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秒后,屏幕上答道:“拒绝。”

他问为什么。

“个人原因。”

他再次询问,要求详细回答。

“个人原因。父亲在天贼之战中被杀。”

他飞速地敲击,拼命键入一条反驳信息,要求语音联系。等待回应的时间长得让人绝望。接着一张脸出现在了屏幕上,詹森立刻说:“你能别挂断吗?只要一分钟!”

“我很忙。”那个女人恼怒地说。

“拜托你。”詹森说着,焦躁地觉察到自己在这个终端已经待了近三分钟时间了。

“好的,快点。”她说。

他跑着离开这个终端,撞到了一个男人,他瞬间在对方的眼底发现这就是一个“妈咪宝贝”。这人是来这个终端找他的。现在毫无疑问——他们的确在找他。

这一次詹森没有费劲去搭地铁。他跑向最近的终端,离刚刚那里只有几个坡道,然后键入。女人的脸再次出来。

“这究竟是在搞什么?”她问。

“对不起,”詹森没有时间解释,“我需要知道,呼,呼,为什么我的申请,呼,呼,被拒绝了。”

“你父亲在天贼之战中被杀了。”她说道,好像这样就解释了一切。

“可我本人没有天贼基因。心灵感应能力并不是父亲遗传给儿子的!”他坚持着,怀疑她是否能猜到这是个谎言,猜到现在和她对话的人来自一个家庭,这个家庭的天贼基因实际上是父系遗传的。

“天贼基因当然不是这样遗传的,”她说,“我们完全不担心这一点。”詹森在心里暗暗催促着她。“事实上,”此时她又说,“事实上,你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年轻人,学习面广泛,考试成绩高得令人不可置信,通常我们会立刻接受你的。”

“谢谢,那就接受我。”

“天贼不是遗传的,但复仇是。抱歉。”

“我不想复仇!”詹森嚷道。

“如果你要嚷嚷,请把你的音量降低。我没有聋。”

“我并不企图复仇……”

“你当然会这么说,但我们的统计数据说明这个可能性几乎……”

“见鬼,我父亲烧毁了三颗行星,杀了八十亿人,你觉得我会想为他的死复仇?”

她耸耸肩:“我们有心理档案,恐怕只有繁琐的申诉过程才可能让政策有所转变。你可以尽量去试一试。它只要花两周时间,也许你能改变某人的想法,不过我很怀疑这一点。祝你幸运,年轻……”

一只钢铁般的手抓住了詹森的肩膀。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那个女人微笑着:“您抓住他了吗,长官?非常好,再见。”

屏幕变白了。

那只手将詹森转过来面对它的主人。詹森看着对方的眼底——愉悦。成功的火热感。“你让我们追得很高兴,孩子。”男人说。

詹森无力地笑了笑:“追拍跑?”

这句话见效了,这男人也回了一个笑容:“你是从洛克威特来的?”

“我是首星人。可我知道这个游戏,我学过。”

“那要收押你让我感觉更难受了一点。你是怎么猜到我来自洛克威特的?”

我当然是从你的思维里看到的,詹森想,但他说:“你的口音。”

“哈,有那么重吗?”

“我学过各地口音,是个爱好。”

“口音和古代游戏,”男人说,“现在走吧,孩子。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有位要人非常想见你。”

那就是拉达曼德。没人会把哈特曼·图尔克称为要人。但詹森相当平静地跟着那个人走了,没有挣扎,也没有什么举动让那人更警觉。他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在地铁上班族的通勤时段。高峰期开始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乘车上班族,“入口”和“出口”的标志基本上只是个装饰。下地铁的人匆匆忙忙,费力地从那些挣扎着上车的人群外侧挤出去。当然还有许多人停下脚步,互相致意,堵塞交通;而另一些不小心撞上高峰期的人,正在拼命逆着人潮,想抵达非大众所期的目的地。这样的交接班高峰每天都会有三次,每个区的夜班、晨班和午班人员都过着独立且几乎毫不相关的日子。

在肩挤肘推的门口,詹森突然歪向了抓着他的秘密警察,然后绊倒在地,忍痛将肩膀从那人的手中扯了出来。有人在他上方绊倒了,还有人踩到了他的腿上,人群将“妈咪宝贝”推离了詹森。立刻就有友善的人把詹森扶了起来,他开始往人群外挤去。

“他跑了!”秘密警察大声喊道,“抓住他!”

