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玛领着嫖客回家。她在前边走,那个男人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自从半个月前,他在东京策划了生物恐怖袭击后,国际刑警组织肯定已经传询过何志超,大致圈定了他的所在地,此刻喀布尔不知道有多少条猎狗在嗅着他的踪迹呢,他必须处处小心。他们来到莎玛的小屋。这些鸽笼一样的小屋子是专门为皮肉生涯而建造的,面积很小,屋里基本上只能放一张床和一张小桌,还有一个取暖的煤炉。屋子虽然简陋,但这个男人很满意,他就是要找这种独立的房间,便于他实施自己的计划。

莎玛把煤炉打开,让冰凉的屋子暖和一些。又从小桌抽屉里取出安全套,对嫖客说:

“安全套。艾滋病。”

嫖客摇摇头。他已经不打算活在这个世界上,满打满算,他的生命只剩下十几天了,艾滋病对他构不成威胁。莎玛也没有坚持。安全套是红新月会送来的,一位好心的大姐一再叮咛她,要关爱自己的生命,因为每个生命,不管贵贱,都是安拉的赐予。莎玛感谢她的好心,但对干妓女行当的人,这只是增加了一个对嫖客们讨价还价的绝好办法。她熟练地对客人说:

“安全套,不用,”

说这个价钱时,她小心地打量着嫖客的表情,如果对方发怒,她就赶快把价钱降到400或300。但这位嫖客出奇地慷慨,毫无表情地点点头,简单地说:

“好。”

莎玛眉开眼笑,这样慷慨的嫖客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500尼!她爷爷为塔利班一辈子卖命,最后得到的遣散费也只有500.爷爷与家里失去音讯多年,20天前突然回家,他回家后,妈妈曾捎信让莎玛也回去了一趟。爷爷少了一条腿,穿得破破烂烂,目光畏缩地看着媳妇和孙女,显然知道自己回来不受欢迎。莎玛真不想认这个爷爷,在自己的一生中,这个爷爷多会儿尽过一分长辈的责任?后来,爷爷从贴身口袋里掏出500尼,恭恭敬敬地交给孙女。莎玛从妈妈嘴里知道,这是爷爷一辈子的卖命钱,他这次回家是讨饭回来的,在路上500尼一个子儿都没动。看到这些,莎玛心软了,同意妈妈把这个可怜的老家伙留下,虽然这样就意味着她每天又得多接几个客人。

她决定今晚要好好服侍这个慷慨的嫖客,一定让他满意。她迅速脱光衣服,钻到被窝里,腻声唤那个男人上床。男人也迅速脱了衣服上床,伏到她身上。慢慢地,莎玛感觉到一些异常,这人似乎是怀着满腔仇恨来的,虽然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但性能力出奇地强大。他翻上翻下地折腾冲撞,达到高潮后浑身绵软,但稍过一会儿,又神情亢奋地再次爬上身。莎玛苦笑着想,他真要把花的500尼全部捞回去啊。

后半夜他才安静下来,像个幼儿似地钻到莎玛怀里,噙着她的一个乳头睡觉,一直不松口。莎玛很别扭,但不敢拒绝他。后来她忽然感到胸脯处凉森森的,悄悄用手一摸,原来那人在无声的垂泪,泪水湿透了下面的罩单。莎玛有点心酸――这个男人心中一定有说不出的苦处;她也有隐隐地恐惧,觉得这个男人神经不正常,可能是个疯子。

不过那人没有更多的举动,就这么安静地睡着。莎玛被他折驣了一宿,累极了,也沉沉睡去。

快天明时齐亚·巴兹醒了,目光清明地打量着这间屋子,还有睡在身边的年轻妓女。马上要同人世告别了,昨夜他有过短暂的软弱。如果回到23年前,回到这位妓女的年龄,他肯定不会再挑选圣战者的人生之路。回想这一生,没有亲人,没有亲情,没有快乐,没有幸福。只知道杀人,杀人,在杀人中把心淬得越来越硬。但不管怎样,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善始善终,把最后的事做完吧。

他用十几年时间培育天花病毒,用全部的财力和智力筹划了对东京的恐怖袭击,虽然日本社会的疫情防范体制非常有效,但他精心策划的大规模空中袭击,日本人无论如何是应付不过来的。这次能杀死十万,还是二十万?想到这里,巴兹微微一笑。

但半个月过去了,从报上和网上看,东京人活得结结实实。发病的人很多,达几十万,但都非常轻微,只相当于种了一次牛痘。死亡的只有两例,还都是年老体弱者。他也知道了导致他惨败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叫梅茵的女人。由梅茵,及她的女婿女儿,所开发的一种技术,可以用气溶胶的形式在很短时间内把低毒天花(相当于疫苗)撒布到东京这么大的区域内,轻而易举地截住了疫情。这个意外让巴兹瞠目结舌,他曾是一流的病毒学家,但这么多年来与专业完全隔绝,他甚至从没听说过这项技术进步。

他又回想起,上次在美国的失败,同样和这个叫梅茵的女人有关。是她(和另一位美国女探员)的提前警告,使得美国政府把反应时间提前了几天。他与梅茵在一个自由论坛上见过一面,现在还能清楚记得她的模样:个子不高,风度雍容,外表柔弱而内心刚硬。看来,他这一辈子恰好使命犯太岁,犯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与命运抗争的兴趣。但不管怎样,他在告别人世前还要小小地挣扎一下。当年他收到的病毒样本中,还有一种凶残的埃博拉病毒。这些年,他大量培育了天花,但没有培育埃博拉,因为后者至今没有有效的疫苗,大量培育起来,对操作者过于危险。不过,对于决意赴死的人来说,这不再是缺点,反倒是优势――埃博拉至今没有任何治疗手段,这回,且看日本人,还有那位梅茵,拿什么办法来对付吧。

