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后再来看你。”杜恩的语调还是很欢快。

“别费心了。”詹森嘟囔着。接着他又睡着了,梦见自己在撕咬杜恩,啃进他的咽喉,扯出他的声带,咬穿颈静脉。滚热的血液从喉咙里喷了出来。然后,血的来源突然变了,它们从他母亲公寓天花板上他父亲的画像上流下来,詹森能感觉到它们温暖地覆在自己脸上。他醒了过来,又悲伤又内疚。

杜恩正在用一块温热的布擦洗他的脸。“做了什么梦,”他说,“你流了不少汗。”

詹森从那块布下撇开头。他的伤口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不过还是紧绷着,而且他觉得又累又困。

“别扭开,詹森,”杜恩说,“我只是想给你洗洗脸。”

詹森翻了个身,坚持睡在床的另一侧。

“别这么幼稚,”杜恩说,“你的行为就像个青春期少年。”

詹森又翻了过来,过快的动作使他的臀部刺痛起来,他一脸痛苦的表情。他看着杜恩,后者又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我没按计划死掉真是抱歉。”詹森说。

“计划?我给你安排了今后好几百年的计划。”

“你想杀了我,你这个混蛋!”

“哦,这个,”杜恩挥挥手表示毫不在意,“这不值得讨论。来吧。”

他向一位护理员打了个手势,后者推来了一辆轮椅。护理员帮着杜恩将詹森放到椅子上,接着杜恩亲自将他推出了房间。

他们穿过一道长廊,两侧的门都紧闭着,长廊末端直接通向了一个大房间。房间一头有张显眼的桌子,桌子后面的墙壁是一个精巧的电脑终端。

杜恩推着詹森来到它跟前。

“我是在这里找到你的,詹森。”

但詹森偏偏不去看那个终端,只顾盯着自己受伤的上臂。绷带早就在医疗睡眠时拆掉了,现在伤口上的结缔组织看上去又青又紫,让人恶心。不过杜恩似乎并不介意詹森走神,男孩很快放弃了,抬头望向了应该看的地方。

“我在这里有两个基础文档,里面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其中一份全是垃圾信息,另一份则相反。当然了,我是在垃圾文档里找到你的。”

詹森注意到了密码,杜恩的程序里除了基本检索和指定检索外,还有一种双重叠加码。屏幕上闪着字:“所有IQ为97并且每周吃两磅以上的肉以及有三个以上情人的左撇子蓝眼女性。”这个目录闪了三次后完整展现在了屏幕上。“詹森,你会好笑地发现,这个清单里包含的内阁成员的情人或前情人不只一位,而是两位。不可思议,对不对,她们竟然都符合这个描述。这电脑里的东西真是有趣。”

詹森说:“那么你是在所有具有心灵感应能力的十三岁蓝眼孤儿这个清单里找到我的。”

“不,你所属的搜索列表要比这随意得多。每个人都知道电脑知道一切,问题是你必须有诀窍,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我就有这个诀窍。这才是你所属的清单。”

屏幕闪烁着:“所有IQ无法测量、PQ超过3.8、非常健康、让至少两位教师给出负面评价的孩子。”

这挑起了詹森的好奇心:“为什么是负面评价?”

“可能是因为老师通常很有才气但毫无创造力,”杜恩说,“但是有创造力的天才总是和那些仅仅很聪明、但可以说缺乏创意的人不对盘。你在首星教育系统里遇见这种没创意的人的几率大概是8000:1——这个搜索条件将很有效地带你找到创造力所在。比我见过的任何测试都好用。”

“而你看到我有两位老师给了我负面评价?”

“没错,詹森,你在这份清单里异常醒目,因为没有哪位老师没有给你打过负面评价,然而事实上,你的PQ校正水平在3.9,这说明你有些神经质,但并没有反社会倾向。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些评价?我只能得出结论:你格外有创意。因此我让电脑给你设立档案,收集一切数据。当然了,这只是惯例,但我特别记得你。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在森卡休眠期。一般情况下我得睡上二十年——”詹森意识到,这意味着杜恩的森卡休眠期超过了法律允许的服务范畴,“——但因为你,我三周前就醒了。”

“我可不想吵醒你,下一次我会更安静的。”

“我设置了电脑,让它在发生某种实质冲突的时候就叫醒我。当然了,这次冲突的诱发因素是天体动力学考试的成绩。”

“我真心希望我没及格。”

“不,你不希望。我不是指第一次天体动力学考试,那是例行公事。它只能鉴定你是个天贼,只要你死了,电脑也就满足了。但你幸存下来了,这对我和帝国来说很幸运,当然了,对你来说也很幸运。你活得够久,撑到了第二次考试。”

詹森记得那次他是怎么费尽心思答题的。“那次我通过考试并不是因为偷窥了谁的大脑,杜恩。”

“我知道。归根结底,你要得到如此精彩的答案,那得窥视谁的大脑?就此事而言,在帝国或帝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单独的大脑或电脑能给你这些答案。你在考试里错了一道题,这是事实,但其中有三道题我们也没有答案。”

