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爬吧。”

然而,这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个建在管道侧面的小平台。梯子还在继续往上延伸,不过霍普让阿兰再往上爬一点点就停下来,她听从了。霍普走上那个平台,那里只有一个扶手,旁边有一扇距离太近不好打开的门。它闩上了,还加了一个转盘来完成密封。

阿兰又爬了下来,降到平台等高的地方。“我们怎么知道能从这通风孔出去?”

“我们不知道。但我打赌首星各处的表层结构都一样。就算我是在世界的另一边长大的,我也敢说我能像从前一样通过这里的屏障。”

“如果没有一条管道向下通往另一个区呢?”

“他们让所有的通风管口都从同一个辖区通向同一个综合区域,这样其他区域就相对没有那么多烟雾。没错,我说相对,因为这里面能呛死人。现在,门那边的空气完全就是毒气。这里面全是过滤器无法清除以供再循环的狗屎废物。毒气的意思就是别呼吸。”

“多久?”

“直到你出了管道。所以在进去之前,先好好地深吸一口气。还有,在竖井里别往下看。如果你觉得在这黯淡的工作灯里很难受,那你应该看看所有地狱之火向阳光普照的竖井上方喷吐烟雾是个什么状况。”

“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那我们就下来,等着。”

阿兰低咒着。“我希望太阳升起来了。”她说。

“好的,在我进去后数到十,然后屏住呼吸进来。这个门的另一侧应该有个梯子。在那侧的平台上停一下,因为你得把门关上。我们并不想引发任何警报。”

“明白了,现在我们赶快走吧。”她说。

“让我有时间做个心理准备,行吗?给一个胆小的中年男人行个方便。”霍普站在那里数到五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鬼地在数数。然后他握住转盘,转动它直到打开密封门。一点点烟雾从门的边缘渗了出来。霍普弹开了两个门闩,门慢慢地向里转开了,乌烟从开口处涌了出来,奇异地向他们来处那深深的黑暗中落了下去。在门里,阳光将烟雾照成了明亮的灰色,东一处西一处还掺杂着黑色的丝缕。阿兰立刻闻到一股讨厌的恶臭,她满脸嫌恶地看着霍普,而后者朝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晃了进去。她能听到他踩在梯子上的微弱声响。

她小心地站上平台,深吸一口气,然后扎进烟雾,走向门内,探出手关上门,只闩上了一个门闩(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她想),接着开始往上爬。她几乎没法睁开眼睛,烟雾扎得双眼刺痛,她流出了眼泪。她在脑海里说,我甚至没在演戏。毫无伪装的眼泪,毫不虚假的痛苦。最近这些天里,我简直是上了一堂表演课。

她手忙脚乱地爬上梯子,突然间,她的头撞上了一个东西。那是霍普,她不知道他见鬼地在这里等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她听到了一个叮当声,霍普向上爬去,让开了路。

当她出来时,烟雾几乎让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到霍普把双手放在她肩上,领着她前进。过了一会儿,她站到了星球表层。

“现在呼吸吧,但一定要保持低速。”霍普命令道,阿兰吸了一口气,便咳了起来。他们已经不在那个浓烟密布的管道里了,但是大气本身浓得就像雨雾,闻起来更是恐怖。不过她现在能略微张开眼睛了,她看到霍普将格栅关回去,闩上了。

“抓着我的手,”霍普说着,开始拉着她往前走,“保持低速。”

她注意到自己的脚很烫。“我的脚很烫。”她说。

“你应该高兴你穿了鞋。”霍普回答。

右面一直有一股微风吹来。突然间,微风变成了一股狂风,有一瞬间将他们吹离了地表。霍普落下来时还是站着的,阿兰就不是了。她沿金属表面滑去,靠双膝和一只手撑着身体,诺约克紧紧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想阻止她继续往前滑。狂风减弱的速度和来袭的速度一样快,霍普扯着阿兰让她站了起来。她在倒吸冷气,因为金属的热量烫到了她的手和双膝,接缝处还刮伤了她。

在这狂风过后,空气明显清晰了许多。突然间,亮灰色的天空变成白色,而金属开始在阳光里发出耀眼的光芒。阿兰完全看不见了。她闭上眼,试图在霍普拉着她前进时保持平衡。日光狠狠地烤着她的头,接着,烟雾也如狂风的速度一般再次包围他们,阿兰又能睁开眼睛了。她伸手摸自己的头发——它们是滚烫的。