埃博拉病毒已经冷藏了23年,虽然中间做过传代,但没做过毒性试验,不知道是否还是那样烈性。不过找一个试验对象是很容易的,他几年前已经做过一次,很有经验了。今天他找这个妓女,找这个相对独立的房间,就是为干这件事。那个年轻妓女此刻睡得很熟,他悄悄起身,从背包里取出胶带,非常麻利地把她的手脚捆住。妓女醒了,惊恐地瞪着他,嘶声喊:

“先生你要干什么?救--”

巴兹抓过她的内裤,迅速把她的嘴堵上。

莎玛在床上徒劳地挣扎,巴兹不管她,从公文箱里取出早已经备好的注射器和蒸馏水,把储藏病毒的玻璃瓿打开,注进蒸馏水,抽到注射器里,来到床头。他打算对她注射后,在这里守上几天,直到埃博拉的病状出现,以便检验它的致病能力是否减弱。莎玛死死地盯着针头,虽然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凭本能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来要她命的。这会儿她恐惧得忘了挣扎,哀求地看着男人,泪水从腮上滚落。巴兹冷淡地看着她,掀开被子,拽过她的胳膊,准备向她的静脉注射。忽然――他停住了,皱着眉头回想。刚才,这个女人嘴巴被堵住前,曾用巴兹熟悉的语言喊了一声,他原来认为是英语,但现在想来不是。那是什么语言?对,是普什图语。这么说,这个肮脏的妓女竟是他的族人?他没有注射,问:

“你是普什图人?”

莎玛看到一线生机,拼命点头。巴兹想了想,取下她口中的内衣,用普什图语低声喝道:

“不许喊!低声回答我,你是哪里人?”

莎玛驯服地压低嗓音,用普什图语回答了,然后继续用目光乞怜地看着巴兹。这么说,她确实是自己的族人。按说这一点不致于影响到他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对这个做妓女的族人只有厌恶之心。但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吧,他犹豫片刻,决定饶了这个妓女。反正他已经决心赴死,决心把埃博拉送到东京,做不做这次试验,对事情的最后结局影响不大。他把注射器放到一边,为妓女解开胶带,命令她:

“不许喊叫!叫一声,我立马宰了你。”

莎玛知道自己把命捡回来了,狂喜地使劲点头。

“快点穿衣服。”

莎玛盯着他,迅速穿好衣服。

“过来,为我注射。”

莎玛大吃一惊,用力摇头,用普什图语说她不会打针。巴兹厉声说:

“按我说的做!我教你。”

莎玛只好接过注射器,两手哆嗦着,在他的指点下,在他的臂弯处戳了好几次,好容易扎进静脉。巴兹让她回抽一下,抽出了鲜血,然后让她把管里的液体慢慢推到血管里。在她推送注射器时,那个男人默默地注视着针管,面容相当平静。莎玛这会儿也镇静下来,心想自己刚才肯定是虚惊一场,从眼前的情况看,注射器里绝不会是毒药,很可能是催情药吧。这么一管子催情药打进去,这个男人不知道该咋样折腾自己了,不过那总比送命强。奇怪的是,药物注射之后,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他在床帮上坐了一会儿,神情落寞地看着自己。又过一会儿,他把外衣穿好,从皮包里掏出 500阿富汗尼放到床头,然后拎上公文箱,默不作声地离开。

莎玛奇怪地目送他一个人踽踽地走远,确认今天碰到了一个精神病人,不过这是个大方的家伙,那500尼可是真的。她捧起钞票,高兴地欣赏一会儿,把它们小心藏好,出门去寻找另外的顾客。

齐亚·巴兹不敢耽误,立即去购买飞往东京的机票,此前他已经用整容后的假身份证办理了去日本的签证。埃博拉发病很急,快的话两天就能发病,五天后就会全身脱皮和全身性出血,他必须在症状显示之前通过海关,否则就麻烦了。他要以肉弹方式把埃博拉散布到东京,这种“点式传播”不大可能造成大的疫情,但他如今只能尽力而为。好在埃博拉没有解药和疫苗,染上即死,临死前他能拉上几十个垫背的,这就够了。

6 六天后 东京

吉吉和娇娇这回可算过了一个最奢侈的寒假。本来东京的疫情在20几天后就风平浪静了,但梅茵和薛愈夫妇对中国总理做过承诺,要在日本待足40天,即法定的天花疫区解除封锁的时间。这40天让两个孩子玩了个痛快,只是不能出东京市区。三木总理很守信,安排他们参观了总理府,他亲自带着客人们参观,给他们讲解。随后又安排他们参观了皇宫,天皇没出面,由文仁亲王出面迎接,领他们参观了这个四面环水的绿岛。日本皇宫和中国故宫不同,虽然对游客开放,但天皇一家还住在这里,所以对游客开放的只有少部分,如东御苑、北之丸公园等。游客们只能在导游的带领下,非常安静非常整齐地排队前行,每个地方稍事停留就得匆匆离开,连拍照都来不及。而梅茵一行七人则享受国宾待遇,白发苍苍的文仁亲王领着他们经二重桥进入皇宫(这座桥只在新年或天皇生日才对游客开放),参观了皇室正殿、原帝国议会、皇宫广场等。高大的城墙里古木森森,有近30万株来自日本各地的树木,皇宫建筑就散落在树丛中,房屋是日本风格的青瓦白墙,屋脊上的镇兽是龙头鱼身,两侧刻着象征日本皇室的菊花。几个人看得兴致勃勃,小雪问儿子:

“漂亮吗?”

吉吉坦率地说:“非常漂亮,不过比起故宫的气魄,差远了。”

薛愈夫妇忙说:“注意礼貌,不要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