杜恩停了一会儿。詹森慢慢地意识到了其中含义。

“你是说我超越了……”

“我是说,”杜恩说,“你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年轻人,在天体动力学方面将有大好的前途。我的工程师们向我担保,他们现在可以建造的飞船速度将达到惊人的十一倍光速,而不是侦察兵所使用的慢吞吞的三倍光速。我年轻的朋友,至今没有什么能达到十一倍光速。你颠覆了物理学家们对大物质什么什么的理解,他们还一直绝望地想要向我解释其中的区别。我可没有数学头脑。我大概不需要告诉你这对帝国有什么意义。”

“我猜邮递速度会变快。”

“你今天的态度非常傲慢无礼。”杜恩说。

“我总是和单单只是聪明的人不对盘。”詹森反击道。

“你可能还记得,只要我想,我就能杀了你。”

“你可能也记得,我已经应对过你能对我做的最糟糕的事。你愿意的话就杀了我吧。谁他妈在乎啊。”

杜恩在电脑上键入了一些别的什么,房子中央的一张大桌上方出现了一幅星图。星辰在上面挤挤挨挨。又一次密码键入,大部分星辰消失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淡蓝色和亮红色的星。“我们,”杜恩说,“和他们。”

“他们包围了我们。”詹森惊讶地说。

“没错,到处都是他们的殖民星。我们被围困了。尽管我们痛恨公开承认这点,但这场战争唯一关键之处就是殖民。最终胜利的将是有空间可扩张的那一方,而被围困的那一方终将失败。”

“那么我想,这对母上来说可太糟糕了。”詹森说着,哪怕是他,也被自己这种全无爱国情怀的态度震惊了——只那么一次谋杀未遂是不会令人忘掉自己的所有教养的。

“不管样,到目前为止是很糟糕。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有了这新的十一倍光速,我们很快就可以殖民到比他们远得多的地方。在他们能够偷取并复制加速技术之前,我们的地位已牢不可破。它将一劳永逸地解决被合围的问题,对这一点我相当自信。”

“那就演奏国歌,给我颁一块奖牌吧,杜恩先生。别让小动物把我活生生吃掉,那真的不像一个适当的奖赏。”

“这事还让你烦恼吗?你应该明白这是一次测试。”

“测试的目的是什么,是我有多好吃吗?还是我可以在水里屏息多久?”

“实际上,我是想测试你的聪明才智是否能让你在高压环境中生存下来。你是个生还者。”

“那如果我测试失败了呢?”

“你就死了。我很愿意把我这整段苏醒期赌在这次测试上。”

“一整段苏醒期。而我赌上的只是我的余生而已。”

“詹森,你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真是有点烦人。如果你马上死了,这对世界而言有什么影响?对首星来说,就是少了一份微不足道的日常食品需求。对这个宇宙来说,你连马粪都不如——你记得马是什么吗?我的孩子,不管你有多聪明,你对宇宙而言一文不值,除非你拥有一个能让世界有所不同的地位。”

杜恩走到詹森身后,猛地开始将轮椅推向门口。

“詹森,我花了一生中的头三十年爬到现在的地位。三十年里,我操纵、共谋、牺牲……我放弃了五次森卡休眠期,直到最终得到我需要的整个组织。我由着自己老化到三十岁的生理年龄,只是为了得到我现在的位置。”

“殖民部部长助理。”

“我二十二岁就升到了这个职位。剩下的时间被用来控制电脑,争取‘妈咪宝贝’进入我的团队,让官僚机构中各个部分的男人女人最终向我报告信息。而且我必须全程保持隐秘,免得谁在我休眠时拔了我的管子。”

“拔管子”这个古代短语的含义让詹森忍不住想大笑,不过他控制住了自己,只留下一丝微笑,说:“极其高傲的自大狂。”

“没错,自大狂都是些简单的人,他们深知自己可以比上帝或现任统治者更好地经营宇宙。”

“你出色地完成了使命,”詹森说,“大家都很幸福。”

“谁他妈在乎大家幸不幸福?”杜恩说,“更别说你。我的孩子,遗传是你所有的牌,所以你将继续赌下去,直到胜利或破产。你已成为我的收藏,只要按我说的做,你终将晋升到一个能对人类产生影响的位置上。但如果你决定自己干,那将脱离我的保护。这样的话,如果拉达曼德·沃辛没抓住你,哈特曼·图尔克也会抓住你的。”

杜恩推着轮椅迅速跑下长廊。他最后的声明还停留在耳边,让詹森头晕目眩。轮椅不像是在前进,倒像是在掉下长廊,而他无力阻止。他不怕结局,他怕的是掉落的过程,怕的是这种无力感,它们让他猛地把手挡在前方,喊道:“停下来!让我停下来!”

杜恩停下动作,长廊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之前杜恩奔跑的脚步声让此刻的寂静异常鲜明。詹森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了,詹森?”杜恩轻声问,“你为什么害怕?”

詹森只是摇了摇头。

“詹森,我想,无论你聪明不聪明,你都只是个孩子。如果你只能像一个孩子一样谈话,那么人们就会一直把你当作孩子来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