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完全不能肯定。我们只用过它几次,如果他们抵抗的时间非常长,那就没有人能痊愈。如果詹森·沃辛竟然能抵抗非常久,那么他将精神错乱,”她拍拍霍普的肩,“你可以这么想,你的朋友甚至在被杀死时都不会发现这事。”

“真是多谢了。”

“抱歉,老头子。”由她来说这个词,听上去甚至都不像是骂人的话。她离开,房门锁上了。

霍普爬到床上躺下。探针靠意外信息起作用,詹森一定很难熬,然而,霍普记不起来自己曾见过詹森对什么觉得意外。在所有真人秀演出里也一样,无论敌人要做什么,詹森似乎总是能未卜先知。他总是能在最后时刻发现伏击。这使他的真人秀极其精彩。

甚至今天也是,还有昨晚。詹森知道饮料被下了药,他甚至像是不需要问……

霍普起身,打开真人秀记录仪的播放键。它的型号非常优秀,图像几乎是真实的四分之一大小——对于便携式来说非常棒。从决斗开始。霍普点了快进键。恐慌的人群。詹森抓起阿兰,把卡波克打到一边。霍普停了下来,把卡波克揍倒在了地上,然后跟着詹森走向出口。

霍普认真观察着,他想看看詹森是什么时候从阿兰那里得知藏身点所在的。可他找不到。

踹破了门。图书馆,詹森把阿兰扔下,打断了她的肋骨。然后,那就一定是那之后的事。霍普把影像调到十倍慢速,音量满格,拉近到那两个人头附近,现在它们比真人头还大了。詹森非常非常慢地说:“门在哪里?”霍普凑近去,紧盯着阿兰的嘴唇。

它们没有动作。她几乎不省人事了。她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又把全息影像调回正常大小,此时上面的詹森走开了,直接走向那两本书。他拉动了什么,门打开了。

阿兰没有告诉他任何事。霍普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真人秀继续,当声音变得吵闹时他就把音量调小;当它结束时,他关掉了机器。詹森知道那些没人告诉他的事。关于那扇门的消息,他只可能是在阿兰的脑子里找到的。

(理智一点,如果詹森真是个叛徒,他会有消息来源的。)

但是他知道别的事。比如杯子里的毒药,他怎么可能在四十年前没离开首星时就知道这事?而霍普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詹森在回到这颗行星以后就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除非他是登陆之前在飞船上就知道了。他可能……

詹森要么是个背叛者,要么是个天贼。霍普对自己说,如果我能从中选一个,我宁愿他是个背叛者。

我真的宁愿这样吗?霍普记得他和詹森从初识以来的所有来往。年轻的星际飞行员,热诚,渴望战斗,这些都不可能是演戏。自那以后有何改变?只有逐渐的成熟,詹森似乎根本没有时间表现任何改变。他什么时候变成背叛者的?他什么时候开始密谋的?霍普无法相信。

但是詹森是一个天贼?这简直更难令人相信。但是那饮料、那门,那些隐秘的信息就像是他从空气中直接抽出来的一样。甚至还有和卡波克的战斗,他似乎能提前知道对方的每个动作。

而且詹森甚至告诉过他自己是个天贼。霍普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难道不是吗?

他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就像在折腾一场网球比赛的决斗,最后他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要冲我来了。他在床上绷紧了身体,准备和对方搏斗,哪怕他自己也不指望自己能战斗到什么程度。

但是碰触他的双手非常轻柔。很坚决,但还是很轻柔。接着那个声音说:“霍普,醒醒。”是阿兰。

“已经早上了吗?”他问。

“闭嘴跟我来,快点。别说话。”

她听上去吓得不知所措。霍普起身跟着她出了房门,走进厅堂,穿过一个很大的会议室。她停了下来,只停了很短的时间,她用几不可闻的音量问:“你知道怎么杀死一个配备武器的男人吗?”

“有时候知道。”霍普回答,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记不记得方法。从身后突然打倒弗里茨是一回事,面对一个用电贝指着你的男人又是另一回事。

“现在是时候了。”她说。她按了一个按钮,一扇门滑开了。另一边站着一个守卫,正在转头来看身后的门为什么开了。他的手里端着一柄激光枪。霍普没功夫去想阿兰为什么要让他杀了她那方的某个人。他只是任由少年时的条件反射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霍普折断了那名守卫的脖子。在回想时,他一身冷汗地发现自己只赢在毫厘之间。哦,就这样吧,他想,只赢一点点也比输了强。不过,等这事完结了,他还是得减肥。恢复体形,这会折腾死他的。

“来这里!”阿兰嘶声朝他说,他便过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没时间了。”他跟着她走下长廊。他们走进一个浴室,关了门还上了锁。

“谁在追你?”霍普问。

“我们只有几秒钟,”她说,“在淋浴间里面,天花板上的灯,你能摸到它吗?”

