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你的头。”诺约克说道。他们低头穿过一层低矮的楼板。现在他们不得不再次弯腰走路了,脚下是某个公寓区的天花板,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不知延展了多少千米,黯淡的工作灯光在尘埃和远处的黑暗中完全消失了。

“我爱上的,”霍普说,“是那种可以接受现实,毫无疑虑地放弃一切并决定去殖民星的女人。”

“我只是没把疑虑说出来。”

“三天前,如果有人告诉我阿兰·汉杜里能走屋顶通道,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我也不会相信。”

“现在,探索时间到了,孩子们。”霍普模仿着学校日常广播里经常出现的鼻音。阿兰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多么欢快的声音,”霍普说,“我们从这里出去。”

他跪下来,伸出手去,拉起一片天花板。底下的房间里没有人。

“不知道这状况能持续多久,”霍普说,“但这个房间现在是空的。”

他从洞口翻了下去,然后在阿兰伸出双腿时帮了她一把。“把那块天花板盖回去。”她笨拙地弄好了它。等她站到地上后,霍普跳起来用一只手快速灵巧地调整了它,这样它又牢牢地嵌回了原位。

“我们要怎么才能钻回去?”她问。

“从天花板的栈道钻出来,再从通风管又钻进栈道。你一定拥有非常隐蔽的童年生活。你还想不想找到最近的殖民部了?”

阿兰点点头,接着看了看自己肮脏的衣服。“我们看上去相当显眼。”

“在这里并不是。”霍普说道。他们打开门,走进了一条长廊。阿兰之前从没见识过贫困,现在她有充足的机会慢慢打量。她的衣服是她自己见过最脏的,但许多绷着脸经过的路人都比她更加衣衫褴褛。没人看他们,他们就这么一路穿过长廊,直到走上一条主干道。

又走过三个坡道后,他们看到了殖民部明亮的标志。

“家啊!甜蜜的家!”霍普说。

“闭嘴。”阿兰回答。他们往那个标志走去。

“《八卦》!”一个报童拿着一份小报说道,“买《八卦》啊!”

霍普没有理他,可是阿兰停了下来,从他手里拿了一份报纸。

“四块五。”男孩说。

“稍等,”阿兰不耐烦地说着,用上了那种“你们这些仆人怎么就不记得你们的地位”的腔调,“看看这个,霍普。”

霍普看了看,趣味版头条写着:“内阁部长因情爱纠纷被杀。”

副标题是:“西蒙·雷普斯被监禁,称其杀人是‘因为对阿兰·汉杜里的爱’。”

下面的故事讲述了西蒙·雷普斯是如何坦白谋杀了法尔·巴克,就因为后者冷落了阿兰·汉杜里对他的感情。而阿兰·汉杜里直至现在都把自己关在大公寓里,拒绝一切访客。

“这看起来不像是非常正确的报道,对吧?”霍普说。

“西蒙·雷普斯被逮捕了。”阿兰说。

“你的确萃取了最有趣的部分,对不对?”霍普用他最欢庆的腔调说,“现在你可以付钱给报童了。”

“我没有钱,只有信用卡。”

“我接受信用卡,女士。”那男孩说。

“不用她的,你接受不了,”霍普说,“也不能用我的。所以给你报纸,祝你好运气,把它卖给下一个人吧。”

男孩的咒骂声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殖民部。

“如果西蒙·雷普斯不是那个幕后主使……”

“他一定是,”阿兰不安地回答,“探针,在探针下,詹森·沃辛说……”

“詹森·沃辛是个天赋异禀的男人,忘了他在探针下说的事情吧。如果西蒙·雷普斯不是你们想要阻止的人,那会是谁?”

“这很重要吗?”阿兰问。

“有点重要,那可能会是我们的某位朋友。尤其重要的是,无论那是谁,他都赢了。”

“我们到了。”他们走进接待室,没有理会广告,直接走到了办公桌前。

“你们想要登记殖民吗?”前台绽开笑容问道。

“是的,农业行星。”

“流着开垦的热血,嗯哼?”她欢快地问,“我们刚好有这个选项,一颗名叫洪堡德的小行星。”

“撇开洪堡德,小姐,给我们看点儿不必进行土地改造的行星。”

接待员有点恼火地拉开另一个文件夹,“在我们进一步商谈之前,先生和女士,我必须使用你们的信用卡,在电脑里调出你们的资质信息。你们可能完全不适合农业工作。”

他们将信用卡交给她,看着她把它们滑入桌上的终端。接着他们开始讨论塞西莉星的优势,那是一百一十二光年外的一颗新殖民星。当几个“妈咪宝贝”从接待室的每个入口走进来,将他们逮捕时,他们还正在讨论。

“这是为什么?”霍普质问道。

“预防性拘留。”说话的显然是这些无名保卫的首领。霍普朝阿兰做了个鬼脸:“意思是和政治相关。尽情地坦白吧,这能节省时间。”

她满眼恐惧地看着他,“他们能这样干吗?”

