詹森说。杜恩柔和地回应他:“去吧灰狗,把驾驶位留给我们。”他们一边继续,一边跟着工作人员沿来路穿过飞船。杜恩在贮藏区停了下来,拍拍一个装了一只公牛的特大号盒子。“那么多年里,”他说,戏谑从他的声音里消失了,“这些人除了老鼠以外什么动物都不认识。他们将第一次不得不应对一只肯定比他们更蠢的动物。”

“突如其来的优越感可能会让他们重新信仰上帝,你不觉得吗?”詹森问。

“上帝?”杜恩问,“在这艘船里只有一个上帝,而他早就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了。”

“我想你说过你不要这个头衔。”

“我不要。但你要。”

“我?我是你的收藏者之一,记得吗?”

“詹森,在你的殖民地扮演上帝会很危险,尤其是当你没在执行任何计划的时候。感情用事会毁掉你和你的殖民地。有远见的人不能多愁善感。”

“我不是个有远见的人。”詹森说着耸耸肩。

“那你就会像你父亲一样白白死去。同时,我建议你毁掉你给霍普·诺约克和阿兰·汉杜里录制的记忆磁带。”

詹森轻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应该给侍者多付点钱。”

“那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他得到过指令,让他接受一切贿赂,并完成人们贿赂他做的事。只要他向我报告就行。毁掉记录。”

“让两个人记得他们的苏醒期,我不觉得这会有什么伤害。”

“没有伤害?一个博学多闻的人能比一个文盲散播出更多毒素。霍普和阿兰将掌控你。你将不得不在做事之前询问他们的意见,不用太久,询问意见通常会变成征求同意。不过,这取决于你,詹森。做个傻瓜吧,只要你喜欢。”

“霍普是我的朋友。”詹森说。

“而你是我的朋友,”杜恩说,“但是,当然了,我是个自大狂,你老爱提醒我这一点。一个为宇宙设定了优生学计划的男人。其他飞船都出发了。”

“其他十一艘?”

“不,我不会告诉你其他飞船去了哪里。如果你想找到他们,你就得去找。”

“你告诉我的移民们是密谋里最优秀的成员,这是真的吗?”

“詹森,这一次我没有撒谎。”

“你为什么把最优秀的派给我?”

“其他人也全都有优秀的殖民者,我希望基因库和智力环境都是顶级的。这是我能给予我那些小项目的最好的开始。”

“可为什么把最优秀的给我?”詹森固执地问。

“因为我非常爱你,”杜恩说着,伸手拍了拍飞行员之星的头,“但我想,最主要还是因为我相信,在我派遣的所有舰长中,你是最可能创造出我想创造的世界的人。”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