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总理兴奋地说:“好!我立即同中国总理联系。来,我们一块去热线电话室。”

他带上四个人,来到一间隔音室,这里有两国元首间的热线电话。红色电话机接通了中国的唐总理,三木恳切希望对方向日本助以援手。按说,像这种人道主义救援是义不容辞的,中国总理应当非常痛快地答应,但对方显然非常犹豫,没有立即答复,说要询问中国CDC环境控制局之后再回话。三木放下电话后有些茫然和焦急,另外两位大臣略显不快,松本义良也很不解。孙景栓毕竟比他们了解中国人,苦笑着对松本说:

“知道唐总理为什么犹豫吗?并不是他对这项技术不了解――中国政府专意在CDC增设了一个环境控制局,就是基于这项技术的突破,当总理的怎么可能不了解?更不是吝啬或想漫天要价。关键的关键,是这项技术不能保证死亡率为零。极个别体质特殊的人在吸进喷撒的低毒病毒后,反而可能诱发天花和死亡。尽管死亡率很低――对外说不高于十万分之一,是比较保守的数字,按上次实用后的统计结果看是百万分之一。――在中国内部使用,社会可以接受这个死亡率,但在国外使用,特别是在日本使用,就不好说了。”他不客气地说,“我知道日本有相当一批右翼,心理扭曲,不能按正常人对待,不要忘了,靖国神社里至今还公开写着:二战是美国和中国挑起来的呢。这次,如果'中国病毒'最后导致十几个人死亡?或者更多的死亡?毕竟此前只进行过一次工业化试验,谁都不敢打保票。如果这样,你想想那些右翼会鼓噪些什么吧,说不定还会说这是中国研制的生物战剂呢。”

他是用英语说的,三木和另外两人都听明白了,他们互相对视,暂时沉默。这位孙先生设想的情况并非不可能。日本是一个新闻自由的国家,他不可能向中国总理保证,将来不会出现这样的言论。其实,如果真出现这样的结果(他从中国求得的低毒天花,最后导致了几百人的死亡),那他的总理大臣也当到头了。

他们沉默着,面前那部红色电话也令人难堪地沉默着。松本义良实在忍不住,激烈地说:

“总理阁下,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你们还有闲心去琢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古人尚且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不要让我对政治家彻底失望!对人性彻底失望!”

最后这句话太重,说得三木面红过耳。松本说完后气恼地看了孙景栓一眼,孙的脸也红了,他知道松本的责斥不仅是对日本总理,也是对中国总理。就在这时,电话铃急骤地响了。三木立即抓起电话,听着对方的讲话,他很快笑逐颜开,不停地点头,最后说:

“好,我完全同意你的安排。大德不言谢,东京见!”

放下电话,他由衷地说:“确实是大国气度啊,再加上中国人特殊的政治智慧。知道吗?唐总理提出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低毒天花立即空运过来,由日本航空自卫队负责撒播。同时安排一次中国政府代表团的访问,当东京上空进行气溶胶的撒播时,唐总理和几位中国部长会同时出现在公众中,和日本人一同吸入这些低毒病毒。这样,即使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也没有人会说三道四了。谢谢唐总理,他甘愿承担吸入天花病毒的风险。”

几个人都喜悦地笑了。孙景栓实话实说:

“不,其实没有任何风险。这项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再说对唐总理还可以采取一些医学措施,比如事先种一次牛痘。这么着,唐总理患天花的可能性绝对为零。不过,我确实佩服他的政治智慧,他怎么可能在十几分钟内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呢。”

他实在忍俊不禁,因为想到更深的一层――如果这次中国政府代表团还带来了什么需要谈判的议题,估计日本人会表现得慷慨一些吧。不过他马上想到了松本的话:不要让我对人性彻底失望,就收拢心神,不再胡思乱想了。

东京受到天花病毒恐怖袭击的消息已经传遍全日本,传遍全世界。东京人在恐惧中,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应对。本地库存的天花疫苗已经开始对人群接种,首先是对将要投入战斗的医护人员接种。原来下发到日本各地的天花疫苗迅速收拢,空运到东京,估计第二天就能投入使用。从美国和欧洲求购的疫苗也在加紧装机,但最快也得在一两天之后了。

