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还是纯粹因为害怕?”

“冷。”詹森说。

“实际上,气温非常舒适。别害怕,詹森。”

“我停不下来。”詹森的牙齿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你的整个生活都完全处于别人的控制下。你母亲,学校,治安官。而现在,突然间他们再也不能操纵你了,操纵你的是一个人,是我,而这让你害怕。”

“我不知道你要把我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思想?”

詹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但他就是没有做。“不。”

“来吧。检测我。看看你能找到什么。”

詹森摇着头,“我不想这样做。”

“为什么?我要求你这样做,或者你只喜欢窥视那些不知道你正在窥视的人的思想?”

詹森此刻因为自己感觉到的寒冷而哆嗦起来,“我不想看。”

杜恩叹了口气,“好吧,我猜我的脑子不是什么可爱的观光地。别介意。”

他站起身来,穿上衣服。詹森却只是躺在地上,不过侧身蜷了起来。他曝露在空气里的背部很冷。我为什么不看他的思想?我在害怕,詹森想,我害怕我会在那里看到自己的死亡。

“累了?”杜恩问。

“是的。”

“手痛吗?”

詹森点点头。

“你觉得没力气吗?”

詹森笑了笑,“不,我觉得能把一棵树劈成牙签。”

杜恩再次穿上那钢铁和石棉制的防护服,以及过时的古板套装,跪在了詹森身边的草地上:“詹森,你这些年学习过很多东西。你的老师们似乎觉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看过的东西。听说过爱斯托利亚戾兽吗?”

詹森的脑子立刻反射性地找到了相关信息:“嗯。致命的小动物,摧毁了爱斯托利亚的第一个殖民地。”

“关于它,你还知道什么?”

“有袋哺乳动物,牙齿像刀锋一样利。体型很小,但是咬住就不放,咬累了就换成爪子。一旦它扑到一个人身上,那这个人可能有三十秒时间把它扯下来。如果它抓住的位置很关键,你就只有五秒左右的时间弄掉它。噩梦一般的生物。”

“非常好,詹森。你要怎么杀死它?”

詹森大笑起来,“激光枪,电贝。我记得读过一个故事,有人试图用石头砸它,而它只是跳到了石头上,开始咬他的手。”

詹森疑惑地看着杜恩把他散在地上的所有衣服收拢起来,然后团成一团夹在胳膊下。“你不会恰好有一支激光枪或一只电贝,对吧?”杜恩问。

“是的,”詹森说,“我把它们都藏在嘴里。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搞定你。”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

“我甚至连支牙签也没有,”詹森说,“你要拿我的衣服做什么?”

“把它们清走。”杜恩说,“祝你好运。”

“什么好运?”

“祝你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好运。几秒后,一只爱斯托利亚戾兽会在我的小花园另一头被放出来。它会被引到你这里来。”

接着杜恩突然跑开了。

詹森跳了起来,向他追去,但只追了几步他就意识到杜恩跑得太远了,他已经到了门边,并将它关上了。詹森转过身来,看着湖边的暗影。月亮升起来了,但是光线很微弱。就算戾兽出现了,詹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认出它来。他见过照片吗?见过——就在想起它的形貌时,他看到了一只活的戾兽,蜷伏在三十英尺外的一根树枝上。

武器?别太指望,杜恩不是那种会把激光枪扔在附近的人。

戾兽在枝条上向前飞窜,它的速度快得令人几乎看不见。它只是又靠近了好几米,而且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詹森。

书上的话快速闪过。“耍弄它的受害者,装出无害的样子,许多想爱抚它的孩子因此死于非命。”没用的信息,詹森需要知道的是如何在没有激光枪的情况下杀死它。

我应该看看杜恩的脑子的,詹森想到,至少我应该了解他安排了什么计划要杀死我。他一定是某种变态,詹森想,喜欢目睹血腥的死亡。玩得开心啊,杜恩,我请客。

詹森受伤的手抽痛起来。

戾兽已不在树枝上了,前一秒它还在,下一秒它就不见了。

詹森往地面看去,戾兽伏在两英尺远的草地上,一动不动。詹森一直没有看到它的任何动作。这动物是在笑吗?詹森不知道一只动物是不是能对着自己的猎物沾沾自喜。它的毛皮闪闪发亮,杜恩显然把他的小刺客喂养得很好。