跑了?詹森在穿过人流的同时意识到秘密警察不止一个。附近还有更多“妈咪宝贝”听得到叫唤。是谁?

有一刻詹森试图辨认周围接近自己的人,但他做不到——要从一个思维冲向另一个思维,这真令人头晕目眩。而过于迅速的移动使印象都变得模糊,难以捕捉。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臀部,詹森蹒跚了一下。那只手依然比他想的要更有力,挣开它所花的力气令他扑到了地上。有人重重地踩到了他的手,詹森痛地叫出声来,但还是从那沉重的靴子下拔出了手。血从撕裂的伤口中涌了出来,但詹森并不理会,只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有更多的手向他伸来,他扭身低头往外冲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道缝隙,他冲了过去,挤进了站台屏蔽门外堆积的人山人海。

然而曾经帮助他逃离“妈咪宝贝”的人群现在反过来帮着后者拦截他了。当人们迅速移动时,瘦小的个头使他能比警察钻得更快。但一旦人群移动缓慢,摩肩擦踵,那小个子就变成了劣势。他无法推挤出一条路来,而“妈咪宝贝”却能。一瞬间,他就被许多只强壮的手抓住了,他被扯离地面,丢了出去。等他落地时,有六个人包围了他。

他气喘吁吁,他们也是。他们看起来很生气,并且很警惕,他们在等着詹森做些别的什么事,等着他挪动。但詹森只是待在原地,血从他的手里滴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以为我是什么?”他终于说道,“六个人抓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

最初抓到他的人笑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也希望对手和我们势均力敌。”

“好吧,你们抓到我了,”詹森说话的间歇仍然在喘气,“现在要怎么样?”

但他们只是看着他。渐渐的,追和逃的兴奋感让位给了一个令人绝望的认知:他确实被抓住了,无论他们想做什么,他都无法阻止。是学校的人要抓他吗,要控告他是个天贼?还是拉达曼德,要将他灭口好保护一位正在晋升的政治家?

詹森等了几分钟,突然意识到他不需要等待别人告诉他答案。他望向他们的眼底,而后……

正在此时,一个矮胖的男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穿的衣服是全新的,样式却是三十年前的风格。

“你们居然没有把他猪缚,这真让我吃惊。”他说。

詹森试图弄清楚那个古代词语的意思,但他不记得曾学过“猪缚”这个词。

“放了他,”那人说,“治治他的手,他在流血。”

“如果我们放了他,”某个“妈咪宝贝”说,“我们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矮胖子推开他们,挤进了圈子。他用和蔼的眼神看着詹森。他真的相当矮,詹森得略微低头看他。有人裹住了他受伤的手。

“戴尔·卡耐基都要屈从于他们的手法。”那人说。这次的这个典故听起来很耳熟,詹森笑了起来,也背了一句卡耐基的名言:“一滴蜂蜜要比一加仑胆汁能招引更多的苍蝇。”

“实际上,”矮胖子打断他,“卡耐基只是引用了别人的话。你知道卡耐基并不知道伊索,这真是有点怪。”他转向“妈咪宝贝”们:“他现在由我监管了。”

警察们不安地面面相觑。那人便抽出一张小卡给他们看,他们立刻讨好地点头,离开了。

此人转身面向詹森说:“你的名字。”

“詹森·沃辛。”

“詹森·哈珀·沃辛,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詹森·哈珀·沃辛,别打从我这里逃掉的鬼主意。因为‘妈咪宝贝’信奉野蛮的暴力,我却依赖科技。”电贝立刻在他手中闪烁起来,保险是打开的。

“你是谁?”詹森问。

“这个问题我从青少年时期就试图回答。我们走一走怎么样?”于是他们往前走了,“最后我确定自己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拿破仑,这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所以我就再也没有继续精简答案的范围。”

矮胖子陪着詹森走到了车站的官员通道,接着他们下电梯到达私家车停车场。他们爬上一辆看上去相当老旧破烂的车子,而且它的款式已经过时得老掉牙了。

“我是位复古主义者,”那人说,“和你一样,我也收藏古物。不同的是,你穷,就只能收藏想法;我富,就能收藏物件。物件比想法要值钱太多。”

他轻笑起来。车子发动了,在精妙的磁力平衡中掠过隧道,而他友善地把手放到詹森的膝盖上。这只手强壮有力,不过很小,它只用了这个感性的姿势就让詹森崩溃了。之前他的神经崩得太紧了,而此刻的放松又如此突如其来。詹森开始颤抖起来,他的呼吸变成了啜泣般短促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