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妈妈托出一个十字架,清晰地说:“这是狄克森先生生前带过的十字,上面有他名字的缩写。现在我让斯科特在上面加刻了你的名字,相信你不会辜负它。”

薛愈庄重地说:“教父,我不会辜负它。”

他低下头,让梅妈妈把十字挂在项间,然后退回。躲在树后的小雪非常惊讶,薛愈似乎称呼梅妈妈为教父?她怎么可能是教父呢?她站的地方离那些人稍远,她想也许听错了吧。这时梅妈妈指指林总,后者也向前迈一步。

“请复诵十字上的格言。”

“敬畏自然。”

“这是我丈夫孙景栓带过的十字,他在低毒天花病毒培养中做出过巨大贡献,可惜他最终与我们分手了。现在我请斯科特在上面加刻了你的名字,相信你不会辜负它。”

“教父,我不会辜负它。”作者:王晋康

他低下头,让梅妈妈把十字挂在项间。小雪这次听清了,他们确实称梅妈妈为教父,绝不会错。其余五个外国人重复了这个仪式,带上十字,也都向教父宣誓。不过其它五个十字是新制的。程序完成后梅妈妈说:

“经过20年的研究,此处实验室的低毒天花病毒已经定型,达到了预定的目标。即降低了这种天花病毒的致病力,感染人群后只会引起轻微症状,但与正型天花存在交叉免疫;另外,这种低毒天花病毒有足够的生存能力,若与正型天花共存于环境中的时候会成为优势种群。我们已经决定,将定型的低毒天花病毒开始环境放养。这个工作暂时先在中国进行,嗣后,等做通了上层的工作后,会通过WHO把菌种送给你们。”

众人点头。薛愈笑着说:“回去吧,快到午饭时间了。”

薛愈推上轮椅,其它六人蔟拥在轮椅周围,向这边走来。小雪委屈地想,刚才他们到松林中来,原来是要躲开自己啊。梅妈妈发现了小雪,并没有表现出惊奇,回头对薛愈指了指。薛愈把轮椅交给别人,快步过来。小雪怕丈夫误认自己是在偷听,辩解地说:

“我去公司门口买熟食,午饭多了五个,不,六个客人呢。”

薛愈拍拍脑袋:“呀,我忘了对你交待,熟食我已经买齐,在后车厢里放着。你不用买了,一块儿回去吧。”

回到家里,薛愈照例不让小雪动手,他带上围裙钻到厨房忙活起来。这边客人们都围着梅妈妈闲聊,气氛十分热烈,没有了刚才的肃穆和神秘。伊茨玛依夫人搂着小雪,关心地问胎儿的情况。小雪凭着不熟练地英语,再加上手势,两人居然也谈得十分热络。少顷,薛愈端出十几盘菜肴,众人坐上餐桌吃起来。吃饭时他们仍热烈地交谈着,但谈话中夹杂着大量艰涩的医学名词,小雪听不懂。

客人们午饭后就走了,屋里恢复平静,梅茵也恢复对小雪的授课。但今天小雪总也无法聚拢心神。上课结束后,她立即上网查有关天花的资料。网上资料很多,但深度不够,她又到丈夫藏书中找。很多新版医书已经删去了有关天花的内容,她在几本旧书中查到了有关的内容。梅茵看出她有心事,但只是平静地旁观着,没有主动问她。

晚上,小两口上床后,与胎儿交流照例是他们的一大乐事。薛愈总是让妻子把肚皮裸露出来,趴在上面听胎儿的心跳,或用手细心触摸胎儿的手足舞动。薛愈说:小家伙这么好动,肯定是个男孩吧。过一会儿又说:还是女孩好,女孩像妈,肯定是天下第一美少女;男孩像爸,我这容貌就比较悲惨了。其实胎儿的性别很容易鉴定的,但他们宁可让这个秘密一直到保留到分娩那一天。

但今天小雪不像往常那样兴奋,只是听丈夫说话,没有多插言。薛愈与胎儿交流一会儿,转过来与妻子并排躺下,笑着说:

“知道你今天有心事。对我说说吧。是不是又在想我舅舅的乌鸦嘴预言?别信他的。”

小雪并不相信,但那句咬牙切齿的预言――灾难不落到你身上,也会落到胎儿身上――一直横亘在心中,使她心情抑郁。她辩解着:

“没什么心事。我今天听见你们都称呼梅妈妈为教父。”

薛愈平淡地说:“只是一个习惯性称呼。十字组织是一群科学家的松散结盟,绝不是宗教组织,更不是邪教。但老狄克森在世时,因他的相貌酷似教皇保罗二世,同伴们开玩笑称他为教父,这个称呼就传下来了。”

“梅妈妈是现任教父?”

“对。那时她还在狱中,十字组织内经过民主表决,选她为继任者。她的人格力量是公认的。”

“愈,我今天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知道你们要开始向环境中投放低毒天花病毒。当然,恐怕首先从咱们这儿开始。”

“嗯。”

“我今天查了天花对胎儿的影响。”

“梅妈妈告诉我你在查资料。都查到了吗?其实你问我就可以。”

“基本查清了。书上说,接触天花病毒后,有免疫力的健康母亲会短期携带病毒。传染给胎儿的可能性不大,但不能完全排除。这类似于种痘,进入体内的痘病毒有可能经血行达到胎儿,发生血行感染;也可能感染母亲的羊膜,使浸在羊水中的胎儿感染。”

“对,晚期孕妇种痘,确实有可能发生血行感染和羊水感染。如果不是种痘,而是孕妇生活环境中存在着低毒天花病毒,感染的可能性更小,几乎为零。”

“几乎为零,但不能确保它就是零。不管你们的研究多么深入,措施多么得力,永远不能确保死亡率为零。对不对?”

薛愈承认:“对。你说的正是十字组织的一个基本观点。”

小雪沉默了,很久她说:“这几个月来,我了解了十字组织的观点――医学不仅要关注个体,也要关注群体。当群体利益与个体利益冲突时,应以群体为主。这些观点非常有力,从逻辑上我完全信服。但问题是,如果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它就太残酷了!你们投放低毒天花病毒是为了人类的整体利益,为了打破天花病毒真空,打破危险的不稳平衡,目的高尚,毫无私利。可是,如果万一、万一的万一、万一的万一的万一,咱们的胎儿感染了天花,造成流产、残疾或死亡,那对咱们可就是百分之百了!要是真的是这样,要是事先能预料到而不去制止,我这个当妈的,一辈子甭想在良心上安宁。”

小雪说这番话时尽量保持着平静,但薛愈知道妻子的秉性,她实际是坚定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一定要制止投放病毒的行动,至少在胎儿降生前要阻止,为此她甚至不惜与丈夫和梅妈妈对抗。一个年轻姑娘一旦变成母亲,尽管现在只是准母亲,也就有了强大的母爱本能,这比世上什么力量都强大。薛愈想了想,说:

“这样吧,咱们做一个游戏。如果这个游戏做完,你还没改变观点的话,我就听你的。好吗?”

小雪狐疑地望着丈夫:“什么游戏?”

“非常简单的一个游戏,但具有内在的残酷性。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而且只要一开始,就必须做完,绝不许半途中止。”

小雪犹豫一会儿,答应了:“好吧。”

薛愈找一张硬纸,剪成硬币大小的十张纸片,背着小雪在纸片上写着什么,一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