突然间,詹森感觉到右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弯下身去拔那只东西,有一刻戾兽咬着不放,依然在用牙洞穿他的腿。接着它突然松开了,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吊上了詹森的上臂。而詹森的腿血如泉涌。

就在戾兽撕扯他的右胳膊时,詹森只能用左手击打这只动物。可这没什么用。

我要死了,詹森在脑海中呼喊。

然而,尽管他痛得要命,并且恐惧更甚于疼痛,但他的求生本能依然强大。他反射性地想到戾兽只会在他的身体上从一个目标跳到另一个目标,它迟早会咬上一根主动脉,又或是找到他没有骨头保护的腹腔,吞掉他的肠子。但詹森可以阻碍它,他能迫使它移动。

他把自己往地上摔去,不顾一切地想要用自己的体重挤压那只动物。戾兽自然毫无损伤,但这策略为詹森赢得了一点时间——它脱离了他的身体,伏在两英尺外。

詹森跳了起来开始狂奔。戾兽果然扑了过来,但詹森转过了身,它只能咬中他肩胛骨下方的肌肉。

詹森狠狠地往后倒去,这一次戾兽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因为疼痛?),并窜远了一些。詹森试图再次奔跑,他知道自己的速度无法超过戾兽,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他的背部和小腿都被撕裂了,每一步都令他无比痛苦。但至少他能有所行动。

戾兽跳到了他的臀部,继续撕扯他。詹森踉跄着,单膝跪地。接着他发现湖水离他只有二十英尺远,他一直在沿着湖岸奔逃。之前他本能地在避开湖水,但是,也许——

他再度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湖水跑去。戾兽一直在咬他,撕扯着詹森控制左大腿的主要肌肉群。詹森跌进水中时,这东西正要袭击他的骨头。

我不会游泳,詹森想道。

哦,行啊,他大脑中冷静的理智部分回答道,也许戾兽也不会。

詹森不可能放松到能飘浮起来的程度,他只是蜷在水下,死死地屏住气,试图无视他的臀部、腿部、胳膊和背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他能够感觉到戾兽正沿着他髋骨的边缘钻咬,他的理智强调着事实:这能让那东西远离脆弱的肛门区,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这重复的强调使他保持沉在水下的姿势,哪怕他痛苦万分,哪怕他的肺炸裂般渴求着空气。他一门心思地注意着这句话的节奏: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

然后戾兽停止了啃噬,过了一会儿,它从詹森的身上脱落了。

詹森猛地浮出水面,他大口地呼吸,几乎停不下来。他脸边几英寸外浮着戾兽,它无力地蠕动,也在大口呼吸。詹森抓住它,再度把它按到水下。它扭动着,但是无法挣脱。就像是过了百万年之后,它终于完全不动了。詹森用左胳膊把它扔到了更深的湖区,重新又开始呼吸,但接着,无法抗拒的虚弱压倒了他,他沉入水中,湖水遮蔽了他的双眼。

他在一个凝胶池里醒来,只有头和双膝露在那绿色胶冻外面。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腿部、胳膊和臀部的抽痛,还有背部的紧绷感。但是凝胶隔绝了疼痛,使伤口不受压力。詹森闭起双眼,又睡着了。

等他再度醒来时,他睡在一张普通的床上,伤口又开始疼痛。他痛苦地呻吟起来。

“哎哟,”一个好听的声音附和着他,“行,好了。现在他清醒了,几乎没有机会再昏迷了。”

“非常好。”这第二个声音很熟悉,是杜恩。

有人起身走开了,但另一位并没有。詹森能感觉到他身边的呼吸声,他睁开双眼。光线刺眼,他又闭起了眼。

“艾伯纳·杜恩。”詹森说。

“觉得好些了吗?”对方欢快地问。

“和什么时候比?”詹森问。艾伯纳大笑起来,听上去就仿佛他之前没打算在花园里杀死詹森一样,仿佛他们上次见面是在一个鸡尾酒聚会上,仿佛他们是在分享一个很棒的笑话。“为什么?”詹森虚弱地问,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说出真实的想法。

“你是位生还者,不错,”杜恩拍拍詹森的手,“太多人从来不用他们的脑子,哪怕是脑子好用的人也一样。而你用了,你用得非常好。”

詹森没问这非常好是好在哪里。他只知道在爱斯托利亚戾兽看来,他是一顿非常好的晚餐。他不理会心里茫然的恐惧和愤怒,撇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