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事态有没有变化?”

“没有。表面上非常平静。”

电视上现在是两个镜头轮流切换,一会儿是屋内的场景,主持人仍然是伊莉莎白;一会儿是屋外场景,主持人是州地方电视台的另一名男子,因为这儿发生了重大新闻,不久前电视台又派来一辆采访车。屋内的孩子们,还有三个印地安人,都显得比较疲乏,坐在地上瞑目休息。有时某个印地安随从会扣动板机,向空中射出一串肥皂泡,但孩子们大都不再动,只有个别人还有抓肥皂泡的兴趣。当然平静是假的,水面下的动作必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比如,已经释放的孩子们,这会儿肯定已经被送往医院做病原体检查,以确定他们身体内有没有炭疽杆菌、鼠疫杆菌、天花病毒或埃博拉病毒。狄克森用遥控把电视机静音,说:

“估计这种表面上的平静还能保持一点时间。你快走了,还有什么话吗?”

梅茵惘然说:“我走得太匆忙了。这一趟回国,我还没回咱海边的家呢,也没去妈妈的墓前祭奠。”

“我会代你向她致意。你妈妈会理解的。”

“那你转告妈妈,我已经决定同中国的孙结婚,马上就办。我想赶在我之前,最好能为孙家生育一个孩子。”她摇摇头,“我还是美国人吗?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你的决定很好,美国人也一样啊,我也想早点看到孙子。前天医生说我能活一百岁,当然是吹牛,但我要争取活到那一天--能带我的孙子去非洲看角马和猎豹。”

梅茵喟然叹道:“你带我去非洲的情景似乎还有眼前,转眼间我已经48岁了。”

“凯西,”狄克森看看她,“按说这不是女儿临走前爸爸应该说的话,但我还是想说出来:我的身体没问题,如果你,还有你丈夫,将来有什么意外,尽管把你们的孩子送到我这儿来。”

梅茵并没有否定他的不祥预言,但没有直接回答,笑道:“不会送给你的,还有孙奶奶呢,她能舍得孙子远离身边吗?”

两人沉默了,互相看着,目光里是深深的相知。最后狄克森说:

“不说这些了,你早点走吧,路上的时间宽裕一点好。”梅茵起身同他吻别。这是她的义父,也是她的教父,是她人生之途的引路人。此地一别,也许就是永诀。她的眼睛有点湿润,看着86岁的父亲,眼中有了水光。两人都没让感伤外露,仅在互相拥抱时加了一些力度。然后梅茵提上简易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早已等在外面的出租车司机赶忙发动了汽车。

4 2011年9月底 中国豫鄂交界的南阳市

梅茵乘机到达上海,再转机到郑州。她在机场服务大厅取出薛愈存放的汽车钥匙,从停车场中开出那辆力帆,连夜赶往南阳市新野县。沿那条荒草小径小心地开到孙家的院门口,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她按了两声喇叭,喇叭声未落,院内一个窗户就亮了,很快就有踢踢塔塔的声音,大门被打开,孙景栓只穿着三角裤头,披着一件上衣,惊喜地说:

“一听见喇叭响我就猜到是你,心灵感应吧。”又自己纠正,“不是心灵感应而是我的推理。美国出了那件大事,我知道你会很快回中国的。快点进屋吧。”他笑着说,“我这身打扮可是失礼了,我去穿外衣。”

梅茵从车中跨出来,一言不发,紧紧搂住孙景栓,把头埋在他赤裸的胸前。孙的身体不由得一阵颤栗,知道梅茵对婚姻问题已经做出最后决定了。他很感动,搂着梅茵,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两人在静谧的松林中,在雪亮的汽车大灯光柱里,静静地搂抱着,如同石像。院内传来孙奶奶的声音:

“栓子!是谁来啦,厂里有急事?”

孙景栓熄了引擎,锁好车门和院门,拥着爱人进屋,大声说:

“我已经起来了,奶奶你睡吧!”

不知道老人听清没听清,反正没再吱声。两人进了孙的卧室,热切地吻着,吻得天地都静止了。过一会儿,梅茵推开他说: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孙景栓套了一件毛衣和秋裤,问:

“在飞机上看最新报道了吗?”

“在郑州机场看的最新报道,但我急着赶路,没有详细看。”

孙景栓拉她坐到电脑前,电脑没关,他动了一下鼠标,黑屏变到了网易新闻的界面上。“看吧,我知道你肯定牵挂着这件事。”

新闻栏几乎全是关于这个事件的重磅轰炸:

噩梦一朝变成现实!美国国土安全局确定912事件为天花病毒恐怖袭击!

“西思尔酋长”和两个恐怖分子均已发病,头面出现疹子!

美国总统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美国政府已在爱达荷及邻近州开始全民注射天花疫苗!

世界各国同声谴责生物恐怖行动!

首犯为阿富汗人齐亚·巴兹。该犯已经人间蒸发!

WHO发言人呼吁世界各国联合行动,尽快扑灭疫情!

梅茵点开这些标题,快速浏览了有关内容。她离开美国满打满算不到两天,没想到事态进展得这样快。想想也不奇怪,这个“缅怀之旅”从开始到今天已经六七天了,天花病毒的潜伏期也就是这么长的时间,所以第一批病人的病情已经表面化。灾难的降临常常在潜伏期后有一个突然加速,现在正处于突然加速的期间。身后的孙景栓从她手里要过鼠标,打开一段录相让她看,同情地说:

“三人中的西思尔酋长恐怕不是恐怖分子,只是个轻率的受骗者,他够倒霉的。你看这一段录相,我想他的表白是真实的。”

录相是在傍晚,背景是如血残阳。西思尔头面上的斑疹已经十分明显,被高烧和寒战折磨得有气无力,但神志是清醒的,他对着镜头断断续续地说:

“一个朋友齐亚·巴兹建议并资助我搞这次缅怀之旅,我立即同意了我想让孱弱的印地安人振作起来,想让美国白人记住历史的罪恶,也想让两个族群真正和解可是我太傻,不知道这个朋友竟然是个恶魔!他聘来的两个助手也是恶魔,他们刚刚对我承认,他们对孩子们喷的肥皂泡竟然含着天花病毒!”他喘喘气说,“我只有以死赎罪,只求我犯的过错不会激起白人和印地安人之间的仇恨。求上帝宽恕我的过失。”

镜头转向那两个随从,他们堵在教室门口,敞着怀,腰间是一排狞恶的炸弹,身后是几十个惊惧的小学生。从脸面上看,这俩假印地安人也处于高烧状态,满脸通红,斑疹遍布,病情比酋长还严重。其中一个家伙虽然有气无力,仍然凶恶地说:

“我们把底牌已经亮出来啦!但我们仍遵守诺言,每隔一个小时释放一个学生,直到放完为止。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准进入教室!警方要是想冒险,我俩腰间的背心炸弹可是真家伙!”