“你能阻止他们吗?”霍普问道,然后朝她笑了笑,尽力想让她安心。就好像他真的很镇定一样。他们被带走了,但并没有走进廊道,而是被带到一扇门前,门上写着“仅限员工”。“妈咪宝贝”们带着他们走进了殖民部的更深处。

第五章

杜恩远征队能在首星的正中央被完全秘密地建立并派遣出征,这一直都让许多人感到惊奇。不过,那些了解首星社会的人并不觉得这事多么稀奇。我们现在的开放社会和首星长廊内那独裁的东罗马帝国式生活几乎完全没有共同之处。杜恩掌控了权力的工具——内阁、秘密警察(人们毫无柔情地称他们为“妈咪宝贝”)、军部以及最重要的休眠室,因此他完全有能力建造、复制十几艘殖民飞船,并在其中载满帝国精英,将他们派遣至远离人类定居区域边陲的迢遥终点。当然了,我们几乎无需重复这一点:由一个人构想,并舍弃整个帝国出行的杜恩远征队,其对人类后帝国史的影响超出了任何一个单一事件。

——选自《艾伯纳·杜恩:世界缔造者》

作者:所罗马·哈丁,6690,P145

霍普坐在一棵树上,双腿从树枝上悬下来。他的手正在摸着树木,一阵轻风抚乱了他的头发。头顶上,那颗仿造的太阳正以肉眼可辩的速度掠过拱顶上那片仿造的蓝天。

在他下方,花园里挤满了数十个男男女女,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们都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事实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那颗太阳以它匆匆忙忙的频率升起、落下,而后再次升起。霍普很快就明白了,在这枝叶丛生的公园里,每个人都是密谋集团的一分子。他热切地捕捉每一点讯息:这个人死了,这个女人还没被抓住,那个男人可能是叛徒,那个女人伤得很重但是活该。霍普一个名字也不认识,但是弄得懂他们更官方的身份。有的时他记起某个见鬼的议院副部长的名字,又或是这一类没有意义的头衔。就个人而言,他一个也不认识,除了阿兰。他开始感激地意识到她在这密谋里有多么重要,因为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谈到她,并且满腔敬意。

但是霍普很快就放弃了与人相识的任何机会。许多人都早已知道詹森是森卡的主要控制者之一,哪怕他被探针摧毁了精神,霍普依然是他的经纪人。更糟的是,霍普不是,并且从来不是密谋的一分子。而最糟的是,霍普仍然认为詹森是个正派的人类,并且错误地把这个观点宣之于口。

现在他坐在一根树枝上。没人注意到他,因为长廊社会里没有人习惯向上看。他坐在那里思考,想得越多,越不安、越痛苦。

他记得詹森,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记得他是个囚犯。(可关押他的是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阿兰。这很孩子气(我已经几世纪老了,他提醒自己),但是当阿兰突然被这许多朋友哭泣着拥抱时,他还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自哀自怜,该死,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允许自己这样想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过去式。他们曾经一起规划了逃跑路线,但是事实证明逃跑是不可能的。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她的一个朋友。他又想错了。

(那几十亿用下半身思考的白痴只会向全息和梦里的阿兰·汉杜里抛媚眼,而我和他们一样糟糕。我真希望詹森打断她另一根肋骨。该死的幼稚的想法,真是的。)

接着那些转来转去的人突然静止了。太阳并没有落下,但突然天黑了,也没有星星出现。有一小会儿,整个房间伸手不见五指。霍普无所事事地想着,这是不是处决的第一步:花园,然后是黑暗,然后是毒气。但是似乎不是。这样做只需要一间无菌室,要这些树木干什么?

黑暗刚刚降临时,那片寂静有如实质,不过它被渐渐响起的低语声打破了。但是在这黑暗里,没有人移动,交谈也很快无法进行下去了。

然后,突然间来了一道光。就在那湖的中央,有一个人站在水面上。霍普猛然一惊,一段记忆飞速掠过,那是他母亲对他说过的一个圣经故事。但他很快认出了真人秀节目那明亮的色彩,再次放松下来。今天没有谋杀也没有奇迹,只有一点点科技。

湖上的人举起了一只手,这里再次一片静默。然后声音出现了,它轻柔又温和,但充满整个花园。霍普不得不敬佩这音响设备,它设计得非常好,给人一种无处不在的幻觉,却没有任何明显的立体声效果。

“我的名字是艾伯纳·杜恩,欢迎来到我的花园。我希望你们在这里感觉还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