而后他们到了另一个排气孔边,烟雾乌压压地从那里涌出来。霍普拿着阿兰的手,让她抓住了管道格栅的网眼。“抓着别放,别把头伸到烟里面。”他喊道。就在此时,狂风又来了,它将大部分烟雾都吹散了,但也几乎使阿兰的手离开了格栅。霍普一只手抓着格栅,另一只手摆弄着插销。就在狂风停止时,他甩开了格栅门。

“数到十,吸一口气,跟着我!”他喊道,阿兰点点头。接着霍普消失在了烟雾下面。

我太累了,阿兰想。她的双脚因为金属而滚烫;她的双眼因为大气中的烟雾而疼痛;她的膝盖和手伤得很严重;她的肋下隐隐作痛,因为她的肋骨没有机会好好愈合。最糟糕的是精疲力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努力。

不能这样想,她对自己说着,一边晃下地表边缘,开始往梯子下面爬。但是在往下爬的时候,她想着在烟雾里往后一倒该是多么让人放松的事,掉出视野之外,掉进柔软的遗忘之境。她开始加速下降,一步步踩着每一条横档,她的手几乎在梯子侧栏上一掠而过。

“阿兰!”有人在上方喊道,“阿兰,你越过我了!快爬回来!”

空气,她想着。我非常需要空气。

“阿兰,再往上爬五米。爬上来。”

我停下了吗?我停下了。他叫我的时候我必须停下来。

“移动,在你必须呼吸之前移动!快动啊!”

我在动了,是吗?我不是还在爬吗?

“能听到吗?我已经把这里的门打开了!你只要爬上来几米。”

见鬼,我在爬了。我需要空气。

“抬起你的右脚,把它放在上一条横档上。”

脚。对了。

“来啊,现在是左脚!就是这样,继续!”慢慢地,阿兰爬了上去,一只强壮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慢慢拉向右边。她在烟雾里没法看见。那是谁?她把脸靠过去。是霍普。啊,是的。她张开口想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始疯狂地咳嗽。有人——一定是霍普——把她拉过了一道门,强迫她抓住了一道细细的扶手。不能抓着扶手,她想着。在她咳嗽时必须捂住她的嘴,咳嗽时不捂嘴是不礼貌的。

再吸一口气?空气干净了,她舒了一口气。她的肺仍然在刺痛,她的头更是痛得要炸了。她平贴在一面金属墙上,用双手遮着自己的嘴。她能感觉到身后是霍普的身体,他的胳膊从两侧环抱着她,抓着扶手,免得她往后摔下去。她睁开了眼。它们仍然被熏得很痛,但她能看见了。在他们身边,一扇打开的门后仍然在涌出烟雾,它们弥漫在天花板下灯光微弱的空间里。

“我不要再进去了。”她说。

“你没必要进去。你刚刚出来。”

“我出来了?”哦,是的,我出来了。“我安全了吗?”

“只要你抓住扶手你就是安全的。我得在烟雾警报响起来之前去关上门。你抓住了吗?”

“是的。”

“两只手。”

“明白。”

霍普慢慢地从她身后挪开,伸过手去关上了门,转上密封转盘,闩上门闩。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阿兰。

“糟糕透了。我的头痛死了。”

“你在通风孔里呼吸了。”

“是吗?真蠢,真蠢,就是这样。”

“累得要死,就是这样。但是我们必须爬下去,然后你才能休息。行吗?”

“我哪里也不想去。”

“可你要去。”

于是他帮着她爬上梯子,这一次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下去的,霍普的双脚比她的脚只低几级,所以他的头在她腰部那么高,他们就这样慢慢地爬下梯子。

像是过了一个永远。

“保持清醒。”他一直这样对她说。

“当然。”她一直这样回答。最后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他不在她身后了,接着他将她举下了梯子,把她轻轻地放在加热管上。

她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醒来,冰凉的空气带着霉味,但是比起外面的大气来说真是很干净。她的头仍然在疼,她的双膝刺痛,她的双眼在睁开时重如千钧。但是她在呼吸,而且觉得好多了。比什么好多了?比她以为自己将会面临的状况好多了。

“醒了?”

“活着。我不操心任何其他事。”

“头呢?”

“很痛,但我能呼吸。”

“饿吗?”

直到他问了她才想起来。“我能吃掉一个人。”

“我会置身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