他可以。她要他把它推上去。这非常容易,它往后摆去,露出了通道。阿兰立刻走进淋浴间,伸手去够那个密道。霍普帮她爬了上去。她钻进去后,从上面嘶声朝他说:“上来,赶快,他们随时都会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条路。”

但是霍普没有上去,相反,他走向浴室门,把它打开了。

“霍普,别这样!”她压低声音恐惧地说。但他并没有离开,他只是任由那扇门开着,而后回到了淋浴间,极其艰难地把自己吊上天花板的开口。一等他卡在开口上,他就发现自己简直没办法把双腿也弄上来。他能听到从长廊一路传来的呼喊声。阿兰也听到了,她开始对他又拖又拽。霍普不耐烦地说:“你他妈的一点也帮不上忙。”于是她放手了,而他最终总算把自己的身体挪上来大半,好转过身把腿拔上来。

他终于完全上来了,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阿兰立刻将密道门推上了。现在淋浴间上方再次悬上了一盏看上去非常无辜的照明器材。

“你为什么要把门打开!”她生气地低声说。

“因为一间从里面锁了门却又没有人在的浴室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有另一条出去的路。”

东一处西一处的工作灯提供了朦胧的光亮,他们很快就又能看见了,只是视野很模糊。这狭小的空间只有1.5米高——两人都没法站起来。很难从通风管道、接线框和排气井里分辨出结构梁。霍普从他们坐着的栈桥上斜下身去,推了推一块天花板。它很轻易就滑开了。

“我们只能走在横梁和栈桥上。”他说。

“太棒了。你知道在这里面要怎么走吗?”她问。

他耸耸肩,“这里的不算太清楚。首星并不是处处都一样。在过去几千年里都没有人计划改造它的结构。希望我们运气好。现在你能告诉我我们到底在躲谁了吗?”

她点点头。但霍普发现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的手也在发抖。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

她只是摇摇头,哭了起来。霍普之前见她哭过好几次,因为疼,或为了影响别人,又或只是博取同情的把戏。但这一次,它们看上去像是地地道道的小女孩的眼泪,没有掺杂情绪掌控。她哭的时候甚至不漂亮也不诱人,她的粉丝会吓死。霍普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他想,一点点人情味的接触可能会有所帮助。但是并没有。她畏缩着避开了他。

“那就继续哭吧,”他说,“只要不哭出声。”

“我没出声,该死,”她说,“法尔死了。”

这就可以解释了,这理由至少对霍普来说足够了,就目前来说也足够了。阿兰从来没在真人秀中展现过她和法尔的关系,因此它不是为了向公众贩售,因此它必定是真实的。而现在他死了,那么她的悲伤也是真实的。

“我很遗憾。”霍普说。

她点点头,对他的同情表示感激,然后开始平抚自己的心情。“抱歉,”她最后说,“有的时候真的会发生一些完全不在日程表上的事情。”

“没错。改天我也为你洒几滴眼泪,我们就扯平了。”

“别着急,”她勉力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从现在起,我保证会很合作。你瞧,我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我知道怎么来这里,但从这里怎么走我就一头雾水了。”

“谁杀了他?”

“某个人,就是守卫之一。我不认识他。我去看那个——审讯,用探针的审讯。我没法相信它,霍普。詹森坚持了一个半小时。之前没有人能撑过十五分钟。一个半小时,那真的太可怕了。就像是在另一间房里等一场交易结束,你知道,一开始等待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当它持续得越来越久,越来越久时,你就会开始觉得事情要出漏子了,你永远都等不到结果了。”

“但最后他崩溃了?”霍普问道,他不确定自己是要为詹森坚持了这么久而高兴(那个混账叛徒),还是要为他受了这么多苦而难受(我还是喜欢他,见鬼)。

“是的。我就在门边。所以我现在还活着。当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电贝就射击了。就那么一下,法尔根本没机会躲开,当场就死了。还有一些其他人,就好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不过那是谁?詹森说的是谁?”

“我没告诉你吗?西蒙·雷普斯。”

霍普不认识他,但却记得这个名字。“嘿,不就是这家伙帮着法尔弄清楚这所有事情的吗?”

她点点头,脸上掠过一抹恨意。“他似乎只是想弄清楚谁站在他的对立面。没错,守卫全都是他的人。他们圈定了整群人,至少有一百个我们的人,可能更多……”

“你是说詹森·沃辛为这个西蒙·雷普斯工作?”

“看上去是这样,不是吗?”

“但是——这不可能,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而且,他为什么要让他们给詹森用探针,就那样把他搞疯……”

她耸耸肩,“可能是为了摆脱一个潜在的竞争者。我不知道。我就逃了。”

“你为什么来找我?”

“法尔死了,我不相信团体里的任何其他人。我想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来这里。”

“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霍普说。接着他站了起来——只是尽可能地站起来,头上那个房间的地板让他没法站直。“握着我的手,让我们别在黑暗中分离。但是如果我突然掉进了一个洞里,记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