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被当成孩子。”

“哦,你他妈肯定不想被当成大人。还记得你申请了兵役吗?”

“他们拒绝了我。”

“他们已经在重新考虑了。等你的皮肤愈合,你将立刻就读飞行员学校。”

“飞行员学校?”詹森很惊讶,“那只是我的逃生策略,我从来没有真的想成为一个飞行员。”

“太空服役不需要这么聪明的脑子,对不对?哦,孩子,总之把它当逃生策略就行了。飞行员比任何人都活得久,当然了,只要他们不被杀死就行,而你是个生还者,对吗?在飞行员长至二十至三十年的飞行过程中,他们最多只苏醒几个月,剩下的时间都是森卡休眠期。飞行员的森卡标准是能够年轻又活蹦乱跳地活上五百年。”

“那之后呢?”詹森努力地想用讽刺的语调说话。

“哎哟,自然是更多的指令,”杜恩和蔼地笑了笑,“帝国只有几个人享有飞行员认为理所当然的森卡标准。整个内阁都会死在你前面。只有我将依然活着,还有‘妈咪宝贝’的首领,以及几个我最需要的助手。”

詹森瞪着他:“森卡的用法是由法律严格规定的!”

“从前,有个金色长发的小女孩,遇上了三只会说话的熊。我控制了那些控制森卡的人,这意味着我能掌控帝国所有人的生死。这是个相当安全的位置。”

“我不想成为一个飞行员。”

“那你就是想变成一具尸体。你选吧。”

“我想你说过你不认为自己是上帝!”詹森嚷道。

“这没错。”

“那就别干涉我的人生!”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顾你的意愿,想让你变得伟大?”

“如果我要变得伟大,我会自己搞定这事。而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乎‘伟大’这玩意儿。并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造物主,杜恩。”

“你真是没有远见,詹森。”

“我的视力强过我认识的任何人。”

“是更强,但并不远。你父亲死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死了,是因为他和其他一些天贼舰长不满足于服役。他们开始为自己盘算,因此失去帝国的保护。他们以为自己不需要这个,所以开走了十几艘星舰,向宇宙开战。当然,有一阵子他们成了英雄。大家都热爱反叛者,但前提是在远处,并且这反叛要有一个优美的败局。但快要失败时,他们垂死挣扎地烧掉了一些行星。于是,天贼英雄们一下子变成了天贼混蛋,整个帝国的天贼都遭到了追杀。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烧掉那些行星吗?”

“不。”詹森不由自主地磨牙。

“因为那些行星不让他着陆。他需要着陆补给燃料,而他们拒绝了他。他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这不是真的,他们向他开火了。”

“没有什么武器能在大气层中给一艘战舰造成损伤,你知道这一点,詹森。”

“我父亲是正当防卫。”

“他生气了,他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对!”

“有其父必有其子。”杜恩说。

詹森几乎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但疼痛阻止了他。“这不是真的,你这个混蛋!我从来没有烧掉哪个行星,我永远都不会……”

“你会的,詹森。你马上就会,只要他们真的惹火了你。因为你没有远见。你没有重要的目标需要达成,没有高尚的理想使你避免被一些琐碎且短暂的目的摧毁。在拥有远见和目标之前,你甚至没有权利奔向自由。所以,詹森,我将掌控你,保证你的安全,直到你能够掌控自我。”

他们再次沿长廊走下去。詹森试图观察杜恩的思维,想试试能不能看出杜恩到底想怎么对付他——在花园里被出卖了一次,他可不想再来一遍。但是他无法扭过身去看杜恩的眼睛,而且无论是因为这个,还是仅仅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贼,在没有看着对方时就无法察觉他的思维,总之,詹森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得知。

他们回到医疗室,里面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詹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抬起身来。虽然他很想拒绝杜恩的帮助,却不得不倚在后者身上才得以躺回床上。

“十三岁,”杜恩轻声说,“啊,不管怎样,天晓得你已经准备好进入飞行员学校了。他们无疑将变通法则,在你二十一岁之前就会让你成为一名飞行员——不过反正我是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设定这个年龄界限。你将参与两三次航行,然后在未来的某天,也许是从现在起的一百到一百二十年之后,你将完成一次航行回到首星,你可以来到殖民部,预约和我见面。他们就会知道应该要叫醒我了。我期待与你再次见面,我的孩子。”

“你是要回去睡觉了吗,杜恩先生?”詹森问。

“再过几天。我和你相处的时间太长了,我其他的所有工作都已经滞后。你最好值得我花这么多时间。”

“我希望自己不值得。”

“你太渴求卓越了,詹森。你无法阻止自己。”

“我不会参与你的血腥计划!”