好在快到傍晚时,东京人又听到了好消息:从邻国来的更为快速有效的方法。当天傍晚,也就是在三架巨型飞艇向东京撒播了天花病毒仅仅一天之后,三架C130日本军用运输机轰鸣着掠过东京上空。它们后边拖着长长的鲜红色的巨龙。巨龙慢慢扩散,互相融合,最后变成淡红色的薄雾,笼罩了整个东京。事先已接通报的东京人倾巢而出,尽力呼吸着这微带红色的空气。中国唐总理率领的政府代表团也已抵达东京,时间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在举行欢迎仪式后,代表团来到皇宫附近的日比谷公园“与民同乐”,中日领导人在淡红色的气溶胶中互相拥抱,又同民众拥抱,最后形成一次狂欢。生性比较拘谨的日本人变成了西班牙人和巴西人,唱着跳着,汇成沸腾的人海。

几百名记者聚集在这里,把狂欢场面对全世界的实况转播。

孙景栓一行四人也来了,并和梅茵、薛愈夫妇在这里会合,后三人是押运货物来的。在现场亢奋嘈杂的气氛中,他们无法静下心来细谈,吉吉抱着爸妈大喊大叫,用高分贝叙述这两天的历险。何茵带着敬仰之情同首次见面的梅茵拥抱,在何茵的意识中,丈夫的这位前妻似乎更像她的母亲辈。娇娇挤过来,亲亲热热地攀住“梅奶奶”的脖子。七个人正乱做一团时,俩便衣找到这儿,他俩各是中国和日本的保卫人员,把七个人带到狂欢人群的中心,两国总理的身边。穿和服的唐总理同梅茵紧紧握手:

“梅大姐,谢谢你。你用一生的困苦换来了今天!”

梅茵眼睛湿润了:“谢谢总理。有总理这句话,我想我值了。”

“谢谢你,孙先生,还有小薛。还有你全家。特别是你,吉吉,听说是你最先指出纸花里含有天花病毒?”

吉吉傻呼呼地笑:“总理伯伯,是我指出的,不过只是巧合,因为我不认识日本平假名,把'天の花'中间那个字掐掉,认成'天花'了。”

他的坦率把大家都逗笑了,唐总理笑着说:“那也不能抹煞你的功劳,只能说你是一员福将。”

三木总理也过来同他们一一拥抱。两位总理还把年龄最小的吉吉抱起来,同七个人合影。最后唐总理说:

“我们两天后就回国,请你们在日本多停几天,等到疫情解除再走,好不好?天花疫区解除的法定时间是40天吧,这个时间是长了一些。”

薛愈代大家回答:“好的,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三木总理说:“两位孩子也留下吧。我会安排你们这一段的生活。虽然不能离开疫区,但东京也够你们玩的。等我把唐总理送走,就安排你们到皇宫和总理府做客。”

吉吉和娇娇乐坏了:“真的?谢谢三木总理伯伯。”吉吉忽然想起一件事,“可是我们的寒假就要过完了,爸、妈和外婆都不回国,怎么向老师请假?”

唐总理笑着说:“不用担心,我去替你请假,行不行?”

“当然行了,总理伯伯去请假,老师没有不批准的!”

周围笑做一团。

5 半个月后 喀布尔

阿富汗战争结束(真正的结束)已经两年了,虽然还有塔利班的残余势力,但已经不能算做政治力量,只能看做打家劫舍的强盗。喀布尔仍是满目疮痍,最显着的特点便是漫天的尘土。道路多年失修,又被重型军车反复辗压,路面全被破坏。城市的建筑也都是破壁残垣。稍微刮一点风,或是有车辆驶过,立即有尘土冲天而起,把喀布尔时时笼罩在烟尘之中。

塔利班势力式微的一个明显例证,是喀布尔新形成的红灯区,众多妓女在昏暗的灯光下公然拉客,若是在过去,狂热的宗教分子早把她们用石头砸死了。而今天呢,虽然这种危险不是绝对不存在,但危险性很小,妓女们已经有勇气把这门古老的行当坚持下去。

莎玛就在这群妓女中。她今年20岁,爷爷和父亲都是狂热的圣战者,父亲死了,爷爷多年没有音信,最近才回家,已经失去一条腿。莎玛两年前就流落到喀布尔,以出卖肉体为生,毕竟这天然是穷苦女人的行当,所需要的技能和本钱是上天赐予的,不需要学习或付高利贷。这会儿她发现了一个顾客,赶忙迎上去。这个男人有50多岁,衣冠楚楚,像是西方人,至少是西方化的阿富汗人。手里拎着一个公文箱,冷淡地打量着几位妓女,正在挑选他合意的对象。莎玛忙迎上去,用英语说:

“sex?”

这个嫖客稍微一愣,他是第一次来这儿,没料到社会进步这样快,阿富汗妓女已经会用英语揽客了。他冷笑道:

“对,sex。”

莎玛用英语吃力地说:“整夜,200阿富汗尼;一次,150。”

“好,我付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