“你怎么知道你的反抗不正是我想要的呢?”杜恩有些好笑地问道。

詹森绝望地狠狠倒在枕头上,瞪着天花板。那里没有图像。他咬着牙说:“我见鬼地也做不了什么。”

“你可以信任我,”杜恩这样建议,听到詹森的苦笑,他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用用你的能力,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看你的想法?”詹森问。

“或者你害怕一旦你理解了我,就再也不能恨我了?”

于是詹森用左胳膊撑起自己,望进了艾伯纳·杜恩的思维。这一次不像以往般只是迅速的一瞥,这一次他看得更深,更远,找到那些隐秘的角落,找到谎言和谎言背后的谎言,最后触及了真实。那是杜恩思考、决定和行动的基础,詹森把它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并为之惊奇。接着他平抚了心情,退出杜恩的思维。这一次抽离显得费力而且犹豫,随后,他因为离开杜恩的思维而流泪了。杜恩走了。詹森最终也睡着了。

醒来时,他隐约记得杜恩说过的话,却弄不清那是事实还是自己的梦境。但是他记得它们。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官员们将他纳入军部,测试他,训练他。就在他接受一切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事时,他不再因为记得这些话而鄙视自己,反而开始回想它们,开始在夜里的梦境和白日的怀想中再次聆听它们。

当他发现自己相信了它们时,他说:“哈。”

他吃惊地发觉自己依然只有十三岁,依然只略高于一米六五,他的发育期才刚刚开始。不过,上一周他已经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了。他为自己看起来仍如此年轻而感到惊讶。这身体多么脆弱。

他咧嘴笑笑,镜子里的男孩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詹森转过身,拆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而后开始回忆指挥中心在他甫抵达时告知的指令和规则。他将成为有史以来最他妈优秀的新军官。因为越快让每个人都认同,他就能越快成为飞行员。而越快成为飞行员,就能越快使用森卡,接着他将能在睡梦中度过那漫长的岁月,直至在某个世纪末醒来,回去与杜恩见面。

他竟然期待见到那个想杀他的人,他知道这很讽刺,但他现在对此更理解了一点。因为他看到的杜恩不同于任何还活着的人看到的杜恩,他看到了他的内心。在杜恩心里,在那些回忆和痛苦背后,詹森找到了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东西。

平静。永不满足,但平静地憧憬着未来的可能性,平静地承诺将实现这一憧憬。

詹森记得杜恩说的话,“我爱你,孩子。”

他把指令规则的清单放到一边,闭上眼回想,试图回想母亲公寓天花板上的脸。但他做不到,它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当他试图想起父亲的脸时,他能看到的只有杜恩,微笑的杜恩。

第二章

帝国的娱乐方式更多地取决于社会阶级,而非地理位置。有些游戏和运动只出现在特定的行星上,但它们数量很少,并且在渐渐消亡——一些广受欢迎的游戏不再受限于地方,比如埃克塞特的拟像错位游戏。而同时,那些没能在多个行星间流行起来的游戏则最终消失了,比如坎贝尔的竖球游戏。

无论如何,真正热门的游戏会在整个帝国迅速传播——民众没能第一时间接受它们,仅仅是因为星际航行的局限性。观赏性运动极其受欢迎,足球、篮球和削球比赛的结果将由前往帝国每颗行星的通讯舰迅速送达。阶级的最初分裂便是由此开始的:森卡使用者们开始将他们的苏醒时间调整到通讯舰的预期到达时间,就为了观看比赛并获知结果。当然了,那些非森卡使用者很少能在一生中看到同一支外星队伍的两次比赛,因此,只有当代的本土游戏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于是,森卡使用者们在巨型宴会厅的大屏幕上观看比赛,那里只有精英可以进入,而入场费更是让人望而却步;非森卡使用者们则挤在巨型竞技场中,看着低阶层的真人运动员们在本地运动场上打得热火朝天。

亲身参与运动的人也面临相同的分裂。团体性运动渐渐成为低阶层爱好者的特权项目,他们可以频繁地聚集在一起,并且无需费心调整苏醒时间。然而,森卡使用者们却发现很难调整自己的苏醒时间,以便聚集起一个队伍。一个七年期沉睡者不太可能非常有兴趣提前两年苏醒,就为了和某位恰好休眠期是五年的英式橄榄球优秀选手同队竞技。相反,个人运动员则会“配对厮杀”,这样的比赛将被录像,并稍后向其他森卡使用者们播放。大量博彩都关注这些竞斗:苏醒来的沉睡者将查阅即将举行的竞斗清单,研究选手们过去的比赛录像,然后下注。下一次苏醒时,他们将得知比赛的结局并观看录像,了解自己过去判断得是否正确及对错原因。最常见的比赛是击剑、长剑、网球、摔跤、拳击和飞刀。最后一种比赛是违法的,它的录像是秘密拍摄并保存的,因为许多死亡和受伤事件会使比赛提早结束。

除了运动项目外,娱乐方式还集中在电脑网络上。“游乐场”很受低层人士的欢迎,它提供各种复杂的电脑竞技,它们被称为“弹球戏”。同样,富裕阶层也玩电脑,不过他们玩的不是简单的单机游戏,而是大型多人在线游戏,比如“肥皂剧”、“垄断者”和“帝国”。在这些游戏里,个人玩家在苏醒时可以向即将失败的玩家购买已存在的角色,和已在线的玩家对垒。操纵游戏角色登上最强者的宝座变成了一件令人骄傲的事,许多玩家变得如此沉迷,以至于把角色名字当成了自己的名字,他们购买权限,在数世纪中的每次苏醒里都出高价以便在同一个游戏中竞技。由不同玩家操纵角色竞技的同一个游戏能持续许多世纪,而索诺拉星的“垄断者”玩家如今甚至因一个事实而倍感骄傲——在整个森卡革命时期和黑暗时代中,他们的游戏只中断了一年,原因是一次能源故障。

但是,最普及的娱乐方式是剧场类:真人秀和戏剧。戏剧当然是最底层民众的项目,他们没有钱观看真人秀中的真实演出,后者的入场费非常高。但这个圈子的阶层分裂是唯一一处与森卡无关的分裂。大多数非森卡使用者也能付钱观看真人秀,而这种娱乐使他们得以与森卡阶级的生活相接触。

真人秀的内容几乎囊括了一切。著名的美女们接受天文数字般的酬金,以允许人们窥视她们的私生活——观众将一坐数小时,观看未经删减的直播,他们忍受(或享受?)没完没了的生活琐事,就为了那些戏剧性的时刻,那些争吵,还有性交。新人男女演员自然愿意付出高昂的代价,好获得权限参与这“完全真实”的真人秀人生。而这些女人是帝国中收入最高的人,除了最高级别的政府官员外,她们的森卡标准几乎无人可及。

仅次于这些真人秀女演员的是星际飞船舰长,那些飞行员有着传奇般的声名,比如卡特·普尔、詹森·沃辛和傲傲·布木比。这些飞行员将收入的一小部分付给军部,将自己胜利的战役在整个帝国中播放。他们也获得了惊人的财富,并且,他们早已享有最高级别的森卡标准,因此可以——并往往确实——将所有的收入用以商业投资。有些飞行员最后得以拥有整颗行星,另一些则慷慨地资助高校,不过还有一些人完全没有透露自己用钱的途径。

另有一些飞行员因卷入政治事件而一蹶不振。也许最著名的事件主角就是极其成功的飞行员及真人秀明星詹森·沃辛,他的经纪人威拉德·霍普·诺约克显然将他牵连进了著名的西蒙·雷普